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荣殿偏殿的门被推开了。
内室一片凌乱, 灯烛、桌椅随意倒在地上, 熏香袅袅, 唯余下床榻上一男一女的身影重叠着。
开门声终究是惊动了床榻上的人,赵淑惊了惊, 她喘息着, 柔白的手紧紧搂着身上男子的腰身, 用极其柔媚的声音惊慌说道:“殿下……, 有人来了。”
被褥中没有光亮,她瞧不清楚面前男人的脸, 可跟着她入了内殿的是太子没错,即便如此,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身上的男人并未出声,他仍旧在她身上动作着,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赵淑忍不住, 终究还是低低叫出了声。
赵贵妃几乎一步一顿, 她现在压根不敢接近床榻,她怕极了……
假如床榻上的人真的是祀儿,她该怎么办?陛下一定会十分厌恶祀儿……那祀儿,真的是一点机会也没了。
心里这样想着, 她飞快地摇了摇头, 告诉自己这事早就谋划好了,不可能有意外。
不论她怎样拖延,脚步终究还是迈到了床榻前, 她在皇帝与皇后的注视下,颤着手拉开了帷幄。
烛光一下涌进来,赵淑惊了一瞬,但她很快想起来,这是自己同姐姐商议好的,她的心神定下来。
她叫得更柔媚了些。
赵贵妃听着那声音,只觉得心肝都颤起来。
沈皇后冷眼瞧着贵妃的动作,她慢悠悠地催促道:“贵妃可看清了,床榻上的人是谁?”
赵贵妃咬了咬牙,她吸了口气,将帷幄放下,终究不敢去掀开那被褥,她推了一把身边的宫女,命令道:“你去看!”
那宫女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便颤颤巍巍地撑起了帷幄,将被褥掀开,下一刻,她便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床榻上的人……分明是赵二姑娘和二皇子殿下……
赵贵妃见那宫女迟迟不说话,心里一股着急便涌了出来,她道:“看清了没?!里面的人是不是太子?!”
那宫女立刻跪下来,她面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道:“贵妃娘娘,是……是二皇子殿下。”
赵贵妃心头一震,几乎要站不住,她快步走向前头,狠狠扇了宫女一巴掌,吼道:“定是你眼花看错了,怎么会是二皇子?!”
那宫女顿时泪如雨注,跪在地上不再言语。
赵淑闻言,脸色更是一白,她瞧清了眼前人的模样,不由尖叫了一声,快速用被褥将自己裹起来,低声抽泣着。
她的脑子里此时只剩下一片空白,浑浑噩噩的,不知该如何挽救。
明明……明明和她一起来的就是太子,怎么变成了二皇子!
周怀祀被这么一闹,终于清醒了一些,身上那股燥热之感终于退了去,他定睛瞧着面前的女人,脸上瞬间充满了绝望。
他明明……明明是看着周怀禛进了房,想过来抓奸的。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躺在床榻上的人是他?
更可怕的是,他身下的女人,名义上是他的姨母!
周怀祀面色有些惨白,他愣愣地坐在原处,脑中飞快地想着脱身的主意,他胡乱地穿了衣衫,下了榻,匍匐在地,说道:“父皇,儿子本想出来醒醒酒,可是姨母非要拉着儿臣叙旧……进了这屋子,姨母拉拉扯扯,儿臣想要逃出去,却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崇元帝已是面沉如水,他的目光带着威压,在赵贵妃与二子身上转着,心中的怒火简直要喷出来。
他虎步走上前去,垂首道:“抬起头来。”
周怀祀颤颤抬起头,对上帝王那双含了厌恶的眼睛,心中陡然升起一丝绝望。
崇元帝对上二子带着畏惧的目光,轻轻笑了笑,那抹笑意却逐渐凝固,他猛地扇了面前人一巴掌,大声吼道:“逆子!你可知,你这是……”
“乱、伦”两个字含在嘴中,崇元帝终究没脸说出来。
他的心逐渐冷了。
之前他对二子有多宠爱,对二子寄予了多少期望,如今就有多少的失望。
赵淑颤抖着缩在床头,她拼命地摇着头,泪如雨下,闭上眼睛,绝望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都是假的,假的!”
待她逐渐冷静下来,耳畔听到二皇子的话,心却如同坠入冰窖。
周怀祀……,周怀祀是要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她身上!姐姐呢,姐姐会怎么做?
赵贵妃见儿子被帝王掌掴,心中仿佛被挖掉了一块肉,她揽住帝王的手臂,号啕大哭道:“陛下,您忘了吗?祀儿小时候就是几个皇子中最孝顺的,他那么小的一个人,拿到好吃的,总是说,要父皇先吃,就叫连我这个亲娘,在他心里都排在您后面……”
赵贵妃说到这,抹了一把眼泪,她眼角的余光落在赵淑身上,瞬间多了几分冷意,她哭道:“陛下,祀儿明礼克己,绝不会故意做出这样的事!定然……定然是赵淑有意勾引!”
