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玄难得在周一早晨起了一个大早。
餐厅的玻璃桌上，彩色的艺术碗摆了十一个，装着不同种类的谷物、坚果、果干、鲜果丁。
阮知行没吃过这种西式早餐，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最终还是比较稳妥地，喝了一口自己碗里盛的奶，然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从来没有喝过口味这么酸涩的酸奶。
曲玄看得清楚，不由得轻笑了起来：“脱脂无糖酸奶都不好喝，”她舀了一勺蜂蜜玉米片给他：“拌起来尝尝。”
阮知行用玉米片拌酸奶尝了尝，酸甜香脆，味道倒是不错……
但相比于他吃惯的米面白粥，热菜凉菜，这种又凉又干的食物，很像小孩子的零食。
阮知行让自己努力地适应了一下，试了几种不同的谷物，不着痕迹地打量曲玄。
“不习惯？”曲玄倒是毫不介意，她打了一个呵欠，慵懒道：“那以后早餐就靠你了。”
曲玄在包上摸了摸，解释道：“我其实也更喜欢热气腾腾的中式早餐，只是自己没时间做。”
“好，”阮知行抿了抿唇，轻声道：“那以后都我请你好了。”
请？曲玄轻瞥了阮知行一眼，用指尖将手边的银行卡推回了包去，双手手指交叉垫在下颌上望着阮知行：“好期待。”
阮知行勾起了嘴角，不得不舀一勺沾了酸奶的麦片吃压了压。
阮知行出门比曲玄还早，曲玄有些好奇他在做什么工作，不过想着那天中午，在曲玄讲自己职业时，他没有主动说，一时间便也不急询问。
心情好的时候，运气也变得不错。
周一的例会上，A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之前和曲玄谈的重量级Influencer，被誉为欧美影响力最广的潮人电子品团队，达成了合作意向，对方愿意在他们的YouTub和Instagra频道上，发布Alpha科技的新产品测评视频。
如果这个合作转化成功了，一定可以打响新产品在国际市场中知名度。
但是由于对方排期比较满，视频制作的时间很紧。
公司设计部，本就缺人，项目已经排满了，派不出人手帮忙。部门找的外面供应商，也都不太合适。
“水平不够，”曲玄看着对方发过来的de，摇了摇头：“A你再联系一下新的资源吧。”
“好的。”A刚点了头，另一位同事却提出了质疑。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看出水平不够？”付菁菁皱眉道：“这个后期团队，已经是换的第三家了，又是业内Top公司……不如就这个吧，我们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正式合作的时候，他们应该会发挥出应有的专业水平的。”
付菁菁是在曲玄留学期间进入公司的，个人能力还算不错，但总喜欢和曲玄争辩，在曲玄升职后，愈发针对她。
“不行，”曲玄寸步不让，冷声道：“我不要应该，我要绝对。”
“客户还没拿下，就有这么多疏漏，正式合作时，他们只会更不上心。”曲玄将视频拉到了一个明显穿帮的画面暂停，环视众人一圈：“Top公司实力能够保证，但显然现在，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在维护老客户上面，并没有认真对待我们的项目。”
最终，曲玄的视线落在了付菁菁面上：“如果这样，产生的后果，你负责么？”
付菁菁咬牙低下了头。
“更何况现在是视频时代，随着业务的发展，需要后期的地方会更多。”见无人反对，曲玄一锤定音：“我们需要开发新的后期制作供应商。”
话虽如此，找到靠谱合适的乙方，却不容易。
曲玄按掉了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去找设计总监，让对方推荐一些合适的公司。
“姐姐您饶了我吧，”设计总监是一个gay，年逾三十，但无论是脸还是衣着，个人性格还是精神状态，让人猜起年龄来，都不超过二十二，他生平最顾忌被问年龄，沉迷少年人设，不能自拔，此时他嬉皮笑脸地抱怨道：“我都推荐好几个了！”
“现在行业里市场就是这样，虽然门槛低人多，但实力够硬的少，大多被大公司招去，跟自家公司的项目，剩下那一小部分，或在小公司或solo，也都不愁客户。”
