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诗云被四名死士护着一路往南,中军溃败了,先锋军大概还是有战力的,但是也挡不住炸营的中军和鞑子大军。
所以只能回京。
来时走了四天,他们逃了一天就跑完了一半的路,江诗云的这副身躯也是皮娇肉嫩,一名死士带着她和一匹空马策马狂奔,大腿早已被磨破了,疼痛难忍,可为了逃命,她一声不吭。
死士有一人留下断后了。虽然他们奔逃的速度快,可有一支鞑子的队伍见江诗云衣着有异,一直紧紧地咬在他们身后,那名死士,大概早已牺牲。
江诗云边逃边哭。她甚至还不知道那死士叫什么名字。
坐在他身后的高大死士看着小皇帝居然为了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流泪,除了必要时绝不开口的死士说道:“陛下不必难过,这是我们的职责。也是宿命。”
江诗云摇摇头,没有什么职业叫人理所当然搭上一条命的,就算她真的是皇帝也不能。
可多说无益,她带着浓浓的哭过之后的鼻音问到:“他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我们都是孤儿。有家之人做不了这个。”
江诗云眼泪又想出来了。有人为了她死了,她想补偿却都不知道找谁。
“还记得小时候的名字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依稀记得姓夏,似乎被人叫过小二。”
另外两人答到:“小石头。”
“陈大河。”
江诗云记下了他们的名字。但是却说道:“如果真的被追上了,也不要以死相拼。你们死了,朕还是会被抓。”
一直奔逃至深夜,风重云沉,不见月光,看不见路,再加上江诗云的体力到了极限,好几次险些从马上坠下,几人决定在附近找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天微亮时再出发。
他们的运气不错,找到了一间破庙。
三人定下轮流放哨时间,江诗云早已沉沉睡去。
不知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连续穿越带来的精神疲累。
梦中,一会儿是高湛卢穿着铠甲,长相是年轻时的模样,一个用力将她带到自己身边,单手撑到她身后的墙壁质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一会儿又是陆纯钧身着五爪龙袍,面如冠玉,一身冷肃:“陛下,天下是微臣的,你也是微臣的。”
一会儿是断后的那个死士,死状惨烈,他单膝跪在江诗云面前:“臣已去,陛下快逃。”
一会儿又听见鞑子追兵的笑声。
笑声……
江诗云猛然睁开眼睛,真的有笑声!
她看向自己所处的环境,在破庙佛像底座下面。很明显,有人把她藏在了这里。
外面有人用腔调古怪的官话说道:“你二人休想骗本将军,你们朝廷来的使臣早已将一切都告知我们大王,宋廷的小皇帝就在中军里,就是被我们追的四处逃跑的那个小儿!”
与江诗云同乘一骑的那名死士,口中呼嗬着,似受了重伤,但是声音出奇地淡定:“朝廷的使臣在何处?敢与在下对质否?”
那鞑子将军见他言之凿凿,心中犹豫起来。一方面怀疑是否真有小皇帝亲征,另一方面他自己对那个来的很有些莫名其妙的汉人不信任。想带着这两个抓到的汉将回去与那使臣对质。
可小小的破庙又进来了一帮人马。
那鞑子将领看见来人立马跪下行礼。江诗云又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皇帝在哪里?”
这人的官话说的很好,仿佛是真正的汉人。可江诗云知道,能让鞑子将领跪下行礼,说明他的身份更高。
与江诗云同乘的死士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早说了,行军打仗,皇帝陛下怎么可能跟来。”
来者走了两步,在死士面前蹲下,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发髻,恶狠狠抓起:“你们朝廷听说我来了,特意让小皇帝御驾亲征,鼓舞士气。中军溃逃时,只有你们几人从一顶华丽的帐篷里捞出一个少年人,身份高贵的少年,不是小皇帝,又是谁?”
他又环视了周围,哂笑一声,将死士扔在了地上,说道:“这间破庙,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你猜本王能不能找到那个老鼠似的小皇帝?”
“把他们杀了!”
