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此时的冰原之地一样, 外面的世界也异常热闹。
不单单是因为仙门盛会的缘故, 还有一个原因是惊岚谷的谢顾朗,于星云派暂压审讯弟子的狱中,一剑穿喉要了万归宗大小姐林莹的命。
这件事如果由别人来做, 且不说林莹和叶之凝的事还未出结果,就算是出了结果万归宗势力强大,也甚少有人敢亲自处理林莹。
但谢顾朗不同,他的突然出现, 恰恰成了指认林莹的最好人证。
叶青幽虽是徒弟,可他到底没有亲眼看到林莹是如何对叶之凝动的手。
而谢顾朗的证词,从七十多年前坠崖开始, 都能与林莹的所作所为完美符合。不但让世人知道林莹杀了自己的妹妹,连她如何横刀夺爱的经过都事无巨细的彻底揭露。
如此一来他杀林莹是有理有据,连万归宗对此除了恨之外也别无可说。
听此经过,叶青幽笑了一下:“林宗主难道就这样算了?”
沈玄英一直注视着他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 生怕自己错过一个, 不能立刻洞察他的心情:“林宗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数十岁。”
“但证据确凿,所有的起因经过都水落石出, 目前的仙门中无人不赞谢顾朗做的漂亮。”沈玄英顿了顿,“当然他一定是恨的,恨你, 也恨谢顾朗。”
沈玄英说:“上一世,是叶之凝被人唾骂,如今林莹在世间的骂名比她当年更为不堪入耳。许多共情太过的女修, 甚至说出,要挖坟鞭尸才痛快,仅仅一剑穿喉如何够。可见人言,就算霸道如万归宗也无法阻止。”
“依附万归宗的世家门派数不胜数,可这一次林莹的丧礼,莫说各大世家门派,就连小门小派也无一人出席。生怕自己和林莹这等杀亲妹,夺道侣之人画上等号。”
“除此之外……”
见他不好说,叶青幽知道他是在顾及自己的情绪。
这份温柔,让叶青幽心间一暖。
这个世上除了叶之凝,他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待叶青幽那么好的人。
他和她一样,一颗心放在叶青幽身上,每时每刻都会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关心着他的一切,会在乎某个字某句话,说出来后是否会令他伤心。
这不禁让叶青幽想起叶之凝的一句话。
“小彧,师父绝不是你这辈子碰到的唯一一个好人。若是今后,有人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撑伞,你一定要珍惜他。”
沈玄英为他撑过无数次伞。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自叶之凝去世,他一步步迈向罪恶的深渊后,便彻底封闭了自己的一颗心。
再也不信任何人,也不信有谁能把他从这个深渊中拉出来重见光明。
或许,是他将自己封闭得太过。
以至于从未注意到,其实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从不是孑然一身。
一直有一个人,从当年直至如今,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从未离开。
甚至,于绝境中抓住他的手,将他从无限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这个人,便是沈玄英。
他曾经崇敬的人。
他的师兄。
他为恶后最大的对手。
也是,倾慕他的一个人。
忽然之间。
他听到自己胸膛中蹦跳的声音。
砰。
砰。
砰。
……
如此的令人无法忽视,如此的令人感到温暖。
仿佛一道热流,涌过他满身奔腾的血流,达到灵魂深处。
叶青幽看着沈玄英的眼睛里,似是有火星在燃烧。他抿了一下唇,鬓角的黑发愈发衬托得这张脸明媚动人:“我并非是那等放不下前尘往事的人。前世已过,谢顾朗对我而言,并非禁忌。”
他眼中的火星被沈玄英看在眼里,沈玄英心中不可遏制地砰然一跳。
呆看了半晌后,才恍然回神,雪白的面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粉红。
深恋叶青幽多年,他自是清楚这个人的魅力。
沈玄英不敢看了,他略窘迫地避开他戳戳逼人的雪亮眼睛,轻声道:“经此一事,谢顾朗已有出家之念。常伴青灯古佛,诵念万卷经书,为她超度亡魂,求她下世一世安好。”
叶青幽收回了视线,久久无言。
不必沈玄英多说,他也可以想象到,此时的仙门会因为他这个打算而惊起多少纷乱。且不说惊岚谷众人,就是谢父谢母也怕是要哭断肠。
好不容易出头的儿子要落发出家,他们做了一辈子高人一等的美梦,怕是要真的幻灭了。
叶青幽只能轻笑一声,淡淡道:“自己做下的事,总要承担后果。后悔有什么用?”
这个道理叶青幽明白。
身在冰原之地的夏不遮也明白。
他很清楚做下这些事后,一切都将会无法挽回。虽有惋惜,却不后悔。
曾经文质彬彬、温柔和蔼的他?
