正是暑天, 绿纱窗外蝉鸣阵阵, 火红的日头将园子里的花儿朵儿都晒得萎蔫起来。
玉团撑着油纸伞, 匆匆进了蘅芜苑,圆圆的面颊上红通通的, 沁出了薄汗。
她收了伞进屋, 郡主正与小公子说着话, 一大一小两个人正下着棋。
谢娉婷素手托着腮, 着实有几分苦恼,说起来实在惭愧, 她自小不爱下棋,如今的水平,也只是同容容不相上下。
谢娉婷见玉团来了,得救似的推开棋笥。
谢容淮捂着肚子笑起来,“大姐姐,你是不是怕了?”
谢娉婷脸色一红, 她辩解道:“容容何时见我怕了?不过是这冰镇酸梅, 久了就要化掉,吃着不爽快罢了。”
玉团将手中的托盘放下,两只青玉小碗里装着冰镇酸梅汤,还冒着丝丝凉烟。
玉团笑道:“郡主和小公子下棋下了半天, 也该歇歇了, 后厨里做的冰镇酸梅汤,各房都送了些去,只差郡主这里了。”
谢娉婷见她面上全是薄汗, 不由有些心疼:“几个院子隔得远,怎么都叫你一个人送?下回多叫几个人一起去,这大暑天的,中暑了可怎么好。”
玉团脾气好,底下的小女使都不把她当作掌事的女使,累活儿大多时候都推给她干了。
玉团忙摇头,笑道:“不过多跑两趟,没事的。”
谢娉婷蹙了眉,道:“庑房里玉锦那有解暑汤,快去用些,别中暑了。”
玉团眼底满是动容,行了个礼。
谢家这么多主子,郡主待下人是最好的,她不该瞒着郡主那事的……可提出来,又觉得羞愧。
玉团满腹心事,出了房门。
玉团向来藏不住心事,谢娉婷看在眼里,却也不知这丫头何故如此消沉。
谢容淮见大姐姐蹙了眉,转念一想,就知道大姐姐在想什么了,他软声道:“大姐姐,你是不是想知道玉团为什么这么难过?”
谢娉婷颔首,见他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挑眉问道:“容容知道?”
谢容淮点点头,“容容去学堂的路上,好几次看见玉团跟前院一个小厮说话。”
谢娉婷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有了许多猜想。
玉团比她大了三岁,打小就在她身边伺候,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寻常百姓家中,姑娘到了这个年纪,都该定亲了。
玉团有喜欢的人,这再好不过,待她打探清楚那人的家室背景,便将这事定下来。
上辈子,玉团跟着她进了李家,实在是没享一天福,后来被老太太打发去了庄子上,也不知后事如何。
正想到这,忽然有人打了门帘进来,那人一身月白长裙,手里拿着罗扇,快步走了进来。
谢娉婷忙迎上去,见好友面色不对,不由问道:“妙锦,出了何事,如此慌张?”
徐妙锦一路赶过来,面颊上全是细汗,她却来不及用帕子擦,眼底含了泪,啜泣道:“呦呦……,李家世子安然无恙地回京了,可是……可是我托人打探了一番,韩偓陪着李世子一起去的,路上遭了埋伏,生死不知。”
谢娉婷从未见过妙锦这样慌张哭泣的模样,在她眼中,妙锦的性子一向坚韧,即便是天塌下来,她也能安然应对,眼下妙锦慌成这样,让她心中也慌慌的。
谢娉婷扶着人坐下来,又用帕子擦去她面庞上的泪水,脑子里转了一圈,安抚道:“李家世子遇刺一事,还有待朝廷查证,当日局势混乱,韩世子许是与官员们走散了,现下没有消息,并不代表就是出了意外,妙锦不要着急。”
话罢,她又轻声道:“昨日我问过殿下,韩世子此去还有别的任务,他定然无事,否则殿下又怎会不管不问?”
徐妙锦面上挂着泪珠,又忍不住抽泣了一声,不敢置信地问道:“呦呦,这是真的吗?”
谢娉婷忙点点头,软声道:“当然是真的。”
徐妙锦却不敢相信,她眼里又涌出泪水,握紧了谢娉婷的手,说道:“可是呦呦,他答应过我,不管出去做什么,都会告诉我,可这次,他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侯夫人那里也没有消息,听说这一路上,连随行的几个武官都丢了性命,韩偓他习武不过是个半吊子……”
谢娉婷明白好友心中的焦虑,可她们不过是闺阁女子,能做的究竟不多,也只能开口劝道:“妙锦,你别着急,等晚些时候,我再传封书信给殿下,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好?”
