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距离浩浩荡荡的大江山退治已经过了半月,冬天的气息也越发浓厚起来,层层叠叠的雪掩盖在裸露的尸骸上,把血的记忆遮掩在繁华之后。
安倍晴明照例在廊前赏雪,灰白色的天空是凝滞的一团,浑浊不堪的云层反倒撒下这些纯洁的白花,土黄色的地面很快就成了湿漉漉的大块,然后被风吹成冻土。
说不上是美景,但晴明并不扫兴,悠哉悠哉地给自己斟上一杯温酒,眯着狐狸眼笑起来。
他难得在这个时候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十年前的大火,同样在一个冬日烧遍京都,幽紫色的火焰将繁华的京都烧成了炼狱,这铺天盖地的大火将源氏的祖屋烧了大半,然后才像是满足了一般逐渐熄灭。
在那之后,有一位女子多次来看望他,是一位自称是他母亲好友的巫女,总是温和地抚摸他的发顶。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除却巫女怅然若失的眼神和幽深的怨念,倒真像母子情深的画卷。
【母亲……是她委托您来的吗?】少年的晴明纠结地询问,那时他害怕成为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所以他忍不住询问自己那位冷情母亲的想法。
长相妖艳的巫女怔愣了一瞬,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狐狸面具:【是的,好孩子。她让我来看看你,顺便把这件东西交给你。不要难过,晴明。】
【她会一直看着你长大,当然,我也会的。】巫女纤长的手指划过金红的面具,那狐面温柔地笑着,空洞的眼眶里滴下些许透明的水,一丝一丝地滑下。
【母亲……在哪里?我能前去拜访她吗?】他接过狐面,颇有些失望地垂下眼。
【好孩子,不要再问我了,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的。】巫女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脸颊,【哪怕你是只小狐狸也没什么用哦。】
【但是……】
【好了,闲聊的时间到了,再会了,晴明。】巫女翩然而去,那最后神秘的微笑却让他记忆犹新。
现在的晴明已经明白,这位巫女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需要一个借口来实施她的计划,也许是毁灭京都的计划也说不定。
很巧的是,安倍晴明也是一个疯子,如果没有什么事都让他留恋的话,他对什么都不会上心的。
这样一个微笑让他记了整整十年,也许容貌在记忆中淡去,但那种气息却镌刻在心底,直到十年后的一日。
紫藤花下,如瀑的花朵像是一个个酒盏,白色的琼浆自粉紫的杯中溢出,鼓鼓囊囊的花苞被风吹起,倒出了细密的酒滴。
天很蓝,像是被人特意请扫过一般干净。
石阶沿着河岸绕了一圈,花树也随着石阶长了一圈,教那紫粉的花迷了双眼。
晴明没有带白藏主出门,那只两尾的狐型式神正趴在房顶上晒肚皮,在暖风中睡得香甜,他也不好去打搅,只是在院中忙碌的式神之间悄悄走过,摇着扇子出了门。
“是你啊,安倍晴明。”
石阶上落下一句话,低沉的男声把「晴明」两个字叫得很轻,被紫藤花托起来,缓缓飘到了地上。
男子身着华服,褐金相间的绸衣似纱,青绿相交的外袖配上金丝,同色系的扇子被收起,面具下的五官几不可见,但他微勾起的唇角显出兴悦的感触。
“正是在下,不知是否在哪处见过阁下?”晴明刷地收起扇子,下意识地在手心敲上一下,“真是奇妙的缘分。”
面前这位毫无疑问是妖怪,并且是一位毫不掩饰的大妖怪,不说那两条尾巴,散发出的妖气也是极为强大。
“这么说来,也是第二次见面了,京都的守护者。”男子轻笑一声,“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男子注视着晴明,露出怀念的样子:“和你的母亲真像,不管是哪方面都是。”
“请代我向她问好,玉藻前。”晴明已经猜到了,这位就是在京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妖怪,“拜托了。”
像是没想到晴明这样厚脸皮地拜托,玉藻前若有所思地用朱红的指甲掐住自己的扇子:“就连这一点也学来了吗……恐怕葛叶会很开心吧。”
“还请宽恕我的无礼,母亲安好我就放心了。”晴明露出程序化的假笑,说出的话却针针见血:“毕竟做孩子的总要关心自己的父母,普天之下哪有孩子会不爱父母呢?”
是啊,如果没有那些阴阳师,玉藻前也可以和孩子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就像普通人一样,在平凡的每一天里过着充实的时光。
没有阻拦,他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周游各地,过着普通游民的生活。
可惜的是,命运早就决定了他们的结局。
玉藻前注定要孤苦,所以他爱的人必定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没有转生也没有来世,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也被太阳晒成灰烬。
“不愧是你啊,晴明。”玉藻前的语气危险了起来,妖气带起的风吹得华服摆动,五条尾巴的虚影浮现,“不知道我是不是给你出了个难题?”
晴明在花下巍然不动,一下一下地拍着蝠扇:“怎么会呢?在下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一个答案。”
玉藻前扇子一挥,一道紫色的火焰在晴明身后爆开,那火焰包裹着灰影遁入地狱,在石阶上溅开几朵紫色的藤花,危险而美丽。
“晴明,不要乱来。”狐瞳盯着地上翻滚的恶念,半开玩笑地说,“乱挑玩具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晴明夸张地表达感谢,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簪子:“多谢救命之恩,这礼可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可是会内疚的。”
“……”玉藻前沉默下来,把妖气收敛得一点不剩。
“希望我们不会再见了,晴明。”玉藻前和晴明错开,在藤花下背道而驰,“我和葛叶都以你为荣。”
晴明的声音明显带有笑意:“承蒙关照,大舅。”
玉藻前脚步一顿,随手把一支毛笔糊在晴明头上。
随后,他毫不客气地带走了簪子,晴明则窃喜自己占了便宜。
第二天,宫里某妃子头上多了一支狐狸簪子,是那种带有极强防护咒术却极丑无比的高档货。
晴明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没笑岔了气。
狐狸,狐狸……你说,为什么晴明和狐狸有缘呢?