呵。早就没了。
思及此,看似柔顺的夏不遮在雪地中以长睫遮住眼下的冷漠,动作懒散、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
和叶青幽的坏不一样,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既斯文,又带着一种残忍的嗜血感。
林天昊很不喜欢他,夏不遮总给他一种心思太深,永远看不清的迷糊感。
他知道夏不遮是叶青幽的好友,虽然不清楚此时的夏不遮对叶青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但这并不影响林天昊将此时告诉夏不遮时的爽快。
他吊儿郎当地将香袋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喂,跟你说件……喜事吧。你那个姓叶的好朋友,现在可能已经下黄泉了。”
他紧紧盯着夏不遮的神情,希望从他脸上发现任何一丝不爽的情绪。
然而,他失望了。
夏不遮整理好自己的袖子,异常斯文和温和地侧过一些脸,微笑道:“嗯。”
林天昊嘴角抽了抽。
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进水了,才跟他聊这种话题。
林天昊烦躁地收起用来暗算叶青幽的香袋,换了一个话题:“你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来?”
夏不遮看了眼腰上系着的一条玉佩,这是他拜师时,黎陌所赠送的。玉佩本是一对,黎陌一条,他一条。黎陌在玉佩上下过禁制,一旦夏不遮受到伤害,黎陌便能感应到。
从而确定他的方位,来救他。
看着玉佩,夏不遮取出一把匕首,隔着衣料往手臂上深深割下。顿时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整条袖子。
“急什么。”夏不遮仿佛不知道疼,“宋如风他们已经到过冰原的出口,知道那有傀儡把守,他们现在又回到冰原之地,趁黎陌没来,你还不赶快把那些傀儡撤了,免得让他看出是有人在设局。”
林天昊看得一阵肉痛:“我已经在撤了。不过我们带的人血不够,那只妖兽的洞口出是出来了,也像你说的吐出了雾气,可它显然还沉睡在洞底,不肯出来。”
夏不遮道:“凡人的血只能引它现身,要想它苏醒还得在掺修士的血。你我手上有三十七个小辈,冰原中除了我们的人,还有五十七个小辈和宋如风、齐书箐两位金丹期修士。”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阴狠的话:“下令让傀儡们去抓吧。”
宋如风等人完全不知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几日的相安无事后,这两个领头的人又杠上了。
杠的原因是宋如风皮痒找死,齐书箐带着一队小辈出去打猎,云澜等人见他迟迟不归,想去找他。
问宋如风齐前辈往哪边去了,后者胡乱一指,答曰,这。
本来是没事的,宋如风也不至于让小辈们真的去,但坏就坏在,他乱指的一幕被齐书箐看个正着。
于是新仇旧恨一并算上,差点被齐书箐当柴火削了!
后来的两日,宋如风有心和齐书箐搭话,但无奈他叭叭叭地连说几百句,都得不到人家的一句回应。平白让小辈们看笑话。
这日午后,两人领着小辈们外出觅食。
和往常一样,宋如风炮仗嘴一般炸个不停,还每次都在齐书箐拉弓欲射猎物的关键时刻开口。
如此几次,齐书箐终于忍无可忍,他才要发火,却一下被宋如风按着肩膀蹲下去。
宋如风指着远处白雾中若隐若现的人形影子,低声道:“嘘,你看。”
——同时,沈玄英也正把被他手心里捂得暖洋洋的两只手展示给叶青幽:“你看。”
叶青幽身上的衣物全是他的,他披着一件绣有银色卷云的绒毛披风,斜眼道:“看什么?”
沈玄英道:“我帮你捂着,是不是比你自己揣着更温暖?”
他指出这两只手上的细节:“你看,指尖和骨节处都不冻得发红了。”
收回两只暖暖的手,叶青幽用略发热的手心去捂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脸颊,唇角却不可抑止地在微微上扬:“我的傀儡可是探到他们在附近,你就不怕被人看了去?”
沈玄英问:“那你怕不怕?”
叶青幽偏头,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怕什么?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小金丹期弟子能和大名鼎鼎的沈掌门传艳闻,怎么算都是我赚了吧。经此一事,我在仙门的名气必然大大增加!”
沈玄英抬手拿掉他发上的几点白雪,视线在他颈间的几处红痕上转了一圈,温和地笑道:“我也不怕。因为,我也赚了。”
叶青幽:“……”
他默默地低头将领口往上拉了拉,用披风上的白色绒毛将自己的脖子捂得严严实实。
心里想,这个人还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两个人的这些小动作没被人看到。
因为雾大,宋如风和齐书箐眯眼半晌,才勉强辨认出那个衣裳不太合身的白衣人是叶青幽,一时间他们都欢喜坏了。
如同见到亲人般,宋如风如沐春风地迎出来,差点就要老泪纵横。
他道:“叶师弟?是叶师弟吗!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你的白虎呢,快点牵它出来让我抱抱,我快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如风(危险发言):“叶师弟把你的白虎牵出来我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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