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祥之兆

小说:如懿传之柔芳懿懿 作者:末烬
    意欢的孕事,在第二日合宫给皇后请安时宣扬了出去。皇帝虽未加封,但意欢平日里有多得宠谁都知道,哪还在名分上计较?皇后纵然心中恨极,仍要端着正宫的雍容殷殷垂询,赏赐下奇珍异宝给意欢安胎。嘉妃的心性儿差些,双目恨得直欲沁血。

    怨不得嘉妃如此。如今她的五阿哥永珹既非嫡长,又非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贵子,上有已经十三岁的半大永璜,年纪相仿又天资聪慧的永瑾,母妃得宠的六阿哥永琪,现在再来一个意欢的孩儿,哪怕是公主,那也无疑是皇帝心尖儿上的。

    何况,意欢生的如果是个公主,会比阿哥更让皇帝高兴。

    如懿冷眼看着,旁人也罢了,魏嬿婉的脸色着实不太好。她进宫两年多了,肚子始终没个喜讯。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谁让她眼红皇帝赐给意欢的坐胎药,非要偷偷请人配了喝呢?若非如此,只怕凭她后来生孩子的频率,早就三年抱俩了。

    不过话虽如此,如懿总要对她稍加安慰。也不必她说,魏嬿婉从长春宫出来,一路跟着她与海兰回了翊坤宫。

    等落了座遣了宫女们出去,如懿便见她露了一丝酸楚,低低道:“舒嫔姐姐有孕,嫔妾虽然为她高兴,总还是忍不住心酸。那药嫔妾一碗不落地喝,怎么就不见有孕呢?”

    如懿静静地看着紫砂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婉声道:“如果换做本宫,这个时候想得就不该是如何怀孕,而是如何争宠。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但你毕竟是本宫身边出去的,本宫便问你一句:魏贵人,你现在即便生了皇子,凭你的身份,能够养他在身边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魏嬿婉眼波流转,低柔若叹息:“嫔妾……嫔妾出身微贱,又只是个贵人,按着规矩,生了孩子不是送去阿哥所,就是交给其他高位的妃嫔抚养……”

    “若送去阿哥所,那还是好的。可如今宫里的阿哥公主,都是养在了妃嫔们身边,便如大阿哥。你别看都养在生母身边,那是因为生下的孩子的妃嫔们都是一宫主位,舒嫔至少还是个嫔位。”海兰伸出手,接住土定瓶里细细一脉枝头垂落的清凉夜露,言语中是不容置疑的沉着,“若不是走到嫔位,你生再多的孩子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魏嬿婉被一语勾中心思,不觉泪光盈然:“嫔妾知道,只是皇上眼里总是看重嘉妃与舒嫔姐姐更多些。嫔妾……嫔妾也是没法子,想着有了孩子,皇上或许还能高看嫔妾一些……”

    如懿拂了拂鬓边的一绺银丝紫金流苏,和婉道:“本宫与愉妃都是旧人了,不过是与皇上情分重些;纯妃向来就不得宠;嘉妃虽然貌美妩媚,可也是潜邸的老人儿,她一心为了五阿哥,宠爱是有限的。年轻的妃嫔里,你已经是拔尖儿的,玫嫔和庆常在她们哪里比得上你?如今舒嫔有孕,正是你夺宠的好时机。凡事不要急,放宽了心,自然会好的。”

    如在冰天雪地中忽得一碗热汤在手,魏嬿婉心头一暖,眼中噙了晶莹的泪:“多谢贵妃娘娘眷顾,嫔妾明白了。”

    “如今舒嫔有孕,你只管殷勤着去永寿宫看望,皇上见了必定欢喜。”如懿轻描淡写,复又嘱咐:“只是你记着,如今人人的眼睛都在永寿宫,你尽量不要送什么吃食过去,一应物件儿都当面叫江太医看了方可。别叫旁人动了什么手脚,再栽在你头上,本宫也救不了你。”

    后宫倾轧,向来就是这般腌臜不堪。其实方听说舒嫔有孕,魏嬿婉也不是没想过下手。只是她在宫中没有人脉,如懿又在永寿宫看得紧,如今听闻如懿一番指点,便又宽了心,左右舒嫔腹中孩儿也未知男女,还不如趁机夺了皇上的关心。

    因此,魏嬿婉忙不迭道:“嫔妾知道,必定小心行事。”

    目送魏嬿婉离开,海兰若有所思道:“姐姐,如今魏氏见舒嫔有孕,必定认为那坐胎药是有用的,用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咱们是不必担心她有孩子了。只是咱们真得要看她得宠么?我怕她来日升了高位,就越发心大了。”

    如懿仔细嗅一嗅茶香,眉目含笑,沉静道:“那也要皇上肯宠她。若皇上真得喜欢她,她何须等到今日?我方才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安抚她,别去惊扰舒嫔的龙胎。如今宫中人少,舒嫔不能侍寝,皇上把眼光放在她身上实属寻常,过些日子,我就在皇上面前提一提,赏给她一个封号,也给她一个得宠的错觉吧。”

