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成昆暗自咬咬牙, 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眼中却透出浓烈的防备与警惕,“你究竟想怎么样”
“放心, 我对你这条小命还不感兴趣。”雾中人兴致缺缺道,话中的随意显见着从未将成昆放在眼里。
成昆还未完全放下心,就听对方继续道“不过你既然对明教心怀怨愤, 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月上中天, 夜空之上星子密布,寂静的夜晚, 只能听见一两声时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叫。
清冷的月光从窗缝渗入房间内,在地上留下一条皎白的直线,周围一片漆黑,只能隐隐听到一道微不可查的轻缓呼吸。
月光下, 一道黑影静静的站在窗外。
片刻后,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抬起,轻轻推开窗户,悄无声息的从窗外跳入房间。
房间里传来的呼吸仍然平缓而轻微, 显露出主人已然陷入深眠的事实。
轻如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接近床铺,就在他在床前站定的下一刻, 一道剑气冲天而起。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剑鸣,映照着床边的月光,一道寒芒闪现, 雪亮的剑尖直冲黑影的咽喉而去。
在剑尖即将刺入咽喉的前一刻, 黑影身形一闪, 如鬼魅般躲过那致命的剑刃,转眼便闪现到另一边。
一声长叹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小雪,你想弑父吗”
西门吹雪一手握剑,神情冷如寒冰,“半夜出现在他人床边,谁知你是人是鬼。”
“唉,小雪你不懂,我只是担心你晚上踢被子,怕你着凉,特意过来帮你掖被子的。”黑影又叹了口气,仿佛面对儿子忤逆不孝般无奈又无力,“谁知小雪竟对来帮你盖被子的老父亲提剑相向,当真可怜了我这份慈父之心啊”
面对对方的信口胡言,西门吹雪面色一寒,还未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梅惊弦的声音在外响起。
“西门庄主,出了什么事”
梅惊弦就住在西门吹雪隔壁的客房,本已沉浸在睡梦中,却忽然被一股离得极近的剑气惊醒,担心又出了什么变故,便立刻起身到西门吹雪的房间外查看。
西门吹雪扫了一眼敛息屏气隐入黑暗中的玉罗刹,停顿一下,沉声道“无事,不过闯进一只家鹿,已被我惊走。”
听到他的回答,梅惊弦登时无言。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若不是在内心认为全然安全的地方,确实容易被一些小动静惊醒。
西门吹雪被老鼠惊醒,乃至动了剑气,这种情况虽有些夸张,却并非不能理解。
他颇感到有些好笑,扬声道“这夜磨子确实十分磨人,我这里有些防蛇虫鼠蚁的草药,西门庄主可要来取一些拿去用”
在一边听着的玉罗刹本以为西门吹雪会直接拒绝,毕竟这房间里哪来的老鼠,只有他这一个被亲生儿子污蔑为老鼠的可怜老父亲而已。
谁料西门吹雪丝毫不作犹豫,直接过去开了门。
因为起得急,梅惊弦只穿着雪白的内衫,未束发冠,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散至腰下,秀致绝伦的面容在皎白的月色下仿佛散发着白玉般的微光,宛如月宫中下凡来的谪仙人。
梅惊弦刚从背包里取出两个驱虫药包,眼前的房门就从内打开。
西门吹雪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一双眼睛在月色下格外清亮。
梅惊弦将手上的两个药包交给他,细心嘱咐道“将这药粉取出一些洒在房间角落,蛇虫鼠蚁便不敢接近,不过这药草中含有少量毒性,西门庄主可要注意不要入口。”
西门吹雪点点头,“多谢。”
“愿西门庄主今晚有个好梦。”梅惊弦浅笑,拢了拢披散的长发,回房间继续睡觉。
看着梅惊弦回了房间,西门吹雪收起手上的药包,站立片刻,忽尔身影一掠,径自飞出了院外。
身后的房间中立刻闪出另一道身影,无声的尾随他身后而去。
到了城中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西门吹雪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身后的人。
玉罗刹伤心道“小雪竟然说爹是老鼠,真是太伤为父的心了。”
不等西门吹雪说话,他继续道“小雪啊小雪,爹得让你知道,你方才那话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爹是老鼠,那你是什么小耗子你骂爹可以,怎么可以连自己也一起骂了呢”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手上却隐忍的握紧了手中的剑,指节用力到发白,沉声道“若你今晚来的目的就是来和我说这些无谓的话,那么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我来当然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的,方才我不是和你说了吗”玉罗刹负手而立,抬头仰望天上那轮满月,沉声道“爹怕你着凉,所以特意来给你掖被子的。”
西门吹雪沉默一下,抬脚就走。
