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鸳鸯玉佩(上)

小说:甄嬛传之柔桡嬛嬛 作者:末烬
    齐王纳庶妃的典礼最终还是办得热热闹闹,妥妥当当,这其中有甄嬛的授意,也有抚远将军府的情面。当日,禁足多年的汤修容终于得以复位悫妃,但依旧不被允许参加齐王府的宴会。琅嫔因是姑母,也被破例晋为正四品容华。

    论起心机,齐王妃和李庶妃或许不相上下,但齐王骨子里对身边人仍是软弱,纵然再不喜欢,看在抚远将军府的面子上,每月里总要去李庶妃那里坐坐——李庶妃肚子也是争气,不过数月功夫便有了身孕,玄凌顾着情面也赏赐了许多东西下去,并当即许诺如若生子便可升为侧妃。

    一荣一衰,理之必然。某次齐王入宫请安,甄嬛只见齐王妃容色寥落,而李庶妃则容光焕发,纵使衣饰简素也难掩其锋芒,宫中尚且如此,想必齐王妃在府中的日子更不好过。

    六七月间,庆贵嫔与洛婕妤相继生下皇十女妙端帝姬浠和与皇七子魏王予江,洛婕妤因此晋位为正三品瑞贵嫔,赐居延清宫疏梅殿。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玄凌正式下旨立皇次子秦王予泽为太子。乾元朝空置多年的太子之位,终于尘埃落定。

    当日,悫妃汤静言自戕。

    妃嫔自戕是大罪,如此佳期亦是不详之事,玄凌震怒之余,到底顾忌着齐王的颜面没有发落,只是秘不发丧,数日之后方才对外宣称悫妃暴毙,并在甄嬛建议之下追封为恭悫贤妃,入葬妃陵。齐王经母妃之亡后大病一场,从此不涉朝局。

    那一日凄风苦雨,天昏地暗,甄嬛与眉庄、淑妃、贤妃一同在柔仪殿的小佛堂里,默默点上一炷檀香,幽幽的香雾袅袅微微逐渐弥散开来,于是心头便逐渐宁静了几分。

    深秋时节,本就体弱的淑妃愈发虚寒骨冷,整个人都缩在雍容的软毛披风里,手捧着暖炉静静看着明窗外肆虐的西风,沉吟道:“昨日我去看了瑞贵嫔和予江,那孩子生得珠圆玉润,像极了齐王小时候。”她的声音里,含着无尽苍凉萧瑟,“那时候恭悫贤妃进宫都五年了,宫里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皇子,皇上十分欢喜。”

    “汤氏……那个时候,大约也像如今的瑞贵嫔一般吧。”甄嬛用长长的护甲挑起一些沉香末,细细撒在一角的香炉里,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唇角自然而然地勾起一丝笑意浅浅。

    “为人母者,总是如此。”淑妃点点头道,“不过这宫里能生下孩子的,大多本心不存了。”

    “本心?何为本心?”贤妃随然一笑,分外清冷。

    “与人为善?风花雪月?那些善良美好的代名词可不是本心,那叫愚蠢。”甄嬛接话道,她看着庄严的佛像,“初入宫时,咱们想得到什么,或者权力,或者地位,或者宠爱,都是本心;时至今日,咱们是否为此做了什么,目的是否达成,原来想得到的东西是否还是现在想得到的。当所有的答案都能用‘是’来回答自己时,才叫不负本心。”

    淑妃轻轻挑眉,怔愣片刻复又失笑道:“我忘了,妹妹总是比我看得透彻。既然如此,想必妹妹是不负本心了。”

    甄嬛静静摇头,不置可否。“那日我去延年殿,看见齐王在汤氏棺前哭得伤心,我就突然想起,但凡这十七年来我有过一分一毫的愚蠢,只怕……”

    “嬛儿!”眉庄骤然变色,打断她的话:“这都是不祥之事,你何必在意。泽儿已经是太子了,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无妨,死人不做数,姐姐看我什么时候忌讳这个了。”甄嬛轻笑,岔开话题,“今年有恭悫贤妃的丧事,我想着年节的赏赐照旧,但除夕的家宴还是减两分吧,免得齐王见了也刺心。”

    淑妃略略松了一口气,“这是该当的。皇上纵然不喜欢汤氏,到底人死如灯灭,总不能留下一个苛待后宫的名声。齐王府的李庶妃也有四个月了吧,今年她的赏赐要格外当心。”

    “纵然妹妹一时不留心,也还有惠贵妃呢,淑妃姐姐且安心吧。”贤妃柔声笑道,“说起来今天淑妃姐姐似乎特别伤感,不全是为着恭悫贤妃的缘故。”

    甄嬛和眉庄听了这话,也好奇地双双看向淑妃,只见她又轻轻一叹,眸子里有淡淡的伤痕漫延,“我不过是想着……这世上还见过纯元皇后、记得她的音容笑貌的,如今只剩下我与皇上了——她们一个个,都走了。”

    一室寂静。

    可不是么,纯元皇后去世时连贤妃都没入宫,整个紫奥城除了淑妃和玄凌,还有谁记得她?可那个美好得如同人间仙子的朱柔则,却永远留存在寂寂深宫的每一寸气息之中。

    “紫奥城里记得她的人确实不多了。”甄嬛话锋一转,“但紫奥城之外呢?”