    海兰微微颔首,道:“姐姐心中有数就好。永寿宫那里,我已经叫绿痕和五福盯着了,绝不叫皇后和嘉妃有机可趁。”

    “五福是你的掌事太监,怎么能让他去呢?还是我让三宝去吧。”如懿关切道,“永琪还小,你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永寿宫的事儿都有我呢,你呀,看好了魏氏就够费神了。”

    或许是因为如懿的插手改变了意欢的命运,乾隆七年六月末,意欢生下一个小小女婴,是为皇五女和硕和宁公主璟娢。太后略感可惜,皇帝则极为安心,虽碍于只是公主而未晋封意欢,然封赏都是按照阿哥的份例来的,意欢并不觉得委屈。

    此时的魏嬿婉,已经在如懿的助言下有了自己的封号,是为炩贵人——此字与令同音,乃即将枯灭的火种里面又重新燃烧起新的火光,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意思类似,正合了书里魏嬿婉一生的写照。

    因意欢生的只是女儿,皇后与嘉妃都松了一口气。不料一时放松,便叫钟粹宫的纯妃捡了个漏,于乾隆八年生下了她的第二个儿子,皇七子永瑢。如此一来,纯妃便成了宫中生育皇子最多的嫔妃,即便皇帝一向对她的眷顾不过淡淡的,为着孩子的缘故,也热络了不少。连着太后也对纯妃格外另眼相看,对皇孙们也是关爱备至。

    为着纯妃生子,永瑢周岁时,皇帝晋纯妃为纯贵妃,与她一宫的婉答应晋婉常在,而得宠的意欢和魏嬿婉,也相继晋为舒妃和炩嫔。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宫中人少,是非却不少。皇帝眼见着年过三十了,到底狠不下心来再冷落皇后,复又施恩如初,只盼望再生下一个嫡子。

    为此,不光如懿等人,连盛宠的意欢也渐渐冷寂了些许。到了九月金桂飘香之时,长春宫中总算传出了喜讯,已然三十五岁的皇后再度有娠。这一喜非同小可,自端慧太子早夭之后,帝后盼望嫡子多年,如今骤然有孕,自然喜出望外,宫中连着数日歌舞宴饮不断,遍请王公贵族,举杯相贺。

    背后如懿等人在翊坤宫讨论起来,至今没有子嗣的魏嬿婉羡慕不已:“皇后冷寂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一朝复宠,这么快就又有了孩子。”她抚着平坦的小腹,伤感之中亦衔了微微的妒恨,只是不肯露了声色:“想来我侍奉在皇上身边已经五年了,一碗碗苦得倒胃的坐胎药喝下去,居然还未有孕,当真是福薄。”

    意欢虽然待人冷清,好歹她怀孕时魏嬿婉对她也不错,时时看望,遂也安慰她道:“你还福薄,可看看头上那支青鸾钗,那可是渥南国的贡品,满宫里除了皇后和贵妃姐姐,就你有这么一支,可见皇上多眷顾你。你也知道皇上不过是为了嫡子,而非真正心疼皇后,又何必觉得福薄呢?”

    魏嬿婉听闻苦涩一笑,低声道:“不过是一个物件儿罢了,舒妃姐姐那里不知有多少呢。姐姐有公主陪伴,自然万事不愁了。”

    如懿笑语嫣然:“舒妃有五公主陪伴,炩嫔又何尝不是有皇上陪伴呢?说来皇后有孕,皇上这么高兴,咱们总要去贺一贺的。左右以后皇后不方便侍寝了,这宫里还不是炩嫔你一枝独秀么?”

    魏嬿婉这才弯眉浅笑,舒然道:“贵妃姐姐说笑了。姐姐才是深受恩宠,臣妾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不过咱们是该往长春宫看看,若不去,总落了个嫉妒皇后有孕的嫌疑。”

    意欢扬了扬细长清媚的凤眼,冷淡道:“何必去赶这个热闹?皇后有孕与我何干,我既不是真心高兴,自然不必假意去道贺,还不如咱们姐妹们一起好好儿说说话。”她望向窗外石榴树上果实累累,忽然含笑:“我才想起来,大阿哥都满了十六岁了,贵妃姐姐可要给大阿哥选福晋了?”

