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御膳房总管张有禄来了,可查阅完领用木薯粉的妃嫔宫院后却道:“近几日并无人取过木薯粉。”
玄凌斥道:“荒唐!谁都不曾取过木薯粉,莫非是自己生出来的不成!御膳房是怎么做事的,连丢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张有禄连忙唤来了几个温仪生病那几日当值的内监,只有一个名叫小唐的支支吾吾,看看曹婕妤,似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开口。玄凌尽收眼底,遂喝道:“若是再不说,朕就将你们全部打入慎刑司服役!”
慎刑司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小唐踌躇片刻,忙不迭地叩首道:“回皇上,四日前烟雨斋的音袖曾来取过马蹄粉。当时音袖对奴才说,马蹄粉与木薯粉长得相似,莫要拿错了,奴才只当是玩笑话,便将木薯粉指与她看,以示不可能弄错。后来音袖又说一并要些藕粉,此物最易潮湿,皆单独存放。”说到这里,小唐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曹婕妤,咬咬牙继续说:“待奴才取来藕粉、送走音袖,便觉得木薯粉少了些许,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如今想来……”
小唐的话顿在此处,再不敢多言,也无需多言。玄凌凉薄的目光扫向曹婕妤,她连忙跪下,带了哭腔道:“皇上!臣妾冤枉!温仪是臣妾的亲生女儿,臣妾怎会——”
“曹婕妤,皇上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先喊冤了?”皇后凉凉道,转而看向那两个宫女,“那两个欺君犯上、攀污莞贵嫔的宫女,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理?”
皇后的声音不算高,落在两个宫女耳中却如平地惊雷,玄凌则更为不耐,吩咐李长:“这两人罪在不赦,拖去暴室杖毙。”
两个小宫女果然害怕了,死命挣脱内监的桎梏膝行爬到曹婕妤身边哭道:“婕妤救我,救我啊!……”
曹婕妤脸色顿时惨白,忙推开她们道:“你们犯下这等大罪,连累家人蒙羞,也是你们咎由自取,还不知悔改?”
听见“家人”两字,那两个宫女立时安静下来,再不哭闹。玄凌如何听不懂,冷哼一声道:“曹婕妤不说朕倒忘了,如此重罪,怎能只杖毙了事。李长,你去宫外传旨,将她们全家打入死牢,以儆效尤!”
口谕一下,那两个宫女几近癫狂,终于有一人叩首道:“皇上!奴婢不是有意攀污莞贵嫔,实乃曹婕妤以家人相逼,勒令奴婢说的!奴婢房中还有音袖姑姑给的金银财物,绝无半句虚言,还请皇上饶过奴婢的家人!”另一人也随声附和,连连叩首。
曹婕妤花容失色,失态道:“你们说谎!是谁指示你们诬陷我?”又向玄凌梨花带雨道:“皇上勿要听信小人谗言,臣妾是温仪生母,怎会下此毒手?”
“是啊,你是温仪生母。”玄凌沉寂半晌方道,竟然平静得可怕,他看着曹婕妤一字一顿:“朕会查清一切。李长,去带人搜宫,烟雨斋上上下下都不准错过,务必还曹婕妤清白!”