    十月二十六,魏王予江百日。因宫中多年未得皇子,玄凌一早嘱咐了甄嬛要大办,并欣然下旨再晋瑞贵嫔为昭媛。甄嬛体察圣意,与眉庄商量过后将筵席定在了重华殿,照着当年予泽的规制去办,再命畅音阁排练了新式乐舞来奉承,又邀请王公命妇参加。

    早早起来梳妆,凛冽的寒意已经不知不觉漫上窗棂,细小的冰晶扑簌簌地敲打着高处的琉璃彩窗,发出哒哒的声响。甄嬛忽然闻到一阵清雅的香气,转头便见汝窑美人瓶里插着一枝娇艳欲滴的红梅,不觉笑道:“倚梅园的玉蕊檀心梅这么早就开了?”

    “小允子知道娘娘喜欢,见下了雪,一早去摘回来的,手脚都冻得通红,还在火炉边暖着呢。”槿汐将一支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别在她脑后,“才十月末呢,偏雪珠儿怎么就滚下来了。”

    “今年的冬天是早了。”甄嬛选了一套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戴上, “那儿的梅花总是开得这样好,正赶上魏王的好日子,宫女们打理得尽心了。早膳后你去倚梅园一趟,打赏宫女,选个懂事的日日送到柔仪殿来,你再亲自选好的给疏梅殿送去。”

    “是。那今天沐黛流朱同小主一起去?”

    “嗯,你把打点好的赏赐给流朱拿着吧。”甄嬛起身,重重叠叠的雨过天青纱帷一道道在眼前勾起,“今日是洛昭媛的好日子,只怕庆贵嫔会沉心。你把梅花也给她送一份,叫她知道本宫没忘了妙端帝姬。”

    殿门大开,风脉脉,雪簌簌,争先恐后地扑进她的炽凤披风里,袍角飞扬如巨大的蝶翼蹁跹。甄嬛昂首望向远处重华殿尚未被风雪遮掩的金色飞檐,心头激起无限回忆缠绵——亦只是短短一瞬。

    她此生所有坚定,尽在此刻。

    重华殿,一如既往地金碧辉煌,也一如既往地觥筹交错。甄嬛盈然坐在玄凌右侧,把酒言欢。洛昭媛坐在九嫔之首,身后乳母抱着魏王予江,频频迎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恭贺祝福。昨日玄凌宿在了疏梅殿陪伴洛昭媛,直至午时方与她一同来家宴,人人都说洛昭媛寂寂多年,一朝得宠竟是如此让人欣羡。

    甄嬛眉目端庄,含笑看着洛昭媛左右支应,眼底却微微露出一丝不耐,心中了然:洛临真,她终究是太液池畔那个疏冷如梅的高洁女子啊,纵然这宫中每个人都在改变,那股子孤标傲世却永远深刻于骨髓深处。

    因这一日是家宴,又为合宫之庆,只要宫中有位分的,无论得宠或是失宠,全都到玄凌面前混个脸儿熟。再者就是一些王公命妇,按照亲疏远近各自坐在一旁,宫闱大殿中嫔妃满满,娇声软语,应接不暇。

    酒过三巡,玄凌扫视众人,见齐王妃许氏与李庶妃比邻而坐,唯不见予漓,不禁问道:“予漓的病还不曾康复么?”

    齐王妃似乎正在出神,闻言愣了一愣,倒是李庶妃施施然欠身道:“回皇上,殿下日前染了风寒,尚未康复,怕过了病气给小皇子,故而并未前来。”

    这是玄凌第一次见到李庶妃——此前李庶妃就只是他口中百般不满的一个名字罢了。今日一见,倒还算礼数周全,玄凌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可也就是这两眼,让他手里的琥珀酒杯猛地一晃,险些倾倒——

    阶下之人,怎么好像……?

    “李庶妃头一次面圣,倒也落落大方。”甄嬛含笑解围,看着玄凌道:“皇上您瞧,似李庶妃这般懂事,也不算辱没了皇家呢。”

    玄凌怔怔回神,疑惑道:“听皇后所言,似乎与李庶妃很相熟?”