曲玄不为所动，把他的屏显关了：“你再想想。”
设计总监：“……”
这厢设计总监被曲玄折磨，设计部门的同事看不下去了，赶来救场。
“圈内有家小公司，近来发展的不错，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考虑。”设计部的职员看了看自家总监，若有所指：“小憩科技的那段视频。”
“你是说……”设计总监被属下这么一提醒，便立刻想到了：“梅花J？”
他点了点头，望向曲玄：“梅花J视效公司，如果你们不介意他们公司体量小，成立晚，招牌作品少的话，可以考虑。”
曲玄用手机查了查，梅花J视效公司，是S市文化产业园的一家初创型公司，注册刚满三年。
“小憩科技？”A忽然看向曲玄：“上个月营销接龙大战的始发企业。”
曲玄点头，身为国际市场总监，这么经典的营销案例，她自然知道。
今年来经济回暖，随着消费升级，智能家居行业市场不断扩大，成为了各大公司都在争抢的香饽饽。
小憩科技是一家智能家居行业的新兴企业，在智能抱枕这一细分领域中，与对手两家独大，平分秋色。
六月份，亚洲消费电子展(CES ASIA) 在国内召开，很多科技行业企业参展，小憩科技也参了展。展会结束后，其竞争对手，忽然放出了展会视频，并艾特了它。
堪比大片的精良制作，引入入胜的睡眠场景想象……一看便是早有预谋，想趁机压压竞争对手这个小妖精威风、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那种。
最重要的，是视频文案特别贱，句句毒舌，明嘲暗讽，不露一丝脏字，将“我家产品牛逼，小憩科技产品傻逼”此句内容精华，抒发得淋漓尽致。
而小憩科技，并没有因此吃下这个暗亏。
它回了一个制作更精良，产品更前沿，文案更毒更骚的视频，艾特了回去，并调戏般地艾特了另一家大佬企业。
大佬企业接战了。
随着大佬企业的加入，战斗号角吹起，一场比拼品牌创意与实力的营（公）销（开）公（撕）关（逼）大赛，在全智能家居行业展开。
各大企业纷纷视频接龙，吸引了无数吃瓜群众的目光。
小憩科技，也凭借着它的翻盘视频，和营销接龙的领头位置，在一瞬间火了起来，销售额连连翻番。
设计总监道：“当时小憩科技，引爆接龙的爆点视频，就是梅花J做的后期特效。”
“但是，”A问：“这个营销爆点，主要是因为策划和文案吧？”
和后期制作关系大吗？
没有精彩绝伦的内容，视频做得再好，也引发不了这个现象级的营销爆点。
梅花J视效做的后期特效，只是一个辅助，把视频想表达的内容完美呈现出来而已。
“从内容上看，当然如此。”设计总监笑了笑：“但从另一方面，就不能这么说了。”
曲玄也笑了，问A道：“参加营销接龙大战，最重要的是什么？”
A看着曲玄玩味的表情，咽下脱口而出的“内容”，沉思了片刻，忽然顿悟：“时间。”
没错。
重要的不是视频内容，而是视频发布时间。
微博热搜按分秒换，就这一辆能增加曝光度的班车，赶上了就是赚。
竞争对手发难，若不在第一时间还击，晚一秒，都造不成这个现象。
但视频后期不比图片处理，实打实地是个消耗时间的活计。
所以负责这个视频的梅花J视效，在非常短时间内，做出完成度这么高的精致视频，足以证明其实力。
“好的，”A明白过来，开心道：“我联系一下这家公司。”
梅花J视效公司。
阮知行住在曲玄家，自然离文创园远了，需要早早出门上班。
他自开始上班起，就是走路到公司，此时乘坐公交地铁通勤，方能深刻地认识到，一线城市的人山人海与交通拥堵。
这是阮知行三年来，第一次上班迟到。
阮知行到公司的时候，蒋延正在前台打电话，一见到他，就撂了电话迎了上来。
蒋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阮知行：“吓死我了，”他松了一口气：“我担心你不来了呢。”
“蒋哥你这说的什么话，”阮知行垂下了眸子，笑道：“不来这里，还有哪家会要我？更何况……这几年你帮了我和我爸这么多忙，我怎么会跳槽到别家呢。”
“别这么谦虚……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蒋延这一回，却没被阮知行将思路带跑。
