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梅惊弦从背包里取出一坛去年收进去的菊花酒,开了封,打算自饮自酌一番,醉后一番好眠,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左右此刻也无人规劝他年龄尚小不许多饮了。
酒坛甫一开封,一股浓郁的菊花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扑面而出,以一种极为霸道的姿态在雅间中酝酿,勾人生津,连那诱人的饭菜浓香也退避了几分。
“好香的酒!”
一道惊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消片刻,雅间外就传来了轻巧的叩门声。
梅惊弦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随口道:“请进。”
就在他的声音落下的下一刻,雅间的门被从外推开,走进来一个满面胡渣有些落拓的男子。
“小兄弟。”那男子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饭桌上的酒坛上,高挺的鼻子还耸了耸,“你这酒是哪家买的啊?我一路走来,还没有闻过这么香的菊花酒。”
重阳时节,各地都有饮菊花酒的习俗,虽明日才是佳节时分,但有些人家已将酿好的美酒开封,城中的酒楼客栈更是早已将菊花酒放入售卖之列。
“这是我自家酿的酒,并非外面买卖而来。”梅惊弦看着对方眼底毫不掩饰流露出的垂涎与不舍,不由莞尔。
这男子打眼看去虽有些粗放落拓,但他方才敲门时的节奏不轻不重,进门时也不多看,只顾着盯着那坛酒,看着他时也不如旁人一般为他的相貌所惑,眼眸清亮正直,显见着是一位粗中有细的直爽之人。
想着自己一人独酌未免有些清冷,梅惊弦起了意,不由道:“这位大哥若不嫌弃,不防坐下同饮。”
“这怎么好意思呢?”男子口中推脱,眼睛却盯着那坛菊花酒不放,想走又不舍,看着十分纠结。
“无妨,我未及舞象之年,本就不可多饮这杯中之物,然这美酒一旦开封,若不尽快享用,待得明日便失了那醇美滋味,纵然我不好酒,也觉可惜了些。”梅惊弦微微一笑,又拿了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往男子的方向一推。
听着少年一番劝说,鼻间又闻着那绵延而来的酒香,男子再也按捺不住,拉开椅子坐下来,“那就多谢小兄弟了。”
话落,他捏起酒杯一饮而尽,末了还喟叹道:“香!花香馥郁,后劲十足,走过了各地,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带劲的菊花酒!”
梅惊弦克制的饮了两口就不再碰了。
毕竟酒精会影响大脑发育,他现在年龄还小,可不想日后身体长高了智商却变低了。
那男子饮了几杯,沧桑的脸上有些微红,双眸却依旧清亮,“我看小兄弟不是保定人士啊?不知你打哪儿来啊?”
“在下祖籍杭州,路过此地,打算前往京城。”梅惊弦说得简略,毕竟他并非本土人士,若说得多了便经不起推敲,不如不说。
“那巧了!我正是京城人士。”那男子扬唇一笑,对少年道:“我姓崔,在家中行三,我虽不是自小就长在京城,可也在那儿待了好些年了。京城哪里的菜好吃哪里的酒最香,没人比我更清楚!今日我喝了小兄弟你的酒,来日到了京城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对了,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少年慢条斯理的咽下口中的饭菜,道:“在下姓梅,名惊弦,未及弱冠,遂无字。”
“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好名字!”崔三拍手夸赞。
“崔三哥误会了,”少年摇摇头,接着道:“并非‘裂石响惊弦’的‘惊弦’,而是‘雪打梅落惊丝弦’的惊弦,在下胸无大志,这双手只拨得动琴弦,可拉不开那弓箭。”
这时,旁边的雅间也再次传来了说话声。
那个活泼的女声道:“诗音姐姐,明日便是重阳节了,我们明日一起去登高吧?”
另一个男人道:“诗音,再过五日便是你我成亲之日,家中一应事务还未准备,这几日我们先准备成婚事宜,来日我再陪你一同外出赏景吧?”
“龙大爷,诗音姐姐成亲后就为人/妻为人妇了,到时再出门可再没有如今的方便自在。反正再过不久诗音姐姐就要成为你的娘子了,你何不宽容一些,让她成婚之前能松快松快?”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诗音嫁了我就不能松快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意思。”
没说两句话,这一男一女竟开始吵起来了。
清楚的听到旁边传来的争吵声,梅惊弦和崔三尴尬的对视一眼,一个埋头吃菜,一个埋头喝酒。
到最后,还是那叫诗音的女子出声打断了争吵。
那边安静了下来,崔三打了个酒嗝,兴致勃勃道:“梅兄弟,相逢即是缘,恰好明日就是重阳,我们也一起去登高望远,怎么样?”
