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还没到侍郎府门前,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流朱掀开车帘,红色的灯笼映得一条街煌煌如在梦中。远远地看见甄家阖府全立在大门前等候,还有不少街坊邻居在旁观看。
见甄嬛的马车驶过来,家中的仆从婢女早早迎了过来伸手搀扶。甄远道和夫人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甄远道连同家眷参见小主。”
甄嬛已是皇上钦选的宫嫔,只等这两日颁下圣旨确定名分品级,这也是规矩。然此刻她自然要做出一副孝女的模样,眼含热泪躬身去扶名义上的父亲。
甄远道连忙摆手:“小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浣碧连忙递过一条丝帕,她拭去泪痕,仿佛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般道:“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拱月般的把她迎了进去。因她进宫之事不宜太过张扬,当下只余家人开了一桌家宴。
甄远道才要把甄嬛让到上座,她自知如此只会让家人寒心,登时跪下假作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实在不安。”
毕竟她进了宫,也要仰仗家族的力量,便是为了名声,也没有她自持身份的道理。
甄远道见此,连忙过来扶她。甄嬛跪着不动继续说:“请爹娘听女儿说完。女儿虽已是皇家的人,但孝礼不可废。请爹娘准许女儿在进宫前仍以礼侍奉,要不然女儿宁愿长跪不起。”
甄云氏听此已经泪如雨下,甄远道这才点点头,含泪说:“好,好!我甄远道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这才示意甄嬛的两个妹妹玉姚和玉娆将她扶起,依次坐下吃饭。
果然。说是规矩,恐怕甄远道也是在试探吧。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正的亲情,恐怕甄远道也担心她入了宫就脱离了家族的掌控。若她当真坐了首座,真不知道甄远道还有什么后招。
不过如此也好。以后她与整个甄府,算是紧密联系在一起了。
劳碌了一天,她终究没什么胃口,便早早向这便宜爹娘道了安回房中休息。
流朱与浣碧一早收拾好了床铺。只是甄嬛惦记着安陵容,遂悄悄吩咐流朱去打听。没一会儿,甄远道便端着冰糖燕窝来探望。
知道甄远道的来意,遂吩咐流朱与浣碧下去。甄远道唤一句“嬛儿”,眼中已有老泪,慨然道:“我儿,爹这么晚来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虽说才十五岁,可自小主意大。七岁的时候就嫌自己的名字‘玉嬛’不好,嫌那‘玉’字寻常女儿家都有,俗气,硬生生不要了。长大后,爹爹也是事事由着你。如今要进宫侍驾,可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了。凡事必须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和眉庄一般沉稳。”
甄嬛虽不耐烦这副做派,却也点点头答应道:“女儿知道,凡事自会讲求分寸,循规蹈矩。”
甄远道长叹一声:“本不想你进宫。只是事无可避,也只得如此了。历代后宫都是是非之地,况且今日云意殿选秀皇上已对你颇多关注,想来今后必多是非,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
既然不想她进宫,又怎会打听得如此清楚?这话,她是怎么也不可能信,当下更觉虚伪,却只能安慰道:“您不是一直说女儿是‘女中诸葛’,聪明过人么?爹爹放心就是。”
甄远道满面忧色,忧声说:“要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人哪个不是聪明的?爹爹正是担心你容貌绝色,才艺两全,尚未进宫已惹皇上注目,不免会遭后宫之人嫉妒暗算。你若再以才智相斗,恐怕徒然害了自身。切记若无万全把握获得恩宠,一定要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爹爹不求你争得荣华富贵,但求我的掌上明珠能平安终老。”
甄嬛勉强压下恶心,笑道:“女儿也不求能获得圣上宠眷,但求无波无浪在宫中了此一生,保住甄氏满门和自身性命即可。事已至此,女儿没有退路。只有步步向前。”
甄远道见她如此说,略微放心,思量许久方试探着问道:“带去宫中的人既要是心腹,又要是伶俐的精干的。你可想好了要带谁去?”
终于是到正题了。甄嬛心想。她是十足看不上甄远道这幅做派,其实他与朱宜修的父亲有什么区别?表面上对甄云氏一心一意,暗地里却与摆夷女子有了孩子,最后还把浣碧带回来做她的侍女。
换做她是浣碧,也会恨毒了甄嬛。
略略思量,甄嬛因笑道:“这个女儿早就想好了。流朱机敏,沐黛稳重,女儿想带她们俩进宫。”
这沐黛并非甄嬛的贴身丫鬟,而是掌管快雪轩的大丫头。甄远道听后微微一愣,道:“浣碧是自幼与你一同长大的,为何不带着她去?”
甄嬛淡淡一笑,垂首道:“爹爹有心让她随女儿进宫,多半是为着以后能指个好夫婿。然浣碧一旦进宫,难保不会被内务府查出身世,这可不是小事。相比之下,不如待日后女儿给浣碧安排一个其他的身份,让她以您义女的身份嫁人。相信娘仁慈,不会生气。”
甄远道微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又有些遗憾。他让浣碧进宫,也是希望她若是能得皇上青睐,也可为甄嬛膀臂。但甄嬛的话也是正经,还是小心为好。
于是又嘱咐甄嬛两句,便离去了。
次日清晨,流朱浣碧服侍她起来洗漱。过来半日,小丫头玢儿又来回:“禀小主,安小姐落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不过听说她只和一个姨娘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受了老板好些白眼。”
甄嬛心道正好,略一思索,便对玢儿说:“去请老爷过来。”
不过一柱香时间,甄远道便到了。甄嬛寒暄两句,便道:“爹爹,女儿有件事和你商量。女儿昨日认识一个秀女,曾经出手相助于她,如今她业已落选。女儿看她出身寒微,家景窘困,现下还寄居在客栈,实在太过凄凉,想接她过来同住几日。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甄远道听说安陵容落选便皱皱眉,沉思片刻方说:“既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权当陪伴你。”
甄嬛知道,甄远道虽不明说,心底里还是看不上安陵容。不过以安陵容的能力,若真是与甄珩两情相悦,再讨了甄云氏的喜欢,只怕甄远道也奈何不得。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甄云氏早让下人打扫好隔壁春及轩,准备好衣物首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用了晚饭,甄珩满面春风的陪同陵容到甄嬛居住的快雪轩。陵容一见她,满面是泪,盈盈然就要拜倒。甄嬛连忙起身去扶,笑着说:“你我姐妹一场,何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呢?”