“回去才注意到你上周五的状态不对，给你打电话停机，你嫂子又说……”蒋延说着，又摇了摇头：“算了，”他豪爽笑笑：“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总是想的比较多。”
阮知行适时地回应道：“手机欠费了。”在蒋延看过来时，又忙道：“不缺钱。”
阮知行身上剩下的钱，这个月买菜坐公交倒是够的，至于前两日曲玄请私人医生、带他去医院点滴的钱……他会记着还，但总不能再借蒋延的钱拆东墙补西墙。
蒋延点头：“来上班就好，”他伸出了手，在阮知行的肩膀上方顿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去：“加油！”
阮知行到了工位，第一件事，便是想要销毁自己鼠标垫下的离职申请书。
却并没有看到。
阮知行皱了皱眉，在工位上翻找了片刻……还是没有。
被风吹跑了，还是……被人拿走了？
一份离职申请书，其实对阮知行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他和蒋延认识这么久，蒋哥倒是不会担心他有二心，也不会因为这样一封离职申请，就赶他走。
只是，如果真让蒋延知道了，他会很失望的吧。
只差一点，阮知行就真的走了。
想到此，阮知行不知不觉地又想到了曲玄，唇边挽起了淡淡的笑。
真的只差一点点，他就要真的漫无目的地离开，之后，两个人便再也见不到了。
阮知行打开了电脑，再次开始了日常工作。才过了不到短短三天而已，却恍如隔世。
微信电脑版忽然闪出来一条快递被查收的消息。
阮知行的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工作，他点开了手机微信，等了片刻，没收到消息，方才作罢。
阮知行一贯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今日却只忍耐到了下班，便联系了曲玄。
曲玄今天加班，不能及时回去给阮知行开门，邀请他来她公司吃饭，顺便把钥匙给他。
阮知行欣然前往，来找曲玄时，恰巧遇到了她的同事。
“呦，曲总，”付菁菁阴阳怪气地笑：“和对象一起吃晚餐呀。”她打量了一下阮知行，点头：“这回是男孩子。”
阮知行的动作一顿。
曲玄的脚步也是一停，她看向付菁菁，目光发冷：“你脑子被客户骂傻了？”
付菁菁被曲玄如此直白的厌恶弄得有点懵：“什么？”
“会不会说话？”曲玄冷笑道：“自己找不到对象就忙着来黑别人？快醒醒吧，品行不端的人没有桃花运的。”
付菁菁不止一次如此了，如果在曲玄身边的，是其他朋友，她不会这么回她。
毕竟还要保持风度。
但是阮知行不一样。曲玄在他面前，并不打算和付菁菁妥协。
曲玄在他面前很放松。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两人见面，就是她和苏慕平的撕逼现场，抑或是，曲玄在和阮知行吃的前两顿饭，就各自撂了一次亲弟弟的电话……
不，更重要的原因，是曲玄知道，阮知行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言谈，而改变对她的看法。
她有这个自信。
付菁菁回过神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你说什么？”一时引得其他人向他们看来。
“……算了，”付菁菁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忙低下了声音：“我不在你男朋友面前和你吵，”她看了看阮知行，意有所指：“要不然他该知道你……”
“没事，”阮知行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吵吧。”
曲玄心中暗笑地看着面前少年微抬起下巴，目光冷了起来，帅气的俊颜上一脸无所谓的随意潇洒，又酷又拽地道：“我知道她分分钟虐你个体无完肤的。”
把人气跑后，曲玄和阮知行坐下吃饭。
没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再次打断了他们。
“曲总！”方才还对曲玄连嘲带讽的付菁菁，此时一脸焦急：“求救场！”
曲玄被付菁菁急急忙忙地拉到一边去，听她说了什么，走回来对阮知行道：“抱歉，工作上有点事，你先吃吧。”
