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从黑暗中逃离,她看到的是淡金色的天花板和低调奢华的水晶吊灯。环顾四周,都是欧式简约的装潢和摆设,一整排的开放式衣柜挂着各式各样崭新的礼服,房间一角是架象牙白的钢琴。
她本以为,这种感觉已经习惯了。
可她忍不住掉了一滴泪,啪嗒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多可笑啊,做了那么久的春秋大梦,她竟然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她回来了。
回到了没有周玄凌,没有爱新觉罗·弘历,没有儿孙,没有眉庄与海兰,没有没休无止的争斗和阴谋,甚至可能很快连她都不再存在的人世。
床头上她的手机仍在充电,熟练地划开,页面仍停留在她翻来覆去看的那本小说,时间定格在3月12日——前男友与私生女妹妹订婚的那天。熟悉的记忆翻腾起来,她惊人地发现竟然连“恨”的感觉都已经淡薄了。
叮呤。
微信声传来,对话框显示是她的爸爸,上面只有简略的几行字:小潆,今天是小溪的订婚典礼,我希望你不会迟到。
她不由得发笑。
小溪,说的是她那个私生女妹妹顾溪。她的妈妈在三年前跟叔叔私奔逃亡美国,在途中死于飞机失事。这些都是不为人知的秘辛,在外人眼中,顾董事长为亡妻守孝三年,才总算遇到了第二任太太徐安荻,但顾董事长念及亡妻,不忍心再登记结婚,只对外宣称徐女士是他的余生伴侣。
而顾溪,直到上个月才得以养女的名义登堂入室,跟她待在了同一个户口本上。
前男友为什么突然投向顾溪,她到现在也没想通,毕竟论公司股份徐安荻和顾溪加起来都没她的多?不过他们订婚的一个月后,就是她的死期,公司早晚都会是顾溪的,倒也不排除他们两个老早就算计好了。
只能说是是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吧。
顾溪。阮清。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重来一次,她自然不会重蹈覆辙,山水有相逢,万事终有报,咱们来日方长。
洗漱一新,她从一堆晚礼服中挑中了一件赤红色的拖地长裙,那炽烈的颜色让她想起翊坤宫里成片盛开的凌霄花,又在胸前别一支凤尾嵌珍珠的胸针,除此之外,并无多余的花哨纹饰,隆重又不显累赘。
落地的穿衣镜就立在门边,那里面的姣美容颜她已经觉得陌生了。过去那一百多年,仔细想想,她用这张脸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年。
这让她莫名欣慰又百味杂陈。几生几世过去,当她终于可以坦然地介绍名讳时,却突然发现,关于原本的一切记忆都已经变得十分陌生。那一世的仇怨恨结,终是以难以扭转的结局落幕,便是她一朝贵为皇后乃至太后,亦是覆水难收。
可既难收,不收也罢。
她对着镜子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敛去眼中所有的锋芒毕露,缓缓地推门出去,步下实木楼梯。偌大的别墅空落落的,只有几个家政在打扫卫生。她叫了司机,直奔订婚的饭店。
她去的不算迟,但宾客已经到了许多。顾溪和阮清盛装出席,在人群中谈笑生风,却是顾明远先发现了她,眼中掠过一瞬的惊奇。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柔声笑道:“爸爸,我应该不算迟到吧?”
“……小潆,你能来,爸爸真得很高兴。”顾明远还是她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样子,生着纯良温和的面孔,端着虚伪的微笑。他的旁边站着同样盛装华服的徐安荻,这个女人跟她的女儿完全不同。徐安荻是刺玫瑰,顾溪是温柔刀,但的确是各有摄人心魂之处。
“呦,小潆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订婚呢!”徐安荻的笑声无比尖锐,刺的人耳膜生疼。
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徐安荻,淡淡道:“毕竟是妹妹的好日子,我总不能披麻戴孝地过来吧!阿姨这是害怕我随随便便一件衣服就能抢了妹妹的风头么?”她眼角余光看了眼顾溪和阮清,恰好阮清听见声音,也向这边望过来,“况且,便是所有人都误会了,我这妹夫难道还认不清谁是他的未婚妻么?”