流朱心思敏捷,立即让陵容:“安小姐与姨娘请坐。”陵容方与她姨娘萧氏坐下。
陵容见甄珩在侧,勉强举袖拭泪说:“陵容多承甄姐姐怜惜,才在京城有安身之地,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萧姨娘也是感激不尽。
甄珩在一旁笑说:“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要讹安小姐银子,硬是不放她们走,结果被我三拳两脚给打发了。”
甄嬛看这两人眼神来去似有情意,假意嗔道:“安妹妹面前,怎么说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拿拳脚功夫来吓人!”
陵容这才破涕为笑,半是娇羞道:“不妨事。多亏甄少侠相助!”
夜色渐深,甄嬛命流朱送陵容回房。另让玢儿吩咐下去,万不可怠慢了安陵容,否则定要发卖出府去。
过得一日。宫里的内监来宣旨,甄远道带着甄云氏、甄嬛还有兄长并甄玉姚、甄玉娆到正厅接旨,内监宣道: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吏部侍郎甄远道十五岁女甄嬛,著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莞’,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甄嬛并不惊讶,只静静地接旨谢恩。
内监又引过一位宫女服色的年长女子,长的十分秀雅,眉目间一团和气,正是芳若。甄嬛知道此人来历,便微微福一福身,叫了声:“姑姑。”
芳若一愣,想是没想甄嬛到会这样以礼待她,急忙跪下请安,口中说着:“奴婢芳若,参见贵人小主。”
大周的规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导小主宫中礼仪期间是不用向宫嫔小主叩头行大礼的,所以初次见面也只是请了跪安。
甄远道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宣旨内监。宣旨完毕,引了姑姑和内监去饮茶。为姑姑准备上好的房间,好吃好喝地款待。
去打听沈眉庄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因为是刚进宫,进选的小主封的位份都不高,都在正五品嫔以下。这次入选的小主共有十五位,分三批进宫。眉庄被册封为从五品小仪,和甄嬛一样是最后一批。
眉庄父亲的官位比甄远道要高,她的位份比甄嬛高半级也并不奇怪。毕竟这才是初进宫,不分外惹眼也好。
行过册封礼,甄嬛就开始别院而居。虽然仍住在吏部侍郎府邸,但快雪轩却被隔起来了,外边是宫中派来的侍卫守卫,里边则是内监、宫女服侍,闲杂男子一概禁止入内。只芳若陪着她学习礼仪,等候着九月十五进宫的日子到来。
册封后规矩严谨,除了要带去宫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贴身服侍,连甄远道和甄珩与她见面都要隔着帘子跪在门外的软垫上说话。甄云氏和她的两个妹妹还可一日见一次,但也要依照礼数请安。
这些规矩对甄嬛来说并不难。平日里,甄嬛也会借着聊天的机会,向芳若旁敲侧击一些宫廷之事,抓住一切机会与芳若结善缘,但并不刻意拉拢——毕竟芳若也是宫里的老人儿,贸然拉拢只会引火烧身。
陵容与她非亲非故,已经不能经常见面。但甄嬛也会私下里让流朱传话,叮嘱她经常去给甄云氏请安,话里话外顺着甄云氏和甄珩的喜好。安陵容约摸也猜到甄嬛的意思,自是感激万分。
空闲的时候,芳若会讲一些宫中闲话。她原在太后身边当差,性子谦恭直爽,侍侯得极为周全。她虽甚少提及宫闱内事,但必定是见过朱柔则的,这些话是闲聊,也是对她的试探。
芳若不说,甄嬛也知道,如今宫中正是华妃当道,虽然她也只有三年的荣华富贵了。如今甄嬛入宫,自然无需按原来的路走下去,还是早些处理比较好。
左右玄凌也想除去慕容家,她只需要稍加推动,足矣。
末了,芳若总是诚恳地对她说,以小主的天资容貌,获得圣眷,临位四妃,安享荣华是指日可待。甄嬛心里明镜,只微微一笑,用别的事把话题岔了开去。
自圣旨下了以后,甄云氏便忙着为她准备要带入宫中的体己首饰衣物,既不能带多了显得小家子气,又不能带少了撑不住场面被人小瞧,还必须样样精致大方。这样挑剔忙碌,也费了不少功夫。
玉姚和玉娆都年幼,不堪大用,安陵容便适时地殷勤帮忙。她本就聪明心细,做事滴水不漏,又不擅专,加之对甄云氏体贴有加,很快赢得了甄云氏的欢心。
因此,陵容与甄嬛的感情却日渐笃定,私下里总以姐妹相称。而她与甄珩虽顾忌着礼法,却总能有相见的机会。此番陵容不是宫嫔,甄珩也无需压抑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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