随即被玉罗刹出口的话语阻住了脚步。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
西门吹雪没说话,关于新的决战之处,如今本该只有他和叶孤城知晓,但在眼前这人眼里,有关他的秘密从来都不是秘密。
“小雪,我从来都没有反对过你对剑道极境的追求,”玉罗刹的声音正经了些,显得又沉又冷,“但决战叶孤城,对于你而言有些太早了。”
“你认为我会输”西门吹雪的神情变得像寒冰一般坚硬冰冷。
他的话语未落尽,玉罗刹已经紧接着道“我的儿子不会输给叶孤城。”
西门吹雪冷冷的盯着他许久,仿佛要透过那层遮掩的浓雾看透他的表情。
少顷,他忽而一拔剑,直接刺向眼前人。
在清冷的月光下,那柄剑也泛着雪一般亮眼的光芒。
森寒的剑气冲天而起,毫不留情的袭向玉罗刹。
玉罗刹唯一露出来的眼睛倒映着那柄锋芒毕露的长剑,似乎有些失神。
在那股冰冷的剑气似乎要刺破他的胸膛衣物的时候,他忽然一弯身,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躲过这一剑。
一剑落空,西门吹雪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缓缓的收回手中的剑,将其归入剑鞘中。
玉罗刹静静的立在阴影中,连衣角都没动一下,双眼在一片浓雾中灼灼的盯着西门吹雪,“小雪,你精进了。”
他想起这段时日西门吹雪一直未曾去挑战江湖上其他剑道高手,反而一直跟在那弹琴的小子身边,不由出声道“是因为那个弹琴的小子”
西门吹雪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冷冷道“他有名字。”
玉罗刹摇摇头,声音中带着不赞同,“小雪,我承认那小子武功人品相貌都十分出众,这样的人物也算天下少有,但世间男女相欢阴阳调和才是合乎天道人伦”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的打断他,“如你这般的人,竟也讲究天道人伦”
玉罗刹仿佛没听到他话中的讽意,遥遥头叹道“小雪你不懂,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曾经的想法也会改变不少。不说别的,就说这一方面,天道人伦能让我抱上孙子,单凭着这一点,我决定从今天开始遵从它了。”
西门吹雪不理会他的唱作俱佳,淡淡道“你大可去找一个女子敦睦人伦,再生一个儿子给你生孙子。”
“小雪你不懂,”玉罗刹仰头望月,黯然神伤道“自从你娘去了后,世上女子于我而言皆如目下尘土,我宁愿日日夜夜抱着你娘的骨灰睡觉,也不想碰别的女人一根头发。”
说到最后,他又长长叹了口气,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忧郁愁怨道“玉夫人啊玉夫人,你为何这么快就离我而去了呢”
西门吹雪六岁以前还会因着他这幅作态跟着伤情怀愁,然而随后几乎每隔一段时日都能见到这一遭,经过了二十多年,早已习惯到能视若未见。
他双眸清亮而冷锐,沉声道“于你而言世上女子皆为尘土,而于我而言,世上只有两种人,用剑之人,及不用剑之人。而梅惊弦”
“他是第三种人。”
西门吹雪看着玉罗刹,一字一句沉声道“而世上只有一个梅惊弦。”
话音落下,四周登时一片寂静。
清风忽起,给这初秋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寒意。
两人无声的僵持片刻,玉罗刹首先打破了沉寂。
浓雾中传出了他两声轻笑,随即是无奈的话语,“罢了,你既然如此看重他,那么我也不会去动他,免得唯一的儿子将来不给我养老送终。”
西门吹雪深知眼前之人的习性,对他似乎无奈妥协的说辞并不全信,但也没有再深究。
言多必失,若再继续,只怕会激起眼前这人对梅惊弦的迁怒。
眼看天色已经很晚,他转身欲走,却再次被玉罗刹叫住了脚步。
“小雪。”玉罗刹性情诡异多变,此刻声音又恢复了正经模样,“离紫禁之巅的那场决战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你既然决意去赴这场生死之约,那对于那个弹琴的小子,你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西门吹雪没回头,沉默不语。
“那小子还没开窍,小雪你这一去若是回不来了,那小子也就一辈子不知道你的心思,或许日后还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玉罗刹正经不到片刻,忽然愤愤道“这对我儿子也太亏了”
“他会如何都与你无关。”西门吹雪不想再听下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就消失在夜色中,“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玉罗刹看着那抹雪白被黑暗的夜幕所湮没,在一片寂静中,口中发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喃语“既然不能伤那小子的性命,那就榨干他的价值好了,紫禁之巅紫禁之巅活下来的,一定是小雪”
雅州因是多民族聚居之地,且地广人稀,武风也不盛,倒是颇为太平。
梅惊弦斟酌再三,考虑到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战之期渐渐临近,于是决定暂时在此处安居下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一直往西直到昆仑山光明顶,但这方向却与京城背道而驰,若继续行走,一旦发生什么不可抗力的意外,导致横生枝节耽误了决战之期,那便是他的过错了。