“哼,阮清就是认清了谁最适合他,才能有今天。”徐安荻讽刺道。
“安荻。”顾明远皱眉道,“外面还有客人,你去招待一下。”
徐安荻不悦地撇撇嘴,终究还是听话地走向门口——何必呢。她在腹中冷笑。没有名分,没有股份,甚至连该有的尊重都没有,顾明远和徐安荻的相处模式,很像从前玄凌跟那群连鼻子眼睛都记不清的嫔妃们。钱都是暂时的,连个保障也没有,图个什么呢。
就顾溪那点子算计和经营头脑,就算她死了,顾溪得了顾氏集团,多半也守不住。上辈子她自认还算半个聪明人,不还是叫阮清骗得团团转。
“今天周氏集团也会来人。”顾明远不紧不慢地说,“西城那块地,他们跟咱们正在谈合作。周氏主攻餐饮娱乐,咱们主攻服装珠宝。但是地皮是周氏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前世她对这个项目有所耳闻,只是当时沉浸在阮清和顾溪的事情里,根本无暇他顾。她拨了拨头发,恬静一笑,道:“爸爸放心,顾氏合作的几个高奢品牌,含金量有多少,周氏集团不会不明白。我回去后会尽快做出方案,跟他们的代表接触一下。”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顾明远叹了口气,“阮清的事……我也希望你尽快忘记,不要影响了咱们家的和睦。”
她挑了挑眉,故作懵懂,“妹夫的什么事?爸爸,您放心,虽然他只是个工薪阶层出身的普通人,但是既然妹妹喜欢,我也绝对不会歧视他的。”
顾明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好。哦,对了,这个商业区的项目是周氏集团的董事长亲自负责的,他之前一直都在美国总部那边,最近才回国,我也不太清楚他的为人。等会儿你过去跟他聊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好。”她满口答应。这就是她和顾溪最大的不同——生长环境。一个在国外长大的娇娇女,尽管不缺钱财,但有些东西是钱财给不了的。譬如现在顾溪也进了公司,但这样的大项目,顾明远绝不会交给她。
说穿了,顾溪大概连企划案的格式怎么写都不知道吧,她真是十分好奇,前世她死了以后,顾明远和顾氏集团会变成什么样子。
“姐,你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一个娇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转身看时,果然是顾溪挽着阮清的手臂仪态万千地走了过来。阮清似乎有些不大情愿,表情略微尴尬。
“是么?”她目光一一掠过身着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阮清和一席碧色绣素馨花小礼服的顾溪,“我还害怕有人看见我会像耗子见了猫不敢出来呢……小溪,你跟妹夫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千万……”她凑近顾溪耳边,语不传六耳,“……千万别分开去祸害别人了。”
顾溪呼吸一滞,旋即又是笑容满面,“姐,你放心。你的男人和公司,我都会好好的一一接手,绝不让你费神。”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她重新站好,眉目盈盈,“爸爸,阮清既然已经是咱们顾家的女婿了,就别再让他去那个小公司上班了,让他来顾氏集团吧。”
顾明远大为意外,不过还是问道:“这也好。阮清,你怎么想的?”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只见阮清赔着笑,说道:“能进顾氏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工作,是我的荣幸。”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笑着接话,看着顾明远,“嗯……爸爸,我记得市场部缺一个广告文员,不如让妹夫去试试?”
话一出口,阮清不由得面色一僵,顾溪知道他的心病,遂代为发作道:“爸爸,阮清在他的公司好歹也是个副总监,只去做文员未免太屈才了吧?”
顾明远沉默不言,仿佛没有听见顾溪的话一般。
她看顾明远神色,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小溪,你这就不知道了,当初我进公司也是从底层做起的。俗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如果妹夫一进公司就是管理层,恐怕职员们会有闲言碎语,说他是托未婚妻的裙带关系才进来的。”她转向阮清,“妹夫,你说是不是呢?”
阮清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勉强笑道:“顾小姐说的是。”
顾溪微微蠕动了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然后是徐安荻做作的声音:“周董亲自光临我女儿的订婚宴,真是我们的荣幸。周董,这边请。”
“小潆,这就是周氏集团的周董。”顾明远指着一个高大的背影跟她介绍,顺手拿了一杯香槟给她,“过去看看。”
“好。小溪,妹夫,我就失陪了。”
她正好懒得去看顾溪和阮清的脸色,拿了酒杯走过去。徐安荻见她过来,也说了声“抱歉”,便去门口迎宾了。那位周董便下意识回过身来,只略略蹙眉,看着她越走越近。
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巨大的冲击瞬间攫取了她全部的呼吸和心跳。她怔怔地看着那人,那人也好奇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些微的疑惑和不解。她手中一个不稳,酒杯忽地摔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但她没有理会,疾走几步走到那人面前。
那是一张铭刻了几生几世的面容,很多年,很多梦境里,她都能准确描绘出这个人的全部细节。长身玉立,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一双漆黑的瞳仁深邃得望不见底,却颇有刚毅之色。
她曾以为,大罗三千,分之即散,再不能遇。
却原来,还有如今。
半晌,她总算找回了自己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字字焚心:
“周、玄、凌。”
那人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这位小姐,你认识我?”
“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露出一个庆幸般的笑容。
她不是甄嬛。她不是乌拉那拉·青樱。她不是如懿。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地以自己的身份认识他。
“初次见面。周先生,您好,我是顾氏集团的项目负责人。我叫……”她弯起眉眼,定下心神,“顾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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