儿子和庶妹比起来,显然是儿子更重要。
赵淑这个蠢货,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床榻上的男人都能认错,要她有何用?!
赵淑听了长姐的话,心肠已经碎成了无数段,她顾不上仪容不整,裹着被子下了榻,对着赵贵妃,声泪俱下,“姐姐,不是我!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们说好了……”
她的话说到这儿,面上却忽然被人扇了一个巴掌。
赵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贵妃,心中最后一点希冀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姐姐,姐姐这是要弃车保帅,姐姐是要逼死她!
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即便皇帝放过她,赵家也不会放过她,她丢了家族的颜面,是决计活不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这样努力地伏低做小,姐姐还是如此轻易地抛弃了她?明明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为什么都要她一个人承担?!就因为她是妾生女吗?
可是嫡出的长姐,心肠又有多高贵?这些年来,她替姐姐做下的恶事,十天十夜都数不完,可到头来,她就像一只破鞋,赵家也好,姐姐也好,只将她当作没有感情的工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赵淑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她嘲讽又冰冷的眼神落在赵贵妃的身上,在赵贵妃看来,就像是一条蛇正盯着她,吐着蛇信子。
赵贵妃一下子慌乱起来,她似乎意识到这个妹妹要做出什么破天荒的事,只是扯着嗓子叫道:“来人,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拖下去!”
沈皇后瞧着面前这荒唐的场景,不由低声笑了笑,她不急不慢地说道:“贵妃,本宫瞧着,二姑娘还有些话要说,你身为她的姐姐,即便是要惩处,也应当把话听完才是。”
赵贵妃闻言,哑了声,她心中暗恨皇后多管闲事,又狠狠地瞪着赵淑,就怕她下一刻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赵淑却冷冷笑了,她都已经要死了,索性今日将所有的事都说得明明白白,痛痛快快。
她站起身来,头一次在赵贵妃面前,堂堂正正地直起了腰板,她的目光轻盈落在天子的脸上,嘲讽问道:“陛下,您可知,当年皇后娘娘生太子殿下时为何血崩?”
她朝帝王走近一步,“您可知,皇后娘娘的眼睛为何视物不清?”
“您可知,寿康公主的第一任驸马为何暴毙而亡?”
“您可知,前阵子您吃了赵家呈上的丹药,身体为何每况愈下?”
“您又可曾知晓,五公主的生母一向身体康健,为何生产当日血崩而亡?五公主的弱症,真的是先天不足引起的吗?”
她每走一步,就抛出一个问题,每抛出一个问题,赵贵妃的面目就苍白一分。
崇元帝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他僵硬地转过头,却只看见皇后冰冷的侧脸。
赵淑定定地站在帝王面前,笑得无比灿烂,又无比绝望,她端端正正地跪下,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请让赵淑一一为您道来吧。”
“五公主的生母荀贵人,寿康公主的准额驸贺衍之,都死于贵妃娘娘手下,原因不过是,荀贵人的手,比贵妃白了那么一点,寿康公主的准额驸,是贺家的人,贵妃怕云妃娘娘得了贺家的助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伙同赵家投了毒。”
“皇后娘娘当年生太子殿下,差点撒手人寰,并不是偶然,而是贵妃在娘娘生产前,每日都去请安,佩戴含有麝香的香囊,一待就是一个时辰。”
“至于皇后娘娘的眼睛,那更是因为,贵妃找人下了毒,那毒隐而不发,只会逐渐恶化,直至双目失明,五感尽失。”
崇元帝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呆愣地听着这些话,呆愣地看着贵妃美艳的面庞开始扭曲,他的心忽然颤了颤。
最后的最后,赵淑看着赵贵妃发抖的身子,笑得冷极了,她定定地说道:“陛下,倘若当初赵长卿听从贵妃的话,此刻您就躺在病榻上,永远地去了,而二皇子,会借着太子弑君夺位的名头,在充州发起兵乱,直入燕京。”
崇元帝听到这里,冷冷的目光落在赵贵妃身上,他不用再质问,便已然知晓,赵淑所言非虚。
当初的丹药,的确是贵妃引荐给他,用了那药,床帷间的滋味,的确不同于往日,可他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差。
赵贵妃死死地望着崇元帝,红了眼睛,她哭道:“陛下,赵淑她一直想嫁给太子,做太子侧妃,臣妾不同意,所以她才伙同皇后,出口污蔑!”
