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玄清谋反

小说:甄嬛传之柔桡嬛嬛 作者:末烬
    待甄嬛从颢阳殿出來,已是夜半时分了。悄然一场秋雨已停,空气中丝丝清凉之意,蕴着菊香清郁,倒也清爽怡人。

    颢阳殿前悬着无数盏绢制的水红灯笼,盏盏如斗大,映着金黄灿烂的流苏,照得地上光影离合,明亮里的暗影子有些红到惨淡的凄凄意味。夜静静的,四面里的微风扑到人脸上,也并无寒冷的感觉。

    沐黛扶着她一路经千鲤池,往凤仪宫而去。雨前的闷热早已过去,池中千尾锦鲤却仍跃动腾活,有潺潺水声不绝。

    回到宫中已近三更时分。先去侧殿看了予瀚、蕴欢与予灏,他们早早睡得香甜酣熟。甄嬛草草浣洗过,屏退了众人,这才展开白玉般的掌心,望着里面两枚只剩一半的丹药静静出神。

    她忽然觉得讽刺。

    玄凌今日有一句话是对的。却原来,这么多年,她始终未曾改变。

    玄凌的病症在这场看似毫不起眼的秋雨过后忽然变得沉重。大半年来,宫中众人本已习惯了他的病情反复无常,可这次尤为严重。卫临被李长带去诊治时,玄凌已经昏迷过去许久,数日后清醒亦已口不能言,成日家昏睡着,只能用参汤吊着命。

    这样大的事难免引人怀疑,甄嬛亦下令卫临与李长严查,不久得到回复,统一口径都是皇上服用的丹药有异,里面有两位相冲伤身的药有延缓发作之用,所以试药的内监短期没有异样。甄嬛将调查结果公布于众,下令将无量殿的道人方士全数押在暴室,待皇上康复后亲自发落。

    可满宫嫔妃都隐隐猜测,玄凌或许没有康复之日了。

    为以防万一,除了予泽仍临危受命主理朝政,如今还健在的几位亲王都纷纷回京入宫候宣,连远在上京的玄清也不例外。

    彼时,已是初冬时节,雪色微寒。上书房侧室里,予泽坐了首座,左手边垂了细密的黄白水晶交错的珠帘。帘后,甄嬛难得按品大妆,梳了威严尊贵的朝云髻,簪九凤垂珠金钗,头戴紫金翟凤珠冠,身披绛红色缂金丝百鸟朝凤绣纹朝服,端的是庄重典雅,凤仪万千。

    下首两排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左侧是以齐王予泽为首,依次是楚王予沐、赵王予瀚、晋王予深;右侧则以岐山王玄洵为首,依次是清河王玄清、平阳王玄汾。其中,予瀚、予深俱都年幼,不过保持缄默,只看着几位兄长的意思进止。

    经年未见玄清,年过四十又曾丧妻丧子的他确实比同龄人尤其是玄凌这个年纪的时候苍老了许多,但旧日的风姿卓然似乎并未尽数褪去,仍是一身银白长袍,暗绣盘蟒密纹,腰间只用一根明黄丝绦表明他亲王身份。上京清苦,他又是历尽沧桑的失意之人,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不同昔年的沉郁萧索,深邃难测。

    只一眼,甄嬛已然明白,这世间再无玄清。

    “有劳各位王爷进宫。”甄嬛于珠帘之后清凌凌开口,“于今陛下重病,太子年少,本宫一介深宫妇人,唯恐国本动荡,这才请诸位王爷入宫商议国事,大周江山社稷,总要仰仗诸位王爷尽心尽力。”

    “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弟等自然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一向与甄嬛交情深厚的平阳王玄汾立时表忠。

    “笑话,你难不成能代表本王发话么?”玄洵嘲讽笑道,“这会子表忠心倒是殷勤,只别是为着九王妃的缘故吧?皇上还没驾崩呢,就这么等不及效忠新君了?”

    “洵王兄的意思,难道是对皇上亲立的太子有何不满么?”玄汾愤然回敬过去,“太子一早奉旨监国,我等自当拥护。何况王兄将驾崩之言宣之于口,岂非大不敬?”

    气氛就这样意料之中地从一开始就肃杀起来,甄嬛在帘后了然一笑。自从钦仁太妃的事过后,甄嬛将温仪送去通州避风头,玄洵便因为不能为母亲报仇而对她怀有些许敌意。

    然而他并不能对当朝皇后做什么。三天,只需三天,三天之后,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回转予泽成为新君的事实。眼下他们尽情闹吧,一群没有兵权没有党羽的王爷,还能翻了天去?

