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清早玄凌的旨意便下来了,由敬事房的总领内监徐进良传旨,敕封眉庄为从三品婕妤,与甄嬛比肩,又赏赐了一堆金珠古玩、绸缎衣裳等稀奇玩意。
其实也能看出来刘畚的不上心,他只是隔几日或有传召才会去玉润堂,每次不过装模作样的说些空话,再就是送些安胎药过去。眉庄故意问他自己觉得肚痛发凉,他也用着模棱两可的话搪塞了过去。
这些都被作为笑话,在眉庄每日来宜芙馆悄悄让温实初请脉的时候传进了甄嬛的耳中。说实话,这也看出华妃和曹容华选人上有些拙劣了。若是像江家兄弟或温实初这样的圣手,只怕甄嬛的计策也不能这般顺利进行。
不过眉庄果然盛宠,只略在皇帝面前提了一提,两抬小轿就立即把淳常在和慎嫔从紫奥城接来送进了太平宫陪伴眉庄安胎。慎嫔就住在玉润堂偏殿,淳常在则留在宜芙馆。
素来无隆宠的妃嫔是不能伴驾太平宫避暑的,何况淳常在的位分又低,怕是已经羡煞留在紫奥城那班妃嫔了。果然淳常在一到,就对她笑说:“史美人知道后气得鼻子都歪了,可惜了她那么美的鼻子。”
六月十九是温仪的生辰,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了扶荔殿。扶荔殿修建得极早,原本是先朝昭康太后晚年在太平宫颐养的一所小园子,殿宇皆用白螺石甃成,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徹。因为临湖不远,还能清楚听见丝竹管弦乐声从翻月湖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之声。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皇后身着绀色蒂衣、双佩小绶,眉目端然的坐在皇帝身边,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地平下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近支亲贵、命妇和妃嫔的宴桌。宫规严谨,亲贵男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今日温仪生辰设的是家宴,自然也就不拘礼了。
帝后的左手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张紫檀木大桌分别是岐山王玄洵夫妇、汝南王玄济夫妇、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
岐山王玄洵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他好色的名声也是众所周知的,那王妃年轻美貌,只怕都可以做他的女儿了。当然,玄凌治下,这未尝不是一种生存手段。
汝南王玄济的王妃是慎阳侯的女儿贺氏,汝南王虽然长得虎背熊腰,脾气暴躁,但对王妃却是百依百顺,俗称“妻管严”,其实羡煞了不知多少京中贵妇。席间皇帝对汝南王夫妇极是亲厚笼络,知道是因为西南战事吃紧,近支亲族中能够在征战上倚重的只有这位汝南王。
话虽如此,只怕战事一了,这位汝南王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慕容家好到哪里去。
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都尚未成亲,所以都没有携眷。清河王玄清的位子空着,直到开席也不见人来,皇帝只是笑语:“这个六弟不知道又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肯挪步了。”平阳王玄汾才十四岁,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年,剑眉朗目,英气勃勃。
玄清暂且未来,让甄嬛稍稍放心,她如今有着身孕,怕是不能跳什么惊鸿舞了,只是不知道曹琴默那里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右边第一席坐着甄嬛和已经晋了婕妤的眉庄、曹琴默。今日的宴席不仅是庆贺温仪帝姬周岁的生辰,也是眉庄有孕的贺席,而甄嬛有孕在身,菜式与众妃嫔不同,遂也同在此席。连位分远在她们之上的端妃和悫妃也只能屈居在第二席,华妃和敬妃共坐第三席,第四席才是慎嫔和淳常在的位子。她们位份不高,倒也自在许多。
眉庄碍于今日本应是温仪帝姬生辰,并未穿得太过华丽,装束上比曹婕妤略减一分,只在举杯提箸见露出皓腕上一对翡翠香珠的镯子,莹润通透,是太后听闻眉庄有喜后专程遣人送来的。
端妃是在临开席的时候才进来的,先是告了罪,然后便将自己的陪嫁——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项圈并金锁送给了温仪帝姬。甄嬛冷眼观着,以端妃之心性,大约已经猜出了曹婕妤的下场了。她是一生无法有孕的,只怕此刻便已惦记起温仪帝姬了。
思及几次短短的照面,端妃对她的态度,或许老早就将她作为复仇的助力之一。甄嬛甚至有些庆幸,至少端妃没有把她当做敌人。
甄嬛这一席都只饮酸梅汤,加之有风轮取凉,并不热。倒是玄凌畅快饮酒,有几分醉意,遂命宫女捧上井水里新湃的各色鲜果解酒。
一时曹婕妤盈盈浅笑道:“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刻板了些。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来可好?”
玄凌道:“今日你是正主儿,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臣妾想宫中姊妹们侍奉圣驾必然都身有所长,不如写了这些长处在纸上抓阄,谁抓到了什么便当众表演以娱嘉宾,皇上以为如何?”