那或许是曹琴默此生最难过的半个时辰,甄嬛想。而当李长拿着从音袖房间搜出来的白色粉末到玄凌面前时,曹琴默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玄凌让太医看过,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忽然露出些疲惫的神色,他再听不进去曹琴默的哭诉和华妃似真似假的劝说,沉吟道:“婕妤曹氏,为母不慈,谋害温仪帝姬,陷害莞贵嫔,念其诞育帝姬,着降为常在,禁足飞雨馆。”
一时便有内监上来,不顾曹琴默的哭喊将她拖走,那两个小宫女也被押入暴室,只是祸不及家人。
皇后看了看一旁的温仪帝姬,向玄凌道:“如此也好。只是曹常在如此,恐怕不适合继续抚养温仪帝姬,该为帝姬再找一位养母。”
华妃知事无转圜,一听这话立刻向玄凌道:“素日有不少真心疼爱温仪帝姬的高位妃嫔,也都适合抚养帝姬。”
她刻意说了“高位妃嫔”,所怀心思昭然若揭。只是顾忌着她那里的欢宜香,玄凌怎可能让她抚养?他随意瞥一眼温仪,但见她仍佩戴着端妃那日所赠的项圈,因冷了脸道:“端妃入宫最久,温仪周岁那天还把自己的陪嫁送给了她,想来也是与温仪有缘,便让她抚养温仪吧。”他加重了语气,复道:“以后温仪只有端妃一个母亲。”
玄凌话已至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华妃本想以端妃病弱为由反驳,却被玄凌一个眼神打了回来,以她还要“协理六宫、无暇照料温仪”驳回了。
望着一室裹乱,玄凌露出厌恶神色,兀自起身出去,一壁道:“烟雨斋众人,皇后看着办。若有涉及此事的,一律从重处理,不必再来回朕了。”
玄凌一走,其余人也都告退,唯皇后留在烟雨斋继续处理事务。甄嬛与眉庄慢慢地往宜芙馆前镜桥过去,忽听身后传来华妃的声音:“莞贵嫔果然好心机。”
甄嬛二人忙回身见礼,又听华妃不屑道:“别以为没了曹常在,你就高枕无忧了。且等着吧,总有你跪下来求本宫的一日!”
目送华妃坐着肩舆浩浩荡荡地走了,甄嬛方在沐黛搀扶下起身,轻笑道:“姐姐你看,没了曹琴默,华妃连这点气也藏不住,只怕她这协理六宫之权是保不住了。”
眉庄扶了扶被风吹乱的鬓角,从容道:“刘畚那里也瞒不了多久了。皇上这几日心情不会好,七夕那日,让皇上舒坦舒坦吧。”
当下会意,两厢婉然。
那日玄凌的旨意传到雨花阁时,据说端妃喜极而泣,连病都去了一半,欣喜若狂地去水绿南薰殿谢恩,再三保证会好生照料温仪。毕竟温仪年刚周岁,不甚记事,宫中又不准提及曹琴默,想来日后温仪也只会把端妃当成生母。
但玄凌接连几日神色不豫,纵有怡贵人陪着也是寥寥。眼看着七夕将至,一向喜欢享受的玄凌却没有开宴的意思,甄嬛便亲自做了莲叶羹和藕粉桂花糖糕送过去。
李长在门外守着,并不知道甄嬛具体跟玄凌说了什么,只是最后殿中传来玄凌的口谕,说今年七夕家宴摆在玉润堂,单帝后和宫中嫔妃参加——当然,禁足的曹常在除外。
七夕当晚,玄凌在宜芙馆用了茶水点心方与甄嬛一同过去。从宜芙馆去玉润堂的路不远,所以并未带许多侍从。玄凌与她携手漫步在水边游廊,临风折花戏鱼,言笑晏晏。
才进院中,就听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十分热闹。甄嬛依礼退后两步,跟在玄凌身后进去。皇后、华妃、悫妃、敬妃与怡贵人等皆在,正与眉庄说话,见玄凌来了,忙起身迎驾。
玄凌忙按住将要起身的眉庄道:“不是早叮嘱过你不必行礼了。”一手虚扶皇后:“起来吧。”随即笑着道:“今日没有外人,不必拘束,各自坐下吧。”
皇后笑道:“沈婕妤这里倒是赏月乞巧的好所在,皇上果然好兴致,连带着我们也有幸了。”
玄凌满意地点点头。除了甄嬛、眉庄和怡贵人之外,其余诸人皆是有几日不见圣驾了。乍然见了玄凌,难免目光殷切皆专注在他身上。
华妃睨甄嬛一眼,娇笑道:“皇上待会儿定要尝尝臣妾带来的点心。臣妾宫里新来了西越厨师,做得一手好点心。”
玄凌随口道:“才在宜芙馆用过茶点了。改日吧。”
华妃淡淡笑道:“想必莞贵嫔宫里有好厨子呢,方才留得住皇上。”
眉庄朝甄嬛点点头;皇后仍是神色端然,和蔼可亲;其余诸人脸色已经隐隐不快。可恨华妃果然不肯闲着,要把她拱到众人面前去呢!