    “母后面前,还望王伯父与王叔自重。”予泽没有甄嬛那样好的兴致,眼看两人针尖对麦芒,玄洵说得话也越来越不中听,便不咸不淡地制止这场闹剧,“母后与孤请王爷们进宫,为的是大周社稷。”

    从上书房出来,霭霭暮色已悄然降临。予泽和予沐还要去批阅奏章,予漓和几位王爷暂且住在镂月开云馆附近的几处所在,以免玄凌有什么不测。沐黛扶着甄嬛,缓缓沿太液池而行。池边白雪皑皑,生着数枝碧色梅花,青翠欲滴,如此清新色彩,反比腊梅的秾艳光华更叫人心旷神愉。

    甄嬛驻足而望,不觉道:“才下了些薄雪,这里的梅花开得倒早。”

    “碧梅难得,总是不与其他梅花同流。”眼前碧色一摇,树后忽然转出一个月白色的人影,对着她松松一拜,“臣弟……见过皇嫂。”

    陌生而熟悉的温和语气,如风沙的干涩与金戈铁马冰凉的气息里夹杂着一抹杜若的恬静。沐黛放下风灯知趣地退了几步,甄嬛望着光线尽头的男人,平静道:“六王怎么在此?这里,似乎不是回镂月开云馆的路。”

    宫中为王爷安排的住处和后妃的住处南辕北辙,玄清来此显然是有话要说。他正攀了一枝梅花在手,素昔温润的面庞被边境的刚风刮得棱角分明,双眸似凝聚了边地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更添了几许刚毅。

    “臣弟有些话想问问皇嫂,冒犯之处,还请皇嫂见谅。”玄清看着她足足有一刻,方在她避开的目光里回神,缓缓道。

    “六王有话直说,本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甄嬛温婉道,眸底清寒冷冽,无一丝波动。

    “这样阴沉的日子,臣弟总是想起静娴。”玄清换了个话题开口,他的瞳孔里是有悲哀的,关于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关于他的亡妻,纵然有叶澜依陪着,有世子予澈和恭宁宗姬寰心承欢膝下,到底意难平。“回京以来,我便总是梦见她,梦见她对着我哭,她好像对我说着什么话,可我都听不见……”

    “触景伤情,或是王妃太想念六王了也说不定。”甄嬛不动声色地喟叹,“六王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可见对王妃情深似海,本宫亦十分动容。”

    “是么?皇嫂也感动于这份情意么?”玄清闻言一怔,目光倏然看向甄嬛,似有探询之意。

    这算什么?好端端地哀悼亡妻,却忽然问她感动不感动算怎么回事?甄嬛直欲作呕,想想甄珩都比他强多了,小说里甄珩再喜欢安陵容,娶了薛茜桃后也没动过旁的心思,薛氏死后,甄珩还那样哀毁自身。结果玄清呢,他对尤静娴的怀念就这么廉价?

    甄嬛极力忍住即将脱口的谩骂,柔声道:“本宫自然是感动于王爷对王妃的情意。不过话说回来,这份情意又不是给本宫的,本宫感动不感动原也不重要。王爷不是有话想问么,不妨直说。”

    他的眉眼略略低垂,眸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似白鸟收拢了光洁的翅膀,只是淡淡一笑相对,踌躇片刻,方终于下定决心般沉声道:“臣弟想问,那日家宴静娴喝下的旋覆花汤,皇嫂是否早就知道其中有毒?否则,为何在赵王马上就要喝了那汤的时候出言阻止?”他停一停,眼中尽是痛苦之色,“我只问你,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你的手笔?”

    “下毒的是庶人慕容世芍,给王妃喂下花汤的是王爷您,何处有本宫的手笔?”甄嬛摊手道,心想玄清到底也不算太傻,便也无意隐瞒什么,“至于为何阻止予瀚,那是因为予瀚恰巧牙痛,太医让少吃甜食。”

    “你并没有否认。”他看着甄嬛,攥紧了拳头,“我问你是否知道汤中有毒,你并没有否认。其实你根本就知道的对不对?或者说,那汤里的毒本来就是你下的,为了对付荣嫔?”