玄凌颔首道:“这个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来。”
筵席正酣,丝竹声乐也听得腻了,见曹婕妤提了这个主意,都觉得有趣,跃跃欲试。宫中妃嫔向来为争宠出尽百宝,争奇斗艳。如今见有此一举,又是在帝后亲贵面前争脸的事,都是存了十分争艳的心思。
独甄嬛含笑不语,一面鄙视曹琴默的无聊,一面又隐隐好奇,没了惊鸿舞,曹婕妤会想出怎样的法子。
最先抽到的自然是皇后,左右双手各写一个“寿”字。皇后书法精湛本是后宫一绝,更不用说是双手同书。两个“寿”字一出,众人皆是交口称赞。
余者,除端妃体弱早已回去休息外,敬妃填了一阕词,慎嫔画了一幅丹青“观音送子”,淳常在高歌一曲《凤囚凰》,俱是各显风流。
轮到甄嬛,曹婕妤展开纸签一看,丹唇轻启笑道:“请妹妹吹奏一曲《长相思》。”
世人皆道纯元皇后善惊鸿舞,善琵琶,善歌,然宫中稍年长些的妃嫔无不知她尤善吹箫。甄嬛于箫上虽也擅长,但有纯元皇后在前,她的箫声只怕会班门弄斧。
问题是吹箫不比作惊鸿舞那样难,甄嬛连个推脱的理由也没有,遂只能起身道:“臣妾只是有所涉猎,还请皇上莫要笑话。”
玄凌凝视她片刻,似有些怀念般缓缓道:“朕多是听你弹琴,不曾见你吹箫,倒十分好奇。嬛嬛,你随意吹奏即可。”
眉庄忽然起身,对皇帝笑道:“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不如由臣妾抚琴一曲来为妹妹助兴。”
琴箫合奏,自是眉庄有心分散众人注意力之举。甄嬛感激之余,灵机一动,向玄凌笑道:“还请皇上稍候片刻,臣妾下去准备一二。”
玄凌笑而点头,甄嬛便带了流朱沐黛下去。稍顷,却只见流朱一人回来躬身道:“小主已准备妥当,请沈婕妤开始弹奏。”
华妃不见甄嬛,遂哼了一声道:“甄婕妤怎么不在?可别是临阵脱逃了。”
话音刚落,但闻一阵婉转缠绵的箫音自殿中传来,正是甄嬛执了一支蓝田玉箫唇边悠悠然吹奏。她身旁有两个舞姬,一面蹁跹起舞,一面展开一副二尺来长的卷轴来,另有一个舞姬捧了笔墨在一旁候着。
眉庄机警,连忙十指灵动跟上了甄嬛的曲调,琴音琳琅,箫声清越。甄嬛却只是一手执箫,另一手却轻搦湘管,在长卷上盈盈落笔,乃王羲之行书技法,内容却是李白《长相思》三首。虽不比皇后那般庄重大气,却也笔法轻灵,迅捷活泼。
甄嬛始终凝望着上首的玄凌,接近于盲写。正是气氛浓烈之时,眉庄的琴声渐次低微下去,几个杂音一乱,已是后续无力。余光一瞥,甄嬛见眉庄作害喜之状,仓促间不及多想,只见玄凌忽地起身阔步而来,随手扯过了琴席地坐下弹奏。
这才是真正的琴箫相和,琴音袅袅,箫声曼曼,渐渐都低缓了下去,若有似无,而甄嬛的长卷恰好完工。众人看时,方见诗卷左侧还有简单勾勒的温仪帝姬小像一副,宜喜宜嗔跃然纸上。
玄凌快步向甄嬛走来,伸手扶她在怀中,轻声在耳畔道:“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甄嬛低首嫣然,莞尔含笑:“臣妾雕虫小技,一贺温仪帝姬周岁嘉礼,二博皇上清玩一笑罢了。”
曹婕妤面色微变,瞬间已起身含笑对玄凌道:“皇上看臣妾说的如何?妹妹果然聪慧,能吹奏此佳音,更心思巧妙,不逊于故皇后在世呢。”
话音未落,皇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曹婕妤道:“本宫记得故皇后虽然善箫,但鲜少吹奏,当时连华妃都尚未入宫,更别说婕妤你了,婕妤怎知故皇后之箫如何?又怎么拿甄婕妤之箫与之相较呢?”
曹婕妤听皇后口气不善,大异于往日,讪讪笑道:“臣妾冒失。臣妾亦是耳闻,不能得闻故皇后箫声是臣妾的遗憾。”
玄凌深知甄嬛的表演不过在一个“巧”字,自然不及朱柔则,但新奇有趣,又不僭越,遂微微朝曹婕妤蹙了蹙眉,并不答理她,只执了甄嬛的手归于席上,又对李长道:“去把今日莞贵嫔所书诗词画作装裱起来,好好收藏。”
众妃皆未及反应,独有李长何等乖觉,立刻道:“恭喜莞贵嫔。”
皇后闻之也是一愣,脸上的笑容僵持片刻方复又和缓,柔声道:“还不去传旨,甄氏晋封正三品莞贵嫔。”
贵嫔不比其他,可算得正经主子,亦可为一宫主位了。众人忙起身向甄嬛敬酒道:“贺莞贵嫔晋封之喜。”甄嬛的酒由玄凌代饮,一侧头便见眉庄朝她展颜微笑,亦一笑对之。
当下筵席欢畅,君臣尽欢。至于后来华妃故作悲音,一向不通诗书的她以一篇《楼东赋》得玄凌怜惜,又有汝南王慷慨陈词,玄凌沉思片刻,便命华妃搬到水绿南薰殿附近的慎德堂居住。
华妃复起并不奇怪,毕竟之前丽贵嫔的事并没有过多地牵连到她,连协理六宫之权都没收回,只是丽贵嫔素来和她走得近,甄嬛、眉庄又先后有孕,方渐渐消寂罢了。
想必华妃甚至慕容家都看不清楚,只慕容家就已经是鲜花着锦,再加上汝南王,可就是引火上身了。慕容迥再跋扈,不过是个功高震主的臣子;一旦扯上汝南王,便是永无翻身之日的谋反重罪。
恐怕连皇后都无法轻易接受吧……
一时宴毕,众人皆自行散去。而玄清不知去了何处,竟直至宴罢也未露面,倒是一个小内监过来禀报说清河王醉酒,不能来了。不过玄凌似乎习惯了他的自在放纵,吩咐两句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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