甄嬛看看华妃,温然微笑:“华妃娘娘宫中的紫参野鸡汤已经让皇上念念不忘了,如今又来了个好厨子,可不是要皇上对娘娘魂牵梦萦了么?”
果然此语一出,众人的注意力立时转到了华妃身上,不再理会甄嬛。进些茶点有什么要紧,皇帝心里在意谁想着谁才是后宫妃嫔们真正在意和嫉妒的。
华妃双颊微微一红,“咯”一声笑:“几日不和莞贵嫔聊天,贵嫔口齿伶俐如往昔。”
甄嬛略略低了头,婉转看向玄凌,嫣然向他道:“娘娘风范也是一如往昔呢。”
华妃刚要再说话,却见玄凌朝华妃淡然一笑,目光如殿中置着的冰雕一般凉沁沁在华妃姣美的面庞上扫过:“莞贵嫔伶俐机智,年幼爱玩笑,华妃也要与她相争么?”
华妃触及玄凌的目光不由一悚,很快微笑道:“臣妾也很喜欢莞贵嫔的伶俐呢,所以多爱与她玩笑几句。”
玄凌看她一眼,颜色缓和道:“华妃果然伴朕多年,明白朕的心思所在。”
说话间玉润堂的宫女已置办好了菜肴瓜果,众人稍用些许,又玩闹着穿巧针,闲谈许久,也不赘述。
是夜玄凌兴致甚好,见皇后在侧殷勤婉转,不忍拂她的意。加之诸妃环坐,若又要去宜芙馆终是不妥,便说去皇后的光风霁月殿。既然皇帝开口,又是去皇后的正宫,自然无人敢有非议,便一齐恭送帝后出门。
才出玉润堂正殿门口,忽见修竹千竿之后有个人影一闪,怡贵人眼尖,已经“嗳呦”一声叫了起来。玄凌闻声看去,喝道:“谁鬼鬼祟祟在那里?”
立即有内侍赶了过去,一把扯了那人出来,对着灯笼一瞧,却是洒扫玉润堂的一个叫翠儿的小宫女。她何曾见过这个阵仗,早吓得瑟瑟发抖,手一松,怀里抱着的包袱落了下来,散开一地华贵的衣物,看着眼熟,好似都是眉庄的。
玄凌一扬头,李长会意走了上去,弯腰随手一翻,脸色一变指着翠儿呵斥道:“这是什么,偷了小主的东西要夹带私逃?”说着已经让两个力气大的内侍扭住了翠儿跪在玄凌面前。
翠儿脸色煞白,哭泣道:“小主!奴婢知错了,小主救我!”
众目睽睽之下,眉庄当然不可能徇私,只道:“你做出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容你?快拖去慎刑司问罪!”
华妃忽然“咦”了一声,从内侍手里取过宫灯,拎起一条绸裤故意道:“这不是沈婕妤的衣物么?怎么会有血?”看玄凌和皇后微微皱眉,又迟疑道:“莫不是……见了红?”
眉庄有孕在身,怎会见红?却听翠儿忽然叫道:“小主,奴婢替你去毁灭证据,没想到你却狠下心肠弃奴婢于死地,奴婢又何必要忠心于你!”说完“扑”倒在玄凌脚下,连连磕头道:“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欺瞒皇上,小主其实并没有身孕。这些衣物也不是奴婢偷窃的,是小主前几天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要奴婢去丢弃的。这些衣裤就是铁证!”