既然决定安居下来,那便不好再住在谢家,梅惊弦特意去找了一处远离闹市区带院子的宅子,当天就和西门吹雪搬了进去。
此后半个多月,他闲暇时便陪西门吹雪练剑喂招,偶尔一起出门领略附近城镇的风俗人情,日子倒过得颇为和乐安宁。
九月九重阳节,梅惊弦起了个大早,和西门吹雪一起登山插茱萸。
中午回到家吃过午饭后便打点好行囊,准备东返前往京城。
而九月十五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那场约战早已传遍了整个江湖,即使是在遥远的川蜀也有消息传来。
不少江湖中人已经提前出发前去京城,打算一观江湖两大剑客的巅峰决战。
两人锁了大门,牵了马,正准备走的时候,忽然见到谢逊急匆匆走来,见到他们打算动身的模样,稍稍压下心头的急切,勉强道“梅公子,西门庄主,你们这是打算动身离开雅州了”
梅惊弦与西门吹雪昨日已经上谢家和谢家人道别,此刻见谢逊忽而有此一问且神情焦虑,不由困惑道“九月十五临近,我们正打算前往京城。谢大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谢逊长看了看这两个年轻人,忽然颓丧的叹了一口气,对梅惊弦拱手行了个大礼,“梅公子,你是我们谢家的大恩人,几番恩情我谢逊下辈子也报答不完,如今西门庄主要去赴一场生死约战,我本不该再厚颜相求耽误你们的要事,但实在是”
见谢逊如此情状,梅惊弦更加惊诧了,与西门吹雪对视一眼,忙伸手扶起谢逊,“谢大哥不必如此,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有我们帮得上忙的谢大哥尽管开口。”
谢逊见他言语真挚不作伪,松了口气,心中感激不已,立刻将事情和盘托出。
“我方才收到了光明顶上传来的消息,有人在光明顶的水源中下毒,教中众多高手包括左右护法都中了毒,若单是中毒还好,蝶谷医仙胡青年也在光明顶,这点毒药对他而言不在话下,可是在他们中毒未解的时候,却有人用幻阴指偷袭了他们”
“幻阴指”梅惊弦拧眉,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是成昆”
想起了这个昔日的恩师,谢逊面上也带了憎恨之色,恨恨道“成就是他了。”
他稍稍冷静了下,又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不知何人将教中的消息传了出去,如今与我们明教素有旧怨的六大门派集结在一起,以峨眉派灭绝师太为首,打算趁机一举围攻光明顶”
自从教主阳顶天失踪之后,明教群龙无首,先是紫衫龙王黛绮丝破教出走,随后右使范遥练功走火入魔痴痴傻傻。
如今只有身份仅在教主之下的左使杨逍一人掌管大局,但教内不服杨逍管制者甚多,其中就包括青翼蝠王韦一笑与五散人。
白眉鹰王殷天正则有意出教自立门户,一时间偌大的明教竟有四分五裂的趋势。
阴阳刀苏赫拉布虽然武功高强,却极少插手教内事务。
谢逊也是不耐烦面对教中的纷争,这才下了光明顶回家躲清闲。
谁料到回了家还未过一段平静日子,家人险些遭害不说,如今连明教也深陷危机,这一切竟都有他昔日恩师成昆的影子。
仅凭谢逊的三言两语,梅惊弦就听出了如今明教的情势有多危急。
他与明教本无瓜葛,但璧玉白是明教中人,到了这个世界后也一直待在明教不曾想过离开,明教有难,依那只蓝眼猫的性格来看必定是固守到死。
“小苏赫拉布呢他怎么样”梅惊弦有些焦急,但想到以璧玉白的武功,成昆纵然暗中偷袭也伤不到他。
再者大唐明教的内功心法特殊,同时兼具阴阳两种相反的属性,即使璧玉白中了成昆的幻阴指,想必也就和吃了一口点心一般轻松。
谢逊的脸色却更为凝重,“苏赫拉布中的毒是最重的,如今已经昏迷不醒,而胡青牛中了幻阴指,他武功不济,每日一醒来寒毒便要发作,如今也有心无力了。”
听到谢逊说明的情况,梅惊弦登时无言以对。
在旁人眼中,璧玉白就是一个毫无内力的外功好手,但其实璧玉白身负阴阳内力,要解开幻阴指简直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然而他中毒昏迷。
胡青年医术高明,要解璧玉白中的毒轻而易举然而他中了幻阴指无法出手。
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
璧玉白危在旦夕,梅惊弦自然不能放任不顾。
然而京城与昆仑山光明顶一东一西,他若是去了光明顶,那便意味着不能同西门吹雪前往京城了。
璧玉白身处重重危机之中,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而西门吹雪此去京城的结果也是生死各半。
梅惊弦一时间陷入两难之中。
秋风起,卷下路边老树上片片树叶。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即使是心中焦急不已的谢逊,此刻也未曾开口。
紫禁之巅决战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心知梅惊弦此刻正在经历一场煎熬的抉择。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吹雪忽然抬手摘下落在梅惊弦发梢的一片落叶,沉声道“你去光明顶吧。”
“西门庄主”梅惊弦抬头迎上对方的双眼,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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