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小说:嫁东宫(重生) 作者:笕素
    崇元帝的眼神微凉,并不是试探的口吻。

    西北多战事,今岁开春,夷人冬粮用尽,青黄不接,多番于边疆劫掠,百姓苦不堪言。

    若要征战,武安王即是大燕的活招牌,只需往那一站,就可令夷人胆寒退却。

    可太子在朝中广结善缘,沈家老宰辅又是他的外家,若再添上一个武安王府,他这个皇帝简直如同虚设。

    太子与汝阳郡主这门婚事,即便碍着老宰辅的面子无法解除,也要往后拖。

    拖到本届殿选落帷,他手里能有可用的人为止。

    周怀禛面色阴沉,他不去看帝王的眼睛,只是将杯盏中烈酒一饮而尽,再回望帝王时,眼中已然藏了暗火,他声音冷沉,如锋利寒剑刺入人心,“儿臣,非她不娶!”

    崇元帝头一次被人这样忤逆,他面上青筋骤起,却又极力忍下,道:“五州淑女,你尽可取之,朕绝不拦着,为何偏是她?你就非要忤逆朕吗?!”

    周怀禛目光沉沉,明明与帝王平坐,可眼中却有了睥睨之势,他嘲讽说道:“儿臣不愿同父皇一般,取五州淑女于后宫,却无一人同心。”

    这话触动了帝王的逆鳞,他一言不发,却忽得将案几掀翻,杯碟落地,发出琳琅破碎之声,将在外守着的元喜吓得眼皮直跳。

    元喜慌忙走进宫室,瞧见父子对峙的场景,也不敢贸然出言,只得立在一旁,鼻眼观心。

    崇元帝黑着脸,咬牙切齿道:“无朕圣旨,朕倒要看看你如何成婚!”

    元喜头一次见堂堂帝王被气得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他心中战战,将头埋地更低了。

    却见太子殿下抚了抚袖,立起身来,声如碎玉,语调再平稳不过,“父皇,您若不下旨,儿臣便等着,一年,十年,皆可。”

    元喜吓得面若菜色。

    这是儿子要同老子比命长?

    崇元帝胸腔起伏,他指着大殿的正门,吼道:“给朕滚!滚!”

    周怀禛却做足了礼数,他行礼道:“儿臣告退。”

    周怀禛出了谨身殿,便听殿里传出一声声“孽子”,他微微顿了顿脚步,嘴角微勾,面露嘲讽。

    这声孽子,从小听到大,倒不觉得难受了。

    他权且将这当作父皇的褒奖。

    他敛去眉间郁色,踏着一路夜色回到东宫,韩偓竟还未离去。

    周怀禛剑眉微蹙,问道:“今日还不归府?不怕侯夫人唠叨?”

    韩偓面露难色,偷偷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又觉得直接将话说出口显得渎职,面上正经问道:“殿下,充州良田不多,水路却发达,那批军需到了充州便没了踪迹,我等可要再继续追查?”

    周怀禛睨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追查的人手都已调遣妥当,倒还来问孤?有事便说,不必装正经。”

    韩偓嘿嘿一笑,又偷瞧了好几眼周怀禛,说道:“殿下,明日是三月三上巳节,可否明日请一次公假?”

    上巳节行修禊事,是郊外踏青,男女相会的好时候。

    周怀禛瞧了眼前人一眼,道:“准了。”

    他已然想到去岁上巳节,呦呦上皇觉寺求姻缘的场景。

    他那时逼着看管姻缘树的小沙弥将呦呦的解签给了他,上头是大凶的兆头。

    思及此,他心中又微微一沉。

    韩偓见目的达成,心想也不能自己去会心上人,却让殿下在东宫冷冷清清地处理政事,他扭了扭眉头,意有所指地说道:“殿下,每逢上巳节,皇觉寺就成了祈姻缘的文好去处,郡主也曾去过。”

    周怀禛心中微动,却冷冷瞧他一眼,淡淡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韩偓:……

    他能记得,还不是因着去岁上巳节,殿下分明都进了皇觉寺,与郡主仅仅咫尺之遥,却连话也没说上一句。

    要他说,怨不得汝阳郡主早先那样害怕殿下,每次两人相遇,殿下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往杀人的路上。

    虽说死的都是贪官污吏,罪有应得之人,可那场面于闺阁女子而言,着实血腥可怕了些。

    *

    谢老夫人知晓孙女打马球将腿伤了,心疼地不得了,将房里山海般的补品流水似的送到了桃源居,偏生玉团最听老太太的话,按着老太太的吩咐,日日交给小厨房精烹细调。

    谢娉婷瞧着那小盅里的燕窝,一股酸涩自肺腑而来,她拿帕子捂住了嘴,苦闷道:“看来我若不去祖母面前晃悠晃悠,她是不会信我的伤好透了!”