晴明一口喝光杯里的酒水,微醺的冰蓝色眼睛半敛,这恐怕也是天命,命里注定晴明要和妖怪结缘,所以他自己是半个狐妖,还要用大半辈子来救妖怪的命。
庭院里寂静无声,雪已经积了一层,有些无聊的晴明却又打起精神,朝着雪地晃晃酒杯,把半杯酒洒了个精光。
不远处,源氏的家主久违地前来拜访,身着便衣,好像还抱着一只金毛宠物。
“源氏家主大病初愈,怎么有空来拜访我这个闲人?”晴明从来不相信源氏表面的那套说辞,什么家主被鬼王重伤需要休养、鬼切战死大江山战场之类的,绝对是瞎话。
“怎么?出来透气还要给你通报?”源赖光坐在他旁边,把手里提着的狐狸丢给他,“见面礼。”
“嗷嗷嗷——审神者不要随便乱扔啊!”那只黄白毛色的狐狸尖叫着扑在雪地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真不好意思,没接住。”晴明摊摊手,给旁边的源赖光温了杯酒,“源氏家主真了不起,还担任审神者这样的要务。”
“呵,这小式神口气可不小,”源赖光接过酒盏直接扣在狐狸式神头上,“简直是痴心妄想。”
“浪费啊……”晴明一脸心痛地捂着胸口,用阴阳术召唤了个小纸人打扫卫生。
“审神者大人,你到底在等什么呢?!我们快点回本丸吧!”小狐狸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也不忘自己的任务,“我狐之助就是负责把「你们」待到本丸,这种美差事还不快走啊?”
“哦?美差事?有点意思。”晴明眨眨眼睛,“具体说说吧,说不定我可以从阴阳寮过去。”
狐之助马上原地绕圈圈,给晴明讲解了有关审神者和时间溯行军的基本知识,然后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原来如此,所谓的「神」就是付丧神,而所谓的溯行军就是「神堕」之后的产物……”晴明敲着扇子,笑着把半壶酒倒在狐之助头上,“还以为是做真「神」的审神者,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说是吧,赖光?”
“可笑,你以为你在哪里,狐狸?”源赖光把狐之助拎着后颈提起来,红瞳像刀一样直刺灵魂。
“那个……对了,我们可以直接继承别的老本丸,不用新开始的!”狐之助惊慌地辩解,“还有!工资待遇随你挑,好商量的!”
“就是说还要用灵力洗一遍别人的味道吗?太麻烦了。”晴明在狐之助的眉头捏了两下,准备咒术突击,“不过工资好的话也无所谓了,带我们去看看吧。”
“那个什么……一次只能一个人,我马上和总部联系再派一只狐之助过来!”狐之助仿佛已经想到自己升值的结果,脑子里装满了油豆腐。
“不用这么麻烦,我来就可以了,”晴明皮笑肉不笑,直接把狐之助当阵眼,强行开启时空隧道,“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想让我们死在你的主人手上,并且掩饰你主人的现状,是么?”
“怎……怎么会呢……”狐之助尴尬地停住虚假的流泪。
“你想的东西太多,预先设计好的手段太多,显得太假了。最重要的是,你触怒了源氏家主。”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您生气……”
“敢抢走源氏的刀剑,还不加善用,胆子够大。”源赖光把那只狐狸重重地贯在法阵上,“源氏的刀剑不应该折在那种地方。”
狐之助躺倒在雪地里,张开了血红的眼睛:“哼,真是敬酒不吃的家伙,不仅源氏的刀剑会葬身审神者之手,就连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狐狸,你可知道你面对的是谁?”晴明掐住式神的脖子,一点点收紧手指,“是邪道不该惹的人。”
“咳咳……咳……你们……”狐之助憋得双眼通红,满目怨恨尽数随着躯壳的崩坏消散褪去。
等到狐之助带着不甘离开,一道紫色的时空之门缓缓开启,螺旋的紫色散发着神秘不详的气息。
“赖光,决定要去了吗?”晴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虽然在下研究时空法术有所成就,但这种事情本就是看命。”
在源氏重宝身体里的血契沸腾起来,被阴阳术加持的契约直接把旁边的危险隔开。
源赖光提着童子切安纲毫不犹豫地踏进时空隧道:“武士不能保护好自己的神兵,就算是极大的失职。源氏不需要这种无用的武士。”
源赖光在成为家主之前,他首先是一位武士,其次,他是一名阴阳师。
他需要一把好刀,拥有不会被骨头磨粗糙的刀刃,以无上的尊崇效忠他,果断、干练、优雅,而这就是鬼切。
永夜的天空,血色新月,无数道气息守在本丸大门口,他们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他们扭曲的笑容迎向红色漆面的大门,向往自由的脚步越来越近,却在喜悦中徘徊,永远进行时空倒流。
“邪魔歪道。”源赖光一刀划开结界,刀光闪过,令人作呕的场景展现在眼前,他却不管,直奔天守阁而去。
这块地方,全是死人的味道。
狐之助一开始的话是这样说的:“审神者大人,上一任审神者在一个月前已经离职了,现在急需您的帮助!”
也就是说,这里的审神者在一个月前已经死亡了。
那么,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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