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走后,众妃嫔也不好久留,纷纷告退,只留下悫妃同皇后一起料理后续事宜。甄嬛依旧和眉庄同路,并让沐黛看好了悫妃的行踪,等她从凤仪宫离开就悄悄传信。
“娘娘确信悫妃娘娘会同意与您相见么?”一回到未央宫,槿汐便悄声问道,“毕竟悫妃娘娘一向是皇后娘娘的人。若是她……”
甄嬛斜倚在美人榻上,眉目微翕,笑意深柔明媚:“悫妃要先是皇长子的母亲,其后才是皇后的党羽。今日之事被我拦下,悫妃定然疑心我已经知道她与皇后的计划。在这种情况下,我主动请求见她,她自然不会拒绝。她也有私心,所以绝不会告知皇后。”
她的回答似乎也在槿汐意料之中,因而恭顺道:“娘娘睿智。劳累了一天,娘娘用些膳食吧,晚上怕是不得安睡了。”
“也好。”甄嬛轻轻笑道,今天费了好些精神,如今确实有些饥饿了。
膳食刚上桌,仪元殿内监小厦子突然来禀,说是玄凌车辇随后就到。话音刚落,外面已经传来玄凌的脚步声。
甄嬛忙起身迎驾,转而便被一双白皙的大手温柔搀起,轻轻昂首,但见玄凌面色还算缓和地道:“这里只有你我,不必多礼。”随之又见桌上摆着菜肴,随口道:“这不中不晚的怎么用膳?”
宫中一日三餐皆定时定规,不过一宫主位都有自己的小厨房,管得就不是很严了,甄嬛因解释道:“让皇上见笑了。原是今日在皇后娘娘那里错过了午膳,所以才摆上来的,不想皇上会过来。”
提起今天的事,玄凌自然是心疼的,甄嬛心知肚明,遂亲自盛了些红枣碧粳米粥放在玄凌面前,柔声道:“皇上大约也没有好生用膳,不如就在臣妾这里进一些。”
玄凌不应,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踌躇片刻方问道:“今日之事……到底情况如何?”
甄嬛蓦然一顿,在玄凌脸上看出了一丝隐隐的怀疑,不只是对皙华夫人还是对谁。她静静地望着这个其实有些可怜的男人,沉默半晌才沉吟道:“皇后娘娘说皙华夫人是无心之失,想必是不错的,皇上又何须问臣妾?”
“嬛嬛,你与她们是不同的。”玄凌并不放弃,眉眼中似有威胁的光飞快闪过,“若真是无心之失,朕也无须亲自前来。”
甄嬛凝眸,侧脸看了一眼槿汐:“去把东西拿来。”
槿汐领命而去,回来时拿着一根留着两颗珍珠的细细的雪白丝线,恭敬地呈给玄凌。
玄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擎在手里拿了丝线反复看了几遍,疑惑道:“似乎是朕慕容家进给皙华夫人的南海珍珠项链……这就是今日她所戴的链子?”
话一出口,他心下陡然明白,串珍珠项链的丝线多为八股或十六股,以确保能承受珠子的重量,皙华夫人今日所戴的珠链尤其硕大圆润,至少也要十六股的丝线穿成才能稳固,可是眼前这根丝线只有四股。玄凌更加狐疑,复又问道:“嬛嬛是在皇后宫中的庭院所得么?”
甄嬛轩一轩眉,淡漠道:“不错。当时臣妾便有些奇怪,怎的这珍珠链子被花枝一勾就断了。便见人人都忙着看顾杜良娣时,让槿汐将这东西拾了来。”
丝线上所剩的两颗珍珠散发着清冷的淡淡光泽,让玄凌眼中一痛。甄嬛猜测他大概是想起了皙华夫人当年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孩子,如今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到底是让恬嫔的孩子赔了命去给皙华夫人。
玄凌攥紧手心,眼神愈加狠厉决绝,良久方略有缓和,沉声道:“此事暂且按下。待西南大军回京,再做定夺。”
甄嬛自然应下,随而恳切道:“西南战事已了,后宫琐事本不应与其相提并论,还望四郎务必保重龙体。”
听见“四郎”的称呼,玄凌眼中的阴霾总算褪去,他长叹了一口气,浅笑着凝视着甄嬛那与朱柔则五分相似的面容,软软道:“嬛嬛,你总是知道如何安慰朕。看到你,朕好像就看到了宛……婉然玲珑的仙子。”
骤然的改口并没有逃离甄嬛的注意,从指尖泛起的凉意一直漫延到心口。
“……但美人总有相似,嬛嬛只有一个。”玄凌忽道,目光灼灼,“仙子终究遥不可及,不食人间烟火,可你是真实的,就在朕眼前,更重要的是,你会与朕白头偕老。”
甄嬛微微一愣,这算不算第一次在玄凌眼中她超过了朱柔则?心念一动,她下意识道:“四郎可不可以答应嬛嬛一件事?”
“何事?”