梅惊弦点点头,“乐意之至。”
等他们酒足饭饱出了门的时候,隔壁雅间里的人也走了出来,其中一鹅黄衣裳的俏丽女子看到梅惊弦,双眼一亮,随即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梅惊弦在她那目光中全身都起了一阵寒意,还未细究,崔三已经走到他身边,道:“梅兄弟,天色都这么晚了,我送你去客栈吧。”
梅惊弦点头,带着小鹿和崔三一起出了门。
……
月明星稀,初秋时分的夜晚已经有了两分寒意。
靠墙的软塌上,六只可爱的梅花鹿横七竖八的卧着,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四下打量,嘴里还嚼着软嫩的草料。
少年拿了捧书卷翻阅,密如羽织般的长睫低垂,在眼下落下两方阴影,精致的面容被昏黄的烛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纱,眉上点染的粉红桃花或绽放或闭合,更添几分艳色。
店伙计在屏风后的浴桶中添好了热水,笑着对那漂亮的少年道:“公子,水好了。”
“有劳。”梅惊弦起身,随手将书卷放到桌上。
“公子客气了。那小人就先出去了,公子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叫一声。”店伙计见这长相俊俏又出手阔绰的贵公子没有其他的事情,极有眼色的立刻出了门,又轻轻把门带上。
梅惊弦上前落了门栓,回到妆台前坐下。
修长软腻的手取下头上的玉簪玉冠,拉下坠水滴青玉的额饰,一头青丝垂落,遮住半边如玉容颜。
少年走到屏风后,往水中倒了几滴香露,水汽氤氲花香升腾中,解下腰带,踏入桶中。
梅惊弦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拢住长长的青丝,在水中仔细搓洗。
滴了梅花香露的热水浸过发丝,在鼻间传进一股冷梅清香,夹杂着一丝……苦苦的味道?
少年打了个激灵,那股昏昏欲睡的感觉却越发浓烈,双眼眼皮也控制不住的往下耷拉。
他心中一紧,赶紧从背包里拿出一瓶解毒丸,咽下一颗后,那股昏沉的感觉才消除了些。
窗外传来两声轻微的声响,梅惊弦眸光一动,往后一靠,脑袋搭在浴桶边缘,漂亮的双凤眼一合,状若沉睡,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那店小二脚步虚浮呼吸浑浊,不是习武之人,应该是有人在热水送进来之前把药下在了水里,随后经过水汽蒸腾被他吸入体内。
那药下得极是高明,一开始连味道都没有,幸而他习惯在沐浴的热水中添加香露,两相混合,也不知道是起了什么反应,反倒是将那药味给逼出来了。
却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算计他?
他初到此地不到一月,满打满算得罪的也只有石观音与邀月宫主,难道是她们?
窗户边传来脚步落地的声响,塌上的梅花鹿察觉到有陌生人进入,只呦呦的叫唤了两声,温顺的趴伏着,六双大眼睛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真是可爱的小东西们。”一道似男又似女的声音传来。
来人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到鹿儿身上,因为梅惊弦察觉到脚步声逐渐靠近,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
“小美人儿,我的小美人儿……”那人逐渐靠近,呼吸沉重,“你可真美啊……”
听到对方的话,梅惊弦心中有如受了晴天霹雳般震颤!
所以暗算他的不是石观音或邀月宫主,而是个采花……呃不,采草贼?!
就在他即将暴起的时候,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最好别动他。”
梅惊弦心中一动,是崔三。
那似男似女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也来管老子的闲事?”
梅惊弦心中几欲吐血。
老子?所以这采草贼还是个男的!
“别人的事儿我不管,但你的事儿嘛,我可就一定要管一管了。”崔三沉声道:“京城王尚书家的千金,安侍郎的两个女儿,洛县黄家的小姐,安石镇刘府的二夫人,都是被你这淫贼给害了,我追踪了你这么长日子,绝不可能让你再逍遥法外。”
“原来是官府的走狗啊。”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嗤笑一声,接着道:“不过是寻常的男欢女爱,我又没有要了她们的性命,你又凭什么抓我?”
“王尚书家的千金和安侍郎的两个女儿已经自缢了,黄家小姐与刘府夫人一个出了家一个被沉了塘,你虽没有要了她们的性命,却让她们承受了更大的苦痛,到最后也是凄凄凉凉魂飞九泉。”崔三冷笑一声,接着道:“多说无益!你淫□□女,犯案多起,等抓了你回去,我一定努力让你判个斩立决!”
“抓我,就凭你?”
话落,梅惊弦听到一声利剑出销的清鸣,随即就是一阵打斗声。
房中桌椅被波及,传来一阵阵轰响,眼见着这么大的动静即将引来旁人,梅惊弦也顾不得再装晕了,从架子上拉下衣物草草穿好。
崔三正和一黑衣蒙面人打得难舍难分,那黑衣人不是崔三的对手,只一味退避,然而崔三牢牢把守着窗口,房门又落了栓,那黑衣人无法,只得继续躲避僵持着。
梅惊弦一翻青玉流,五指一扫,淡青色气劲直冲着那采花贼胸口而去。
那采花贼受了一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看梅惊弦,露出的一双眼睛剧颤,“你、你是男的?!”
因情况紧急,梅惊弦只简单的穿了件白色单衣,身上的水渍略沾湿了衣襟,虽隔着衣裳,然平坦的胸膛也一览无余。
少年眼中燃烧着怒火,上翘的眼角染着红,冷声道:“我自然是男的。”
所以这采花贼盯上他,是把他当成了女子?
他究竟哪里像女子了?!
那采花贼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我阅女无数,怎么可能会看错……”
崔三一腿扫过去,嘲笑道:“梅兄弟虽身形纤细面若桃花,但确确实实是个男儿,你这眼睛这么不好,本大爷就发发善心,在你被处斩之前一定给你找个郎中,让你当个明目鬼!”
面若桃花?
梅惊弦目光一闪,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兄弟,你确定你的眼睛不用看郎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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