话罢,她又疯了似的转过头来,向皇后冲了过去,嘴里叫道:“定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同赵淑勾结,陷害臣妾!”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靠近皇后,腹部便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她痛得趴在地上,抬头望去,却对上了太子阴冷的眼神。
赵贵妃的心尖颤了颤。
这个眼神,她记得太清楚了。
当年沈皇后被她推了一把,眼睛撞出了血,只有十岁的太子从殿外赶来,看着她的眼神,就是现在这样含着恨意,杀气腾腾。
十几年前小太子嗜血阴冷的眼神,与今日面前人的眼神重叠在一起,仿佛在无声地说着:该偿还了。
赵贵妃屏住了呼吸,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过了一会儿,她使劲地喘起来,像是一个破风箱,怎么都提不上来那股劲。
周怀禛望着地上的女人,眼中含着淡淡的杀意。
这个女人得到的一切,都是窃取了母后的功劳,她不仅冒领母后的功劳,还变本加厉,坏事做尽。
母后这半生的痛苦挣扎,他这些年的艰辛隐忍,一半来自于帝王,却有一大半,来自于面前这个女人。
赵贵妃只是疯魔似的摇着头,在地上蠕动着,恐慌地说道:“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是我干的。”
崇元帝闭上龙目,却不愿再听了,他再睁开眼,眼底只剩一抹寒意,冷声说道:“来人,将贵妃送回翊坤宫,无朕旨意,不得出宫。”
内侍们领了命,也聪明地辨别出,贵妃这是再无翻身之日了,于是便堵住了贵妃的嘴,拖着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偏殿。
周怀祀眼见着母妃被人带走,他颤着身子,却不敢开口替自己的母妃求情。
这幅窝囊样子,更是让崇元帝心冷,他甚至觉得自己瞎了眼,从前竟然觉得二子同自己相像,堪当大任。
他踹了这不孝子一脚,呵斥道:“明日便给朕滚回你的充州,无朕旨意,不得回京!”
周怀祀受了这一脚,只当这是奇耻大辱,他阴鸷的眼神盯着周怀禛的离去的背影,过了许久,又垂下了眸子。
崇元帝跟着皇后,夜色阑珊中,他发觉皇后的身影太过单薄,仿佛风儿一吹就跑。
他想起赵淑所说的话,心中有一股钝钝的痛。
这么多年来,他的确太对不起皇后了。
崇元帝心中五味陈杂,他终于还是跟上了皇后,低声说道:“应如,对不起。”
沈皇后听着他叫自己的名字,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犯恶心,这一次,她也没有再掩饰自己厌恶的神色,只是冷冷说道:“陛下,天晚了,你该回寝殿歇着了。”
话罢,她连半个眼神都不再给他,只是默然扶着朝云去了极乐殿,好好结束这一场不吉利的宴会。
崇元帝没有忽略皇后脸上的那抹厌恶,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也许往后,再也填不满了。
*
周怀禛并未回东宫,他心知帝王偏心,到了这个份上,帝王依旧没舍得杀贵妃。
这世间的公道,许多时候只能由人自取。
他冷冷笑了,一路踏着月色到了翊坤宫。
翊坤宫的宫人见到主子被皇帝身边的内侍拖回来,便知道大事不妙,个个都缩在屋里,生怕待会儿就有人过来抄宫。
周怀禛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正殿。
赵贵妃正瘫坐在玫瑰椅上,那几个内侍见太子来了,慌忙行礼。
赵贵妃猛地看见周怀禛,朦胧中仿佛看见了青面獠牙的鬼魂,她喘着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周怀禛冷眼看着她,低声说道:“贵妃,一路走好,孤很快就让赵家,一起下去陪着你。”
赵贵妃忽然激动起来,她猛地摇着头,说道:“我……我有治好皇后的药,皇后的眼睛,对,她的眼睛!”
周怀禛却冷笑了一声,他遗憾地说道:“晚了。”
赵贵妃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她破口大骂道:“赵淑!赵淑!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祀儿一回京……不对,在祀儿回京前,你们就串通好了!”
周怀禛瞧着她疯癫的样子,朝着三个内侍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让她走的安静些,别这样聒噪。”
那内侍自然知道太子的意思,他们慌不迭地应下了。
周怀禛出了翊坤宫,只觉得大内的夜风凉了几分,他朝前面走了几步,再次路过锦荣殿,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周怀禛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走到廊下的拐角处,耳边是两人细微的交谈声。
谢娉婷鼓足勇气,还是来了锦荣殿,她已经在心中将可能遇到的场景都想了一遍,可没想到,自己来晚了一步。
锦荣殿里空空荡荡,无事发生。
转头她却碰到了李延光,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嫌躲开,却被他叫住了。
李延光心底有些压抑。
他从头看到尾,自然知道赵贵妃姐妹的打算,他也知道,以呦呦的性格,倘若她不信太子能守身如玉,定然不会前去锦荣殿,因为她害怕面对那样的场面。
可李延光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来了。
这长久的沉默,让谢娉婷有些不自在,她黛眉微蹙,冷声问道:“李世子到底有什么事要说?倘若没有,本郡主也该回府了。”
李延光的心顿时有些苦涩,他晦涩问道:“呦呦,太子绝不像你眼中那样无害,他迟早有一天,是要除掉谢家的,到时候你……”
谢娉婷杏眼里划过一抹寒芒,她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李延光一愣,两辈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如今她竟然为了太子,发了脾气。
李延光垂首,酸涩地说道:“也……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辈子,我会好好护着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你。”
周怀禛在暗处,他瞧着月光下站着的那个男人,眼中细碎的暗光逐渐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虐渣剧情走完了,小仙女们期待的婚后,也许下一章,下下章就来了~( ̄▽ ̄~)~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