徐妙锦这才镇定下来,她抹了抹眼泪,点点头,红着眼眶说道:“呦呦,谢谢你。”
谢娉婷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髻,柔声道:“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客套话?世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其实她那日去给母妃请安,父王也在,他们不避讳她,说了几句朝堂之上的事。
谢娉婷心中几乎可以肯定,韩世子就是殿下派去的,至于何时回来,兴许要看二皇子的归期了。
*
周怀禛正在东宫与几位大臣议事。
如今皇帝尚在病榻,按照旧例,此时该由太子监国,前些日子右相赵林被革职查看,朝堂上暗流汹涌的争斗,也随着这件事变成了摆在明面上的争斗。
赵林虽然倒了,可是赵家二爷赵柏仍旧在朝中有着话语权,赵柏此人,行事滴水不漏,比身居高位多年的赵林少了几分傲气,也更加难以对付。
再加上二皇子周怀祀即将回京,赵党便仿佛又有了主心骨,愈发不安稳。
此时书房内只有三人,左相贺洵年过半百,一张国字脸上满是严肃,他回道:“殿下,微臣已经吩咐按察司去查李家世子遇刺原委,赵家有嫌疑,因此微臣便没让小赵大人参与此事,眼下查出来,的确与赵家关系不小,不知殿下如何处置?”
自那日在华裳阁前遇见贺兰芝与赵长卿生了矛盾,周怀禛便派人去查了贺赵两家的渊源,他也因此知道,一向保持中立的贺洵,也有弱点。
贺洵为人刻板,尊君爱国的思想时刻都在脑子里,他多年以来从不对朝政多加置喙,皇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只要不涉及国本,他就是个老好人。
只可惜,赵家为了不让云妃凭借寿康公主的婚事得到贺家的支持,竟然暗害了贺家小公子的性命。
贺家小公子是贺洵最小的儿子,心头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早已经让这位左相心中有了怨恨,他迟迟不出手,不过是因为心中那一抹□□。
贺洵有原则,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丧子之仇,他一定要报的,可他不能脏了自己的手,他在等一个契机。
李家世子遇刺,就是最好的契机。
这事贺洵根本没用心查过,他看出来太子殿下要整治赵家,索性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周怀禛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当初才想法子将彻查这事交给贺洵去办,因为贺洵在朝臣眼中,最是公正无私,他给出的裁决,即便是赵党也没有理由反驳。
赵党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这口气。
周怀禛与面前这位老臣对视着,两人眼神交汇,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贺洵拱手道:“微臣明白殿下的意思了,赵家因陛下委任李翰林做漕运监而心生不满,又恃宠生骄,作奸犯科,无所不用其极,很该整顿一番了。”
他眼中一暗,又道:“微臣会尽绵薄之力,收集赵家罪证,将其绳之以法。”
沈宰辅在一旁听着,面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的外孙可真是能耐,贺洵这老匹夫,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当年多少人拉拢恐吓,贺洵都未曾出手,两位成年皇子,他谁都不站,只听陛下的吩咐。
如今虽然也没露出投诚太子的迹象,可总算有些摇摆的意思,最起码,未来不是太子登基路上的绊脚石。
周怀禛与祖父对视一眼,说道:“左相与宰辅都是国之栋梁,如今父皇缠绵病榻,孤还要靠二位襄助,方可平稳时局,二位着实辛苦。”
贺洵哪里敢将这话当真,他忙道:“殿下谬赞了。”
这边商议政事才告一段落,便听暗三近来报道:“殿下,二皇子的随行辇驾已经到东华门外。”
贺洵与沈重听了,自然知道,二皇子回京,少不得要来拜见太子殿下,他们二人在此处,岂不扰了太子与二皇子寒暄,因此便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退下了。
见两位朝臣出了房门,暗三才低声道:“殿下,此次二皇子回京,带了三千精卫,停于西郊外,并未入城门。”
周怀禛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他冷笑道:“孤还以为,有了父皇的允准,他会将充州的守军都带来,只带三千人,未免太小家子气。”
话说到这,他不由站起身来,朝着暗三说道:“去奉天殿。”
他这位二弟,可一点都不愿意见他,恐怕一到皇宫便要直奔父皇的奉天殿去,生怕父皇一时不测,皇位就毫无波澜地落到他这个太子头上。
既然山不来就他,他只好去就山了。
暗三一愣,应了一声是。
赵贵妃在翊坤宫听到儿子回宫的消息,心中满是喜悦,她甚至等不及让下人们备仪驾,只让身边宫女撑了伞,便匆匆朝着奉天殿去了。
祀儿最是有孝心,定然要先去看他父皇,她此时只需去奉天殿等着与儿子团聚就行了。
她定要向祀儿好好诉苦,告诉祀儿她受了多少委屈,让祀儿给她报仇雪恨。
自从沈皇后这个贱人去奉天殿探望了陛下,陛下对她的态度就冷漠极了。
赵贵妃心里想着这些,她一路匆匆到了奉天殿门前,却被皇帝的亲卫拦下了,她顿时拉了脸,“本宫是贵妃,你们也敢拦?”
那亲卫面无表情,只说道:“皇后娘娘说了,陛下的病要静养,若有人硬闯,便是有弑君的心思,一律杖责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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