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东宫一行人已准备妥当,此次赈灾需要大量物资,因此众人皆是轻装上阵,并未携带赘余之物。
随行的东宫属官大多都随太子上过战场,因此众人倒也都不计较此时条件简陋,自前年与夷人交战大获全胜,大燕太平日久,东宫麾下的将领早就闲得发慌,此刻总算有事可做,倒让他们兴奋起来。
倒是韩偓与众人的兴奋模样格格不入,他板着一张脸,颇有些低落。
周怀禛瞧他颓废模样,不由问道:“可是家中出了事故?若有急事,可不必随行,莫要勉强。”
韩偓闻言,仰首抱拳道:“殿下,不过琐事而已,臣心中有数,不会误了正事。”
此去充州,以最快的脚程,也要三日方可抵达,耽误一刻,充州动乱的可能便大了一分,周怀禛见韩偓并无大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冷声号令众人起军前行。
韩偓紧随其后。
行了一段路程,韩偓才发觉现下前行的方向不是出燕京城的方向,他问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为何不直达城门呢?”
周怀禛淡淡瞥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武安王府就在出城路中,既然顺路,不如一同前行,也好互相照应。”
韩偓默了一瞬,却在心底腹诽道:殿下哪里是想同武安王做伴?分明是想去见汝阳郡主!
见到殿下与郡主蜜里调油的模样,他更为心酸。
殿下这婚事虽然波澜起伏,可总算瞧到了希望,如今殿下出门在外,也有皇后娘娘和郡主替他担心焦虑。
而他呢?徐妙锦那个女人估计是一刻也不会想着他的,昨日还真的将定亲的信物送回了,连同婚书一块儿送了来,一向看重他的丈母娘,这次见了他也直摇头。
还好徐妙锦派来的人与他撞个正着,他中途将人拦下了,如若不然,被她娘知道了这事,指不定又一阵数落他。
心里怀揣着这些担忧,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好在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武安王府前。
陛下召人入宫太过匆忙,锦枝虽然听到了风声,却担心老太太思虑过重,因此并未上报,此刻前来送行的,不过只有虞氏和谢娉婷而已。
谢殊看见妻子为他整顿的一大堆行装,哭笑不得,他替虞氏揽了揽披风,笑道:“我不过是去赈个灾,瞧你这模样,倒像是我再也回不来似的。”
虞氏不爱听他说这话,忙呸了三声,含泪道:“还没出门呢,天天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谢殊望着一旁眼泪汪汪的妻女,允诺道道:“卿卿不必担心,枪林弹雨我谢殊也活着回来了,这次,我也会平安回来,为了你和呦呦,更为了咱们王府。”
虞氏渐渐收了眼泪,眼中的悲伤担忧化作了坚强,她握住女儿的手,道:“夫君放心,妾身必定打理好王府,不让王爷有后顾之忧,妾身和呦呦,在王府等着您回来。”
谢娉婷瞧着依旧威武高大的父王,脑海中却忆起抄家前父王羸弱的模样,她杏眼泪光盈盈,哽咽道:“父王,我和母妃在这等您回来。”
是她重生以来太过安逸,竟然忘记悬在王府外的一把大刀时刻都有可能发作。
父王忠君爱国,怎么可能和前世圣旨上所说的意图谋逆挂上钩,只怨她上辈子过得稀里糊涂,大难临头,她不仅没有自保的能力,反而还要父兄护着她。
谢殊闻言,深深瞧了女儿一眼,喜悦道:“呦呦长大了。”
谢娉婷眼眶一酸,又欲落泪,她眨了眨眼睛,将泪水憋回去,笑道:“父王……”
话正到此处,忽然听见勒马之声,谢娉婷呆呆地望着来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殿下接旨,不该立刻赶往充州,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但不过一瞬,这个疑虑就被脑海中的喜悦冲走了,她就这样看着那人脚步如飞,朝她阔步走来。
他清俊的面颊上分明是一贯的冷漠,可她却从他急切的步伐中感知,他的心是滚烫的。
谢殊和虞氏见了太子,连忙俯身行礼,周怀禛却将二人扶起,说道:“王爷王妃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只在谢殊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向了谢娉婷,却又要维持着威严,道:“充州事态紧急,还要劳烦王爷同孤尽快动身。”
谢殊连声应是,却瞧见太子殿下的目光并未落到他身上,反而朝着娉婷去了。
谢殊和虞氏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谢娉婷微微紧张,有父王母妃在侧,她只是望着眼前人,软软道:“殿下保重。”