“不急的，工作重要，”阮知行理解地笑了笑：“我等你。”
曲玄在隔间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结束后，她看了付菁菁一眼，把手机还给了她：“搞定。”便过来找阮知行吃饭。
“啊啊啊！”付菁菁跟了过来，她欣喜的声音让阮知行惊讶得很：“曲总你太帅了！”
她的下一个动作，更让阮知行惊讶。
付菁菁扑到曲玄面前，就要给她一个熊抱：“爱死你了！”
曲玄忙用手抵住她，冷冷道：“免礼平身。”
“皇上吉祥，”方才还飞扬跋扈的女子不以为意地作了一个揖，付菁菁看了看曲玄和阮知行，体贴地把休息室让了出来：“妾身就不打扰您和皇后用餐了。”
临走时，还非常到位地带着裙摆，向二人欠了欠身。
曲玄&a;阮知行：“……”
两人沉默了半晌，同时开口。
曲玄：“别在意……”
阮知行：“我好像……”
又不约而同地停下，等待对方说话。
曲玄先一步开口，却没说自己的，而是问阮知行：“好像什么？”
“我好像想错了，”阮知行笑道：“之前以为，你和刚才那位同事关系不好。”
“你想得没错，”曲玄扶额：“我们的关系是不好。”
阮知行：“那……”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曲玄望着阮知行看了一会儿，开了口。
曲玄向来不和任何人倾诉自己在工作上的体会。当然，也没有人能够听她讲。
亲人，父母，弟弟……就不说了；前男友……曲玄并不觉得他是一个适合聊这些严肃事情的人：朋友……岳岚一个老板，当然和曲玄的思考角度不同。
但此时，和阮知行说这些，曲玄却毫无顾忌。
他背负过的苦难足够沉重，使得一切事情，在他面前，都变得平常了。
曲玄：“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帮她、她又为什么真心诚意地感谢我吧？”
阮知行点头。
“前一个问题是因为，”曲玄道：“她的客户也是我们部门的客户，属于我的KPI考核，也属于我的责任。作为一个有理性的成年人，我帮她。”
“至于后一个问题……这次如果不是我出马，她大概率会用百倍的时间弥补失误。”曲玄望向阮知行，沉着开口：“独当一面，可能不会让你被所有人喜欢。”
“但是专业，”曲玄顿了一下，勾起了唇，她笑得魅力四射，自信而张扬：“会让你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吃完晚饭，曲玄还有些事情需要继续加班。
“你先回去吧，”曲玄给了阮知行一把备用钥匙，引导他下载了智能家居App，并将屋内热水器，电灯，空调之类的家具权限，都授权给了对方：“这些直接在手机上，用语音调控就好。”
曲玄善解人意道：“我的衣服都在书房换衣间，所以其他房间里的东西，没有什么不能动的，你就把它当作自己的家，怎么放松怎么来，不用拘束。”
阮知行闻言，气息轻屏。
曲玄说的自然，但听在他耳中，却令人心情激动，暗怀期待。
自己的……家么？
阮知行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阮知行真信了曲玄的话。
以至于，他回到曲玄家，打算帮忙打扫个卫生、换床新被褥时，打开了曲玄床边的柜子。
柜门开启的刹那。
一包东西掉了出来，啪叽一下子砸到了地上，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有些东西，还在地上轻弹了一下。
饶是一贯淡定的阮知行，看到这样的一幕，心跳也被吓得差点停了。
阮知行的第一个反应，是有碎尸的杀人魔进屋来了在柜子里藏尸。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给曲玄发微信，让她千万别着急回来，自己打电话报警处理后再说。
按下发送键的一刹那，阮知行才反应过来，那不是真的。
阮知行的大脑刚刚清醒，曲玄随之而至的一个电话，让他再次变得措手不及。
“发生什么事情了？”曲玄的声音难掩关切。
阮知行看了看打开的柜门，和掉在地上的那些一看就不足为外人道东西：“……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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