“嬛嬛说过想与四郎白首偕老,但嬛嬛希望能比四郎先离开一天。四郎是皇上,心中想着的人太多,所以嬛嬛希望,那一天四郎什么都不要想,只想着嬛嬛一个人……”
甄嬛说完,眼角也染上了些许湿意。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场车祸之后,恐怕也不会有人为她伤心吧?
诚然,在这个世界她还没有爱上玄凌,或许也不会爱任何人,但她希望自己死后可以有个人真心真意地会想起她——哪怕是以朱柔则替身的身份,那也终究是她。
玄凌笨拙地为她拭去眼泪,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或许是甄嬛的有意示弱让玄凌十分动心,尽管还要去看看恬嫔,玄凌仍然执意在未央宫陪她用了这个所谓“不中不晚”的膳食方起驾往云安堂而去。
四月春色,人间芳菲,连在深夜也不逊色。夏日虽天长,但黑夜一旦来临便是浓烈笼罩,甄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槿汐叙话,看着一弯狭长的上弦月出神。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小允子小声道:“娘娘,来了。”
甄嬛看了槿汐一眼,她起身便去开门,只听门“吱呀”一声微响,闪进来两个披着暗绿斗篷的女子,帷帽上淡墨色的面纱飘飘拂拂的轻软,乍一看以为是奉命夜行的宫女,其中一人鬓上一枝金雀儿祖母绿珠花上缀着小指大的两颗南珠,轻轻的晃着面纱。甄嬛便微笑施礼道:“悫妃娘娘一路辛苦了。”
那人把面纱撩开,露出比实际年龄略显衰老的一张脸来,皱眉道:“你怎么确定本宫一定会来?”
甄嬛命小允子去守着殿外,又看一眼悫妃身旁的宫女,抿嘴不语,悫妃便道:“红绸是我的陪嫁宫女,你有话直说便是。”
甄嬛请悫妃坐下,槿汐奉上茶水,待她稍事休息,甄嬛方道:“娘娘之前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因为娘娘您是皇长子独一无二的母亲。”
悫妃一愣,紧皱的眉心渐渐疏散开来,道:“即便如此,若你并无要事,本宫……”
“娘娘莫急。”甄嬛浅啜茶水,微微笑道:“今日在凤仪宫娘娘执意要抱松子出来时,臣妾已经猜到两分。若非臣妾阻拦,致使恬嫔滑胎的罪魁就不是皙华夫人,而是娘娘您了。”
“甄昭仪可不要血口喷人!”悫妃闻之铁青了脸,叱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本宫谋害恬嫔?本宫是喜欢松子,但因你阻拦并没有……”
悫妃的呵斥戛然而止,甄嬛勾唇一笑,道:“娘娘可发现了?臣妾今日言行,事实上是救了娘娘。皙华夫人背后有慕容家倚仗,即便是有心的皇上也不会追究;可若是换了娘娘您,长安侯在皇上面前可有这份情面?”
“本宫再不济,也是皇长子的生母!”悫妃的声音在触及甄嬛似笑非笑的神情时低了半度,显是泄了气一般, “本宫还有皇长子……”
甄嬛轻轻摇头,微启朱唇:“臣妾都能猜到的事,若真得发生了,皇上岂能猜不到?猫儿春天烦躁,可松子被□□过,如果真得被抱出来撞上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多半也是闻了香料的缘故吧。媚花奴,可真是一味好香。”
谋算被一一料中,悫妃惊骇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与皇后的密谋是在私下,甄嬛又如何得知?
“娘娘仔细想想,在这宫里您与何人是昭然若揭的,那用香料□□松子的办法也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甄嬛娓娓道来,眼见着悫妃连茶杯都拿不稳了,“臣妾猜想,这些事都是借了娘娘您的手吧?皇上惩治娘娘,娘娘大约也不能继续抚养皇长子了。到时候,宫中有哪位娘娘有这个资质、地位抚养皇长子、又与您交好呢?”
悫妃“啪”一声撂下茶杯,蓦然抬头望向甄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模样,双拳紧握也不顾长长的护甲嵌入血肉里,她的身形不可避免地微微抽搐着,连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
“一石二鸟,当真是好计策。”
甄嬛悠悠然开口,斩断悫妃最后一丝妄想。
送了悫妃从角门出去,一时间甄嬛与槿汐都不再说话,沉默。所处的环境有多么险恶她也不是刚刚才知道,宫里的刀光剑影从来都无处不在。
槿汐服侍甄嬛更衣睡下,半跪在床前脚踏上道:“奴婢观悫妃娘娘的神色,似乎还对那位心存奢望。”
“皇后与悫妃的交情是快十年的了,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甄嬛靠在软枕上道,“不过我也没想过让悫妃转来帮我。只要她心中存了这个疑心,与皇后就不能同心,这已经足够我们做许多事。”
槿汐为她叠放衣裳的手微微一凛:“母子连心,凤仪宫那位的心思,悫妃未必不知道呢。”
甄嬛侧身阖目,慵懒道:“悫妃就是一只爆竹,只待有朝一日我们把引线点燃。”
槿汐默默,起身吹灭烛火,各自睡下,只余床前月华疏朗,花枝影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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