    “王爷,话可不能乱说。”甄嬛回神,招手让沐黛过来,复道:“是您有话问本宫,本宫一一回答了。怎样理解,是您的自由。如今皇上病重,还望王爷善自保养,大周还要仰仗王爷。”

    甄嬛颔首致礼,旋即拾了裙裾转身离去,留下玄清一人对着满树碧梅出神。

    三天就这样匆匆过去,如流水潺涴。宫里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只有岐山王和平阳王偶尔会在上书房里吵吵嘴架。玄清自那晚的不欢而散以后,一直窝在镂月开云馆里不露面,每日里除了阿晋进进出出送些东西,再不许旁人打扰。

    这是晚膳毕,卫临过来送了个檀木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药丸。他告诉甄嬛,玄凌至多拖不过今夜子时。如若甄嬛后悔,那么把这颗药给玄凌吃进去,便可以解了要命的毒,好好调养着,尚可享常人之寿。

    换句话说,生与死只在甄嬛一念之间。

    卫临给了她后悔的余地,等于又将她陷入两难的境地。理智告诉她,予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玄凌活着只会让一切徒增变数。可让她真得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丝心软。或许是因为玄凌如今对她的确情根深种而非视为替身,让她没来由地会觉得可怜。

    夜风甚大,甄嬛站在柔仪殿前,任由狂风鼓起宽广的衣袖,翩翩如蝶,也是死了的,毫无生气的蝶。风雪刮过枝头,声响清晰,像是黑白无常渐渐逼近的声音——又,下雪了。

    “娘娘,进去吧,您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身后传来流朱的声音,紧接着一件绒毛披风裹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什么时候了。”甄嬛问道,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

    流朱看了看更漏,“回娘娘,是亥时三刻了。”

    到子时……还有一个多小时。

    to be or not to be,这确实是个问题,足以影响她余生。

    忽然,周围似乎传来兵甲交接的声音和疾剧的脚步声,在这夜里显得格外不安。甄嬛刚想让小允子去看看,本已经紧紧关闭的朱红色大门被人蓦然推开,一队重甲兵飞快地冲了进来,将柔仪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柔仪殿?”小允子尖锐地喊到,而其他没经过事儿的宫女太监早已经吓得瘫软,惊呼声,求救声,此起彼伏。

    甄嬛皱了皱眉,扶着流朱的手上前,只见士兵中走出一个戎装男人,头戴白银精铠,手握三尺青锋,直到云阶之下,方抬起头来,寒声道:“皇嫂……别来无恙。”

    甄嬛心头一惊。阶下之人玉面无双,却不再风姿卓然,只笼罩着冷冽的气息。

    “清河王来此,所为何事?”甄嬛压抑着喉间翻涌的血气,冷冷发问。

    玄清看着她,眼中已无多余的情意,“皇上病重,储君失德,请皇后拿出皇上之前交与您的圣旨,另立贤王临朝摄政。”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玄清明白她一定听懂了。事实也正是如此,甄嬛回望向他,眼中有冷茫凝聚:“清河王说的贤王莫非就是你自己?看来王爷在上京那几年没有白辛苦,入宫三日便有办法收买了守城士兵,用自己的人替换了羽林军。好,很好。”

    “臣弟不及皇嫂多矣。皇嫂昔年不费吹灰之力,便使臣弟失子亡妻。”玄清的话里是彻头彻尾的绝望的凉意,似乎要把一切痛苦都加诸在甄嬛身上。

    这算是甩锅?甄嬛勾唇冷笑,“王爷这个罪名好,失子亡妻。本宫也想问问王爷,故王妃当初有孕在身,究竟是谁做了那样的龌龊事叫王妃撞见,以致伤心之下失足摔倒?王爷妻妾和美子女双全,却痴心妄想于行背德逆伦之事,有何颜面提及亡妻?”

    “……无论如何,静娴都是死在你手上!”玄清一时无力反驳,只能狠狠回道,尤静娴的死是他一生的愧疚和悔恨。或者说,若是尤静娴不死,他也并不会觉得对不起尤静娴是多么天理难容之事。他对甄嬛的恨意,多半由此而来。

    他和叶澜依在上京这么多年,叶澜依成日在他耳边说的都是这些。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好机会,玄凌病重,太子年幼,他本来想如果甄嬛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和情意,他也不会做得这样决绝。可事与愿违,这么多年了,甄嬛的眼中从来不曾有他。

    为什么!凭什么!他究竟哪里不如周玄凌!

    “王爷应当知道,宫中之事瞒不过诸位王爷和太子的耳目。”甄嬛看着宫墙之外,笃定道:“你的时间并不多,你想要的如果只是我的命,那就该动作快点。可你至今不下手,说明你还有顾忌。你担心杀了我,你也跑不掉,清河王府的人会因为你愚蠢的行为死于非命。所以你要本宫下一道根本不存在的圣旨来掌握朝政——清河王,你不觉得这种想法本身就很愚蠢吗?”

    唇枪舌剑地耽误时间,对甄嬛而言就是救命稻草。她知道今日宫中人多,玄清没有多大胜算,只要拖到予泽他们到来,眼前的危局便可迎刃而解……

    她看着颢阳殿的方向,暗暗捏紧了手中的檀木盒子。

    就算赌一把,周玄凌,如果来得及,那咱们就凑活凑活过吧。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