众人听得翠儿的话俱是面面相觑,玄凌闻言更是疑云顿起,只冷冷逼视翠儿,只看得她头也不敢抬起来,才漫声道:“沈婕妤受惊,去请太医来。”
眉庄听了便知玄凌意思,因道:“为证臣妾清白,除了素日为我安胎的刘太医外,也请皇上召另一位太医一同过来,以证臣妾清白。”
甄嬛也似想起什么一般道:“臣妾记得为我安胎的温太医今日也在宫中轮值,不如便请他过来吧。”
玄凌点头允了。
太医很快就到了,却不是刘畚,而是江穆炀,温实初则在他身后。李长道:“刘太医今夜不在,奴才便将江太医请来,他是妇科圣手,料应稳妥。”
江穆炀看见眉庄便微微蹙一蹙眉,还未搭脉,便疑惑道:“小主可是因两月前向臣要的那张推迟月信的方子不妥,才召臣来得么?”说着又看向玄凌,道:“方才总管说起,臣便有些奇怪,臣的方子虽延迟月信,但也有避孕之效,小主怎可能怀有身孕呢?”
他言下之意便是暗指眉庄假孕争宠,玄凌听后冷凝了面容,半晌方对眉庄道:“可有此事?”
眉庄如坠云雾,懵懂道:“江太医曾说要给臣妾开一张易于受孕的方子,但臣妾念及宫中私相授受乃是大忌,严词拒绝。”又看向温实初,道:“皇上若不信,可让温太医为臣妾诊脉,即见分晓。”
玄凌冷冷点头,温实初连忙上前,侧头凝神搭脉,须臾便道:“皇上,沈婕妤确有身孕两月有余,除方才惊了些胎气外,并无不妥。”
眉庄这才舒了一口气,却又听华妃道:“温太医素来是为莞贵嫔诊脉的,谁知道会不会说谎?皇上何不也请江太医看看?”
甄嬛轻轻一笑,也接话道:“可不是么,方才江太医一来便说沈婕妤假孕,还不曾搭脉一疹呢,未免太过草率些吧?”
玄凌一扬手,江穆炀连忙上前,仔细搭了半天,嘴唇越抿越紧,失声道:“小主……怎么会有身孕?!”
温实初凛了凛眸子,恭敬道:“江太医慎言!婕妤小主有孕是大喜之事,江太医怎么好像很不高兴?方才江太医说婕妤向他讨过方子,可依脉象来看,婕妤体内并无推迟月信之物,若真有,婕妤之胎必不能安然无恙。个中缘由,还请皇上详查。”
敬妃也好似想起什么,道:“臣妾也觉得奇怪,那翠儿不过是个洒扫的小宫女,沈婕妤就算要毁灭证据,也该让亲近的宫女去做,为何指了她呢?”
皇后看了看江穆炀,轻声进道:“本宫听闻江太医的弟弟是照料曹常在和温仪帝姬的呢。”
玄凌复招来李长,耳语几句,李长精明而去,良久方拿着一张小笺回来,道:“回皇上,在烟雨斋曹常在原来的住所妆奁下发现了这个,怕是还未来得及拿走。另外,方才侍卫来报,说刘太医家中已人去楼空,不知是何缘故。”
温实初在玄凌示意下接过,大惊失色,忙道:“皇上,这是一张伤身的方子,若是女子受此寒凉之物侵体,将终身不孕。”
一听这话,眉庄险些软倒,幸而有采月扶着方勉强跪在玄凌面前,泪水涟涟:“还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话音未了,早已一口气凝滞住晕厥过去。玄凌忙命人将她扶进内殿,并让温实初为她诊治。稍后采月来回,说眉庄精神波动,龙胎不稳,需要好生静养。
玄凌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冷冷喝道:“朕念及温仪,不曾深究于她,她竟还如此心狠手辣,陷害沈婕妤!”又冷眼看向瑟瑟发抖的江穆炀,斥道:“你身为太医,却无医者慈心,其罪当诛!”遂向李长道:“江穆炀谋害、诬陷沈婕妤,凌迟处死,家中其余人等发配岭南,遇赦不赦;常在曹氏,不思悔改,赐白绫自尽!”
这是甄嬛入宫以来第一次看见玄凌如此动怒,便是丽贵嫔也不过得了一张圣旨罢了,甄嬛不禁感叹天子之怒,不一定非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只要他想,身首异处只在转眼之间。
李长试探着问:“请皇上示下,刘畚和那个叫翠儿的宫女…”
“追捕刘畚,要活口。那个宫女……”他的目光一凛,迸出一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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