姑娘微甜的声音落在周怀禛耳中,他面色沉静如水,心跳却快了几分,不放心地嘱咐道:“小四和小五,都是极伶俐的人,万事都可叫她们去做。”
谢娉婷应了一声,心底却不住怀疑,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去充州赈灾,这才将小四小五派给她的。
谢殊听得满头雾水,虞氏却明白了,晚间玉团回话回了一半,说的就是皇后娘娘又赏赐了人下来,她起先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女使,眼下看来,这送来的两个丫头倒是深藏不露的。
不过由此可见,皇后娘娘对呦呦并无不满,倒是让虞氏放下了一颗心。
见已经耽搁了许久,一旁韩偓催促道:“殿下,该动身了。”
周怀禛扫了韩偓一眼,瞧见他眼底的戏谑,并不理会。
他忽然上前一步,并不理会底下众幕僚以及武安王夫妇诧异的目光,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保重。”
谢娉婷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张地瞧了周围众人一眼,面上飞过红霞,低下头回道:“殿下也要多保重。”
她的心跳得快极了,那样剧烈的节奏,让她怀疑,下一刻胸腔里的心是不是会跳出来。
她甚至不敢直视殿下的面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殿下丝毫没有为赈灾的事情发愁,反而此刻心情还有些许愉悦。
周怀禛从姑娘身上移开目光,面色又变得严肃端正起来,谢殊同他一前一后下了台阶,翻身上马。
天光已是大亮,谢娉婷只听见一声沉稳有力的“启程”,一眨眼的功夫,便瞧见父王和殿下打马而去,只在街角露出半个影子来。
谢娉婷不知怎的,神色一慌,只觉得心中缺了一块儿。
后头幕僚的马匹也动起来,韩偓情急,终于还是对着谢娉婷道了一声,“郡主,劳烦您替我照顾妙锦。”
谢娉婷微微一笑,答道:“世子放心。”
妙锦这两日心情低落,寻常最爱出去逛街听说书,这两日倒是不大动弹了,她还疑惑这是为什么呢,却原来,是和韩世子有了矛盾。
谢娉婷将此事放在心中,打算等空闲下来,便去太傅府寻妙锦。
虞氏瞧着女儿的模样,并不说破,她轻轻笑道:“呦呦,这时候你祖母也已经起身了,咱们过去请安,若不然,等你祖母从底下人嘴里知道你父王进宫的事情,又该不高兴了。”
老太太最不喜欢底下有人瞒着她。
谢娉婷颔首,挽起母妃的手,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祖母最疼我,保准她见了我,想不起来生气。”
虞氏难得见女儿如此活泼,她微微一笑,不知是否是被这轻松的语调影响,竟然也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觉满堂今日可是热闹着。
张氏一大早便携了儿子女儿过来请安,谢容淮因着一大早要上学堂,请过安就急匆匆走了,生怕他爹亲自过来拿人。
谢葳蕤早先生了病,缠绵病榻,谢老太太便免了她的早晚请安,自从病好后,这算是第一次正式给祖母请早安。
她今日特意换了妆容,眉心嵌了花钿,倒显得比往日多了三分俏丽,衣衫也由从前的素色换为浅红,瞧着气色好了不少。
谢老夫人上了年纪,就喜欢瞧这些花朵儿似的姑娘们好好装扮自己,更何况这姑娘是自己的孙女儿,于是便高兴道:“二姑娘打扮得好看,我瞧着欢喜,锦枝,你去我房里将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拿来,给二姑娘戴着玩儿。”
自太爷去世后,锦枝极少见老太太这样开心,于是便笑着下去拿头面了。
谢葳蕤缓缓站起身来,柔声说道:“祖母,红宝石头面太过贵重,孙女儿受不起。”
谢老太太摆摆手,说道:“我谢家的儿女,当得起。”
张氏面露喜色,这红宝石头面,是老太太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她进门那会儿还眼馋了好久,老太太都没舍得给她,如今倒是轻易给了葳蕤,这叫张氏心中有了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锦枝方才取了头面出来,便见外面王妃和郡主打了帘子进来,便又折回茶房,让女使多煮两杯茶来。
谢娉婷瞧见祖母并未生气,便猜测祖母还不知道父亲已经离府的事,正松了口气,打算开口请安,却听二婶张氏笑道:“娉婷,晨起时见你父王离府,你怎得不去送送他?”
谢娉婷心头一跳,转眼去瞧她祖母,却见祖母的脸色已然有些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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