“住手!!”江诗云出来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脸上的灰尘。
走了出来,站在了两名死士的身前。
还有一个,躺倒在角落,身体姿势怪异,早已气绝身亡。
江诗云默默想起了他的名字,小石头。
“小皇帝?”鞑子的最高指挥官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稚细白嫩地仿佛一块羊脂玉似的少年。
他以为自己追击的是一个年少的帝王,听说汉人皇帝以年十六,他想到自己十六岁带兵打仗的兄弟,虽面容年轻,可浑身肌肉虬结,力大无穷,须发浓密……跟眼前的少年很明显不是同一物种。
鞑子崇拜强者,他也不例外。可是看着少年丝毫不畏惧地以身躯为两名下属挡住尖刀,他对少年轻视不起来。
“退下。”
两名亲兵收刀归队。
“完颜信。”江诗云冷淡地点破眼前人的身份。
“皇帝陛下居然知道本王?”完颜信开始在心里重新评估眼前这位小皇帝的价值。
汉人使臣很明显不了解他们的帝王,因为他把眼前机敏勇敢的少年描述成了一个懦弱无知的蠢/货。
“大名鼎鼎的辽王,谁人不知?如今你们攻下辽国一路南下,你的封号才真正名副其实,更叫人如雷贯耳。”
完颜信此刻才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杀人诛心。他是金国的皇太子,战功彪炳。
可金皇帝的儿子不止他一个,且他们父皇本身年富力强,对他这个各方面都很突出的皇太子忌惮非常。
当初封“辽王”,父皇亲口解释是将攻下辽国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惹得其他兄弟羡慕嫉妒不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父皇其实是在防备他。
且不说当时辽国并未攻下,辽王有名无实。即便辽国被攻打拿下,封地也离现在的都城很远。一个皇太子的封地,却远离政/治中心……
可这一切,连他的兄弟们都未必知道,眼前的汉人皇帝,却仅凭一个封号便猜的七七八八。
还以言为刀,一刀捅在心上。
“胆子这么大,不怕本王杀了你?”完颜信眯起眼,异族过于深刻的眉眼,让他在威胁人时显得残酷又俊美。
“你们需要的是活着的皇帝。”江诗云浑不在意地开口。
“即便如此,本王也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那么辽王大可试试汉人皇帝会不会为了尊严自杀。”江诗云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完颜信不再说话,气氛压抑地几乎凝滞。就在他的下属以为这个汉人皇帝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的时候。
完颜信却突然哈哈大笑。
洪亮的笑声没有丝毫皮笑肉不笑的勉强,没有你今日必死无疑的肃杀。
江诗云觉得这金国的皇太子精神可能有点毛病。
完颜信笑够了,对江诗云说道:“请宋廷皇帝陛下起驾,本王亲自护送,保护陛下的安全。”
江诗云说道:“我需要一辆马车,他们受伤了,需要大夫和伤药。”
完颜信似笑非笑,轻/佻地说道:“杀了他们,彼此都解脱。”
江诗云回道:“那就先请从朕的尸体上踩过去。”
完颜信又想笑了。
他发现汉人小皇帝真的很有意思。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十分契合他的想法。他第一次这么恶趣味总想逗他。
对他自己真正的兄弟都没有这种念头。
即使被怼,也觉得十分有趣。
根本没想过杀死小皇帝侍卫的完颜信转身,隐藏住真正的心思,扔下一句:“照他说的做。”便转身离开。
江诗云松了口气,看着鞑子士兵将两名死士转移到了马车上,她自己也爬了上去。给他们包扎灌药不提。
…………
朝堂上,众臣在陆纯钧的安排下开始加固城防,给各地发文调兵,实施宵禁,全城排查不明人员的身份,囤积粮食,加快练兵……等等。
已做好了鞑子兵临城下的准备。
这几日,朝堂里风云变幻,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出接一出,看的众臣目不暇接,难以置信,觉得脑子不够用。
先是太宰陆纯钧和枢密使贾浦,少宰刘广,监军晁高洪,以及大太监徐友等人同时翻脸。
被称作国朝五贼之首的陆相,突然与其余四贼割袍断义,弃暗投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贾浦等人,以及其党/羽,罗列罪名,全部下狱。
紧接着,启用当初因太过公正,铁面无私而被罢黜的寇文勋寇大人,审理贾浦及其党羽等人的案子。
第三步,以寇大人回朝为信号,以往的冤案被重审,有才能有节义的臣子们,一个个全回到了朝堂上,补全了贾浦等人、及其党羽的位置。
整个朝堂焕然一新,帝/国的颓势因这波大换血而硬生生地止住,三省六部开足了马力,一切准备就绪,定叫鞑子有来无回。
…………
“你派人给鞑子通风报信?”陆纯钧面无表情,眼中一片肃杀。俊美无俦的面容,却因为深沉的怒气和杀意而显得寒意森森。
贾浦见事情败露,知道如今不能善了,也不再装作唯命是从的样子,嗤笑一声说道:“是又如何?”
“还有谁参与?”
“皇位只有一个,陆相觉得他们做了会跟我知会一声?”贾浦破罐子破摔,丝毫不怕陆纯钧了。
宫中的侍卫他买通不少,姓陆的要是敢动他,他也不是吃素的。
想到这里,贾浦反问道:“陆相现在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做给谁看?当初逼着小皇帝不得不亲自开口上战场送死的,不就正是陆相您么?”
陆纯钧心中大恸,被他一直压抑着,不去想的问题,此刻突然被贾浦挑开。
是他逼小皇帝去死的。
就算他后来改了布置,不想要他的命了,甚至还希望他长长久久地活着,可只要他没有放弃帝位,他才是对小皇帝最大的威胁。
“把他带下去,大刑伺候着。挖出他跟鞑子那边的联系渠道、方式、联络人等等,其余几个比照办理。”陆纯钧下令,立即有精兵进来,堵了贾浦的嘴,便往外拖。
贾浦这才慌了。
可突然看见殿门外垒成一堆的宫中侍卫尸体,贾浦才真正地绝望。
陆纯钧这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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