    玉锦在一旁暗笑,她见郡主实在是没胃口,便说道:“郡主若没胃口,便放放吧。”

    谢娉婷下了榻,纤纤玉足踏上了绣鞋,到了铜镜面前照了照,凝脂般的面颊上红光闪闪,黛眉悠远,可瞧着同从前到底是不一样了,她感慨道:“可不能再吃了,仿佛都圆润了一圈。”

    她眉头一紧,认真道:“早就说定了今日要陪祖母赏花的,咱们收拾收拾,赶快去。”

    赏花是次要,得赶紧让祖母停了她的补品,若不然,这一日一日地补下去,以后她便不能叫谢娉婷了,得叫圆娉婷。

    觉满堂里,此时气氛正微妙着。

    老夫人听着女使的回话,心中隐隐有些古怪。

    锦枝瞧着老太太严肃的模样,不禁说道:“也许是二夫人久不见娘家人,只是叙叙旧呢?”

    今晨她外出采买,瞧见侧门处偷偷摸摸进来一名男子,起先那男子不愿透露姓名,后来见她盘查得厉害,才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这男子是二夫人张氏的外甥,说是家中急用银两,想问二夫人讨些救济。

    老夫人眼皮动了动,眼底不虞,她笑道:“张氏家道尚且过得去,虽说张家年轻一辈没几个中用的,可到底有老辈撑着,不至于连几两银子都拿不出,这事必有古怪。”

    锦枝犹疑道:“那可还继续盯着?”

    老夫人微微一笑,面上露出一抹谋算来,“自然要盯着,我向前便怀疑,张氏一内宅妇人,当日如何买通按察司的人算准了时辰,眼下看来,倒是我小瞧她了。”

    老夫人呷了一口茶水,目光里露出一抹惆怅来,“王府大家,几代都没有太平的时候,想要家和万事兴,怎得就这么难?”

    锦枝心微微一疼,她忆起当年老太太嫁入王府,不知受了其他几房多少暗气,多少委屈,好在太爷是个有手段的,将几个兄弟治的服服帖帖,更是一心看重老夫人,从没想过纳妾。

    她安慰道:“老夫人的福气大着呢,大爷脾气性子都好着,又上进,郡主和世子都孝顺,奴婢瞧着,好日子都在后头。”

    谢老夫人叹了口气,为难道:“我倒是不担心老大,他拎得清前庭后院,又同他父王一样,是个痴心人,后院清净,只有王妃一人,可是老二不同,他……唉。”

    “无论张氏做了什么,她一哄,老二的脾气就烟消云散,这样宽松,难保不种下祸根,我怕他有朝一日,将自己折进去。”

    锦枝替老夫人按着穴位,轻笑道:“老祖宗可别想那么多了,待会儿郡主来请安,瞧见您愁眉苦脸的,定然心疼。”

    老夫人闻言笑了笑,却又问道:“这几日倒不见葳蕤了,也不知这丫头的病如何。”

    锦枝道:“听闻郎中去了几回,说是好些了。”

    老夫人点点头,神思倦怠,倒有些昏昏欲睡。

    谢娉婷进了正堂,便瞧见她祖母躺在摇椅上,瞧着模样倒像是睡了,锦枝姑姑正替祖母按着额间穴位。

    谢娉婷索性悄声将绣墩移到祖母身旁,她杏眼微微弯起,低声朝着锦枝说道:“姑姑,我替祖母按着,您去歇歇吧。”

    锦枝笑着应下,心道郡主还真是孝顺。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见一丁点儿风,一见风就头痛,小郡主瞧见祖母头痛的厉害,巴巴地直掉眼泪,也不知从哪得知按穴可缓解疼痛,拿着人到处练手。

    郡主小时候贪玩,女工诗书样样学得脑壳痛,唯有这一样按穴学得极好。

    锦枝安心出了屋,却瞧见一个穿着月白长裙,身段瘦削的女子立在外头,待瞧清了人,她上前行礼道:“二小姐怎得不进去?老太太才念叨着你呢。”

    谢葳蕤透过山水屏风,瞧见那亲密如斯的祖孙俩,面上恰到好处的微笑顿了顿,说道:“既然有大姐姐作陪,我便不进去了。”

    锦枝想着老太太夜里翻来覆去,间睡间醒,总是睡不香,难得白日里养养神,于是便说道:“那二小姐慢走,待老太太醒了,再来也不迟。”

    谢葳蕤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

    主仆二人往回走着,女使玉澜明显察觉到主子淡淡的不悦,她不由道:“小姐方才为何不进去呢?您已经好久没见过老夫人,就这样走了,难免让人觉得您孝心不足。”

    剩下半句她却没说,汝阳郡主整日往觉满堂疯跑,阖府都觉得她顶顶孝顺,反倒显得小姐落了下筹。

    谢葳蕤面上暗淡几分,她望着园里开得灿烂的花朵,幽幽道:“花开并蒂,其实并不美,你说,人们是该先赏哪一朵呢?”

    玉澜听出她话中深意,说道:“小姐说的有理,是不该进去的。”

    她顿了顿,又说道:“只是小姐,郡主生病了,老太太流水一般的补品往桃源居送,您病了这么久,老太太却只送了一次,真是偏心。”

    谢葳蕤闻言,冷冷瞥了玉澜一眼,吓得玉澜登时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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