    如懿想起永璜的性情,笑容便似被细雨打湿,生了微凉之意:“可不是么,这些日子也跟皇上提过两句,不过还是咱们自己多操心罢了。闲来我倒是与海兰选了几位大人家的女儿,准备描了画像让永璜自己选一选。”

    谈起儿女,魏嬿婉总是心情不佳,所以如懿也不愿多提。她们与皇后都是表面的情意,一起看过一次也就罢了。皇后中年有孕,格外当心,除了饮食一律在小厨房中单做,亦是请了齐鲁并太医院中几个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一日三次轮流伺候。可惜再怎么调理,也无奈何胎气虚浮,这个名为永琮的孩子,终究不是有寿之人。

    这一个新年,在纯贵妃新生的皇六女和硕和嘉公主璟妍的啼哭声中过去了。而因为皇后的复宠,蛰伏许久的嘉妃也在此时显露了三月身孕。她的侍女贞淑是李朝医女出身,如懿就算下手估计很快也会被发觉,所幸也就不在这个孩子上费心了。反正留着他也好,跟皇后的孩子前后脚出生,由着皇后去费神吧。

    三月的亲蚕嘉礼,为着皇后有孕,皇帝下旨由如懿代替皇后前往西苑太液池北端的先蚕坛进行。大清祖制,天子亲耕南郊,皇后亲蚕北郊。皇帝却叫如懿亲蚕,这消息被有心人传到皇后耳朵里,她肚子里的永琮又不知遭了多少罪。

    皇后这般保胎,中宫一直汤药不断。待到入了三月中,皇帝来后宫的时候逐渐少了。入春之后,京中大旱无雨,时日长久。这本是要春播的时候,滴雨未下,春耕无法照旧,到了秋日也会颗粒无收。京中若是收成大减,民心必定不稳。为此,皇帝忧心忡忡,不仅素食一月,更是斋戒沐浴,前往斋宫求雨。

    后宫亦在如懿与纯贵妃携领之下,陪同太后在宝华殿祈福。可是偏偏清明都已经过去,还是晴日高照,一片厚云都没有。这一日皇帝领着合宫妃嫔与太后请安,眼见太后与皇帝愁容满面,纯贵妃不禁进言道:“皇上与太后连日来诚心祷告,可这天还是一滴雨点儿也没有。臣妾多句嘴,也是为求个安心,不如请钦天监过来看看吧。”

    太后原不信这样的事,但架不住皇帝病急乱投医,只好说:“福珈,去传钦天监监正。”

    监正来得极快,想来遇见这样的年份,他们早就有了准备。皇帝沉声问道:“今年迟迟不见春雨,是否天象上有何妨碍?”

    监正掰着指头,眉心紧锁,算了片刻道:“回皇上,春雨未至,实因后宫有与天象有妨碍者。微臣昨夜夜观天象,见天府星尾带小星,呈污浊云翳,对冲雨宿,致使春雨迟迟不下。”

    皇帝听见“天府星”三字,略微疑惑,问道:“可能算出是何人星象不利?”

    那监正苦恼半晌,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犹豫道:“回皇上,天府星乃后星,正对后宫皇后娘娘,而尾带小星,则合皇后娘娘身怀有孕。恕微臣直言,正是皇子与星象有碍……”

    “荒唐!”皇帝怒极,将一盏茶都摔在监正身上,“皇后腹中乃是朕之嫡子,天潢尊贵,怎会不祥?”

    监正也顾不得额头流血,连连叩首不止。众妃嫔见皇帝恼怒,亦连忙起身下拜劝解。唯太后阴沉着脸,半晌方道:“皇帝,且听听监正怎么说。”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没好气地问:“你说皇后腹中皇子于星象有碍,可有排解之法?”

    监正忙道:“皇子于星象有碍,然皇上洪福齐天,龙威闪耀,邪祟不敢侵身,只待皇子生产之时,必有甘霖降下。只是皇子流年不祥,为皇上龙体,且请皇上勿与皇子过于亲近。”

    皇帝正欲再批其胡言乱语,忽见赵一泰在门口绊了一脚,几乎是滚进殿内来的,满脸是笑,一迭声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皇帝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事,赵一泰一边说一边比画,激动地流下泪来:“皇上,太后,中宫喜降麟儿啊!”

    太后忙扶了福珈的手起身,欣喜道:“是么?真的是皇子么?”

    纯贵妃稍稍迟疑:“可是日子不对啊。皇后娘娘的身孕离八个月还有两天呢,怎么现在就生了呢?”

    赵一泰道:“一个时辰前娘娘胎动发作,太医说怕是要生了,烧艾也没有用,只能催生。幸好一切平安,皇子立刻就生下来了。”

    皇帝先是欣喜,忽然想起那钦天监监正,寒声道:“还说什么皇子生产便有甘霖降下,朕看是你危言耸听,如今皇子早产,哪里有什么甘霖……”

    话音未落,殿外忽然听得雷声隐隐,空气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闯进殿内,竟然快要下雨了。众人想起方才监正所言,勃然变色,赵一泰却茫然无知,凑趣道:“皇上,这是菩萨显灵啦!今日四月初八是佛祖诞辰,又逢喜雨降临,小皇子必定是祥瑞之子!”

    他这一番话,说得皇帝的面色变了又变,两颊边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仿佛有惊涛骇浪在他的皮肉之下起伏而过。众人皆不敢多言,只顾着惊恐万状。

    满殿寂然里,皇帝遽然起身离去,衣袍带起的风拂到如懿面上,她只觉拂面生寒,却又在颔首的瞬间,无端端浮出一丝飞快的凛冽笑容,倏尔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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