    “称不上相熟,总还有数面之缘。皇上知道,李庶妃的事本就是臣妾操办的。” 甄嬛缓缓道来,亦对玄凌的反应十分不解,“怎么皇上觉得李庶妃有何不妥么?”

    玄凌滞涩一笑,“并无,只是眉眼之间有些像……像你罢了。”

    “是么?” 甄嬛举目望去,又轻轻摇头:“皇上不说臣妾还没留意,不过也不怎么太像,臣妾哪比得上李庶妃年轻美貌呢。”

    “这话倒像是吃味儿了。” 玄凌连忙打趣,“这么大的人了,还吃自己儿媳的飞醋,朕又不是唐明皇呢。若非她有那么两分肖像,朕还不肯多看她几眼。”

    “李庶妃快五个月了吧?”甄嬛美目一瞪玄凌,冲李庶妃浅笑盈盈。

    “劳皇后娘娘记挂。妾身许是因为害喜,近来脾胃不调……”说至此处,她充满感激地看向齐王妃:“多亏王妃时时照拂,妾身的症状才得以缓解呢。”

    齐王妃深深地凝视着她,满面堆笑,“妹妹这话说的便是见外了,你腹中的孩儿不止是王爷的子嗣,来日也要叫我一声母妃,我怎能不好生照顾呢?”

    如此妻妾和睦的戏码,恐怕除了玄凌,谁看了都是膈应的。

    “王妃姐姐的恩情……唔!”

    正是和乐融融之时,李庶妃忽然捂着腹部坐在椅子上,额头上青筋暴起,咬住下唇痛呼出声。身旁的侍女连忙上前扶住她,“庶妃主子,您是怎么了?”

    “李庶妃这是?” 甄嬛也吓了一跳,一叠声地唤李长:“快去殿外,把侯着的太医宣进来,流朱你带两个人,去把庶妃扶到偏殿!”

    这等大型宴会,太医们都是守在殿外的,所以也没耽搁。毕竟是第一个孙辈,玄凌自然要担心,也没了宴饮的兴致。过了许久太医出来,玄凌连忙问道:“李庶妃怎样了?”

    来者正是卫临,他恭敬回道:“回皇上,庶妃似乎是服用了木薯粉这类的禁忌食物,所以胎气动荡,脾胃失和,所幸只是微量,现今已无大碍。”

    “木薯粉?” 玄凌似乎勾起了久远前不愉快的回忆,皱眉问道:“这种东西怎么会进到李庶妃的饮食之中呢?”

    “方才微臣察看过,筵席上并未准备木薯粉做得食物,只怕是……” 卫临说到此处便停下,觑着玄凌的脸色不敢说话。

    “啪!” 玄凌拍案而起,勃然变色:“又是这起子腌臜事……李长,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是谁胆敢残害我大周血脉!”

    李长连忙跪倒,战战兢兢:“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皇上息怒,这一时三刻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臣妾看不如让李长把李庶妃用过的膳食全数封存,留待太医仔细查验。” 甄嬛按住玄凌的手温言劝解,又使了个眼色给李长,后者会意,急忙连滚带爬地来到李庶妃桌前,一一取过李庶妃的饮食装进食盒里,让身旁的内监收存妥当。

    “哎呦,这儿怎么还有一块鸳鸯佩?”李长去捡掉落在地的汤碗时,冷不防摸到一块玉佩,遂拿到玄凌面前躬身问道:“皇上您瞧,这似乎是李庶妃的物件儿。”

    甄嬛命沐黛取来,顺手接过,那是一枚白玉鸳鸯佩,温润的质地,触手有清凉之感。玄凌本就不耐烦,眼角余光借着甄嬛的手看去,却好似吃了一惊。他劈手夺过玉佩,仔细察看着上面勾勒的纹路,眼中升腾起疑惑与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这正是庶妃妹妹的鸳鸯佩,据说是她父亲给的。”下首齐王妃思索片刻,进言道,“妹妹极钟爱此物,从不离身。”

    “父亲?”甄嬛疑惑地看向齐王妃,“可据本宫所知,李庶妃家中只有母亲,并无其他亲人啊。”

    她又看向玄凌,只见他似乎并没听见齐王妃的话,一味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蓦然,他自贴身取出一枚相同的鸳鸯玉佩,在甄嬛惊讶的目光中将两枚玉佩合在一起,玉佩顿时如珠联璧合一般严丝合缝。

    “这……”

    玄凌猛然回神,眸子好似寒潭下的玄冰一般冷冽彻骨,他没有理会甄嬛的询问,兀自起身拂袖而去,徒留满殿嫔妃命妇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甄嬛看着身旁还残存温度的宝座,唇边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倏尔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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