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无人之岛

    段移毫无预兆的睁开眼。

    从昏睡到清醒的一段时间, 没有经历任何过渡, 就这么直接睁开了眼。

    他的头很痛,有一瞬间是一片空白的,好像记忆都被人给抽走了。

    在他睡着的三天里, 一场台风悄无声息的登陆了舟山岛,带来的大雨影响了杭城, 天空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水敲打着窗户。

    段移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抽掉了, 心口的地方还在钝痛,他先伸手按住了左胸,然后觉得脸上很痒,再一抹, 竟然全都是泪痕。

    他微微有些诧异, 然后光着脚下床。

    踩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面, 段移走到落地窗前, 用力拉开窗帘之后,打开了窗。

    风夹着雨水瞬间就扑到了脸上,窗帘被狂风卷的腾空飞舞,屋内轻飘飘的东西被吹得轰然倒塌。

    保姆听见动静打开门,惊呼一声, 连忙道“太太, 施施醒了呀”

    紧接着, 门口传来了小段妈的声音, 保姆进门关上窗,小段妈把段移拉到床边,让他坐下。

    女性柔软的手从他的面颊抚摸到肩膀,最后给段移把睡衣前面两颗扣子给扣紧,小段妈眼里含着泪水,小声又紧张地问道“饿了吗想吃什么”

    段移愣愣地看着小段妈,过了好久才意识到小段妈跟他说的话,开口道“不饿。”

    小段妈擦了把自己的脸,把泪水擦干,继续盯着段移,问道“身上还有哪里难受吗”

    保姆担忧道“你呀,学习不要太辛苦啦,考什么大学都可以的呀,这次在考试的时候晕过去,把太太和先生吓死了”

    段移的记忆似乎不连贯,后知后觉的响起对了我好像是考试的时候晕过去的

    “我睡过去很久了吗我最近总是很想睡觉。”段移小声地开口。

    小段妈“睡了整整三天呢,医生来检查过了,没什么大问题,说是太累了哎呀”看起来很年轻的母亲眼里满含着泪水,哽咽几番,尽量用正常的声音开口,声线却还是颤抖的“我们宝宝长大了,辛苦了”

    段移心口被挖掉的那一块越来越痛,小段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眼泪擦干“下次不要这样吓妈妈了好吗”

    段移点点头,保姆道“太太,我下去给施施弄点儿吃的,你也早点儿休息,都好几个晚上没睡了”

    段移这才注意到平时很重视保养的小段妈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他心里很不好意思“妈,你去睡吧,我一个人能行的。”

    像是想起什么,他问了一句“我在家里,有人来看过我吗”

    小段妈“小舒和你的同学来看过你”

    段移“哦”

    他总觉得应该还有什么人来。

    但是拼命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反而从心里腾空而起一股巨大的哀伤,让他难过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段妈扶着他躺在床上,只开了一盏小夜灯。

    外面的天色昏暗,房间里被暗黄的灯光衬地更加安静,小段妈的手轻轻地拍打着被子“还想睡吗”

    段移睡了整整三天,现在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于是老实的摇摇头,他开口“你去睡会儿吧,我一个人看会书。”

    保姆也在一旁劝,小段妈招架不住两人的劝说,起身回到自己房间。

    等保姆跟小段妈都走了之后,段移这才体会到一点孤单。

    以及那股毫无由来委屈充满了胸腔,段移把自己砸在床上,翻滚了两圈,不知道在委屈什么。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不来看我

    很快,他又感到奇怪谁来看我

    我都这样了,睡了好几天了,为什么醒来没看到他。

    没看到谁

    段移张开五指,觉得胸口堵得慌。

    一侧身,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滚落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用手擦了好几次都没能止住,反而想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后他无法克制的抱着被子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少年断断续续的哭声似乎在回忆什么,哽咽难鸣,声声力竭。

    哭到累了之后,声音渐小,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床时,外面的雨小了一些。

    段移的脑袋依旧是浑浑噩噩的,医生早上来检查过一趟,说他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没有任何问题。

    中午的时候,段移就闹着要去学校。

    他也不知道去学校干嘛,反正就必呆在家里好。

    在学校好像就能见到谁一样

    “段班”

    下午一点左右,段移回到了学校。

    平头是今天的值日生,包干区刚刚打扫完,站在走廊上就看到了段移,挥手打招呼。

    蒋望舒听见声音连忙从教室里出来,段移背着书包有气无力的坐在位置上。

    郝珊珊凑过来道“你好点儿了吧,前几天吓死我们了。”

    蒋望舒“你们家医生怎么说的,是不是还说你没什么问题”

    方丈、小胖、方芸跟书呆都凑上来关心了几句。

    段移一一回答,然后在人群中看了眼,忽然开口“我们班今天有人请假吗”

    蒋望舒“没有啊,人都在,除了你,怎么了”

    段移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古怪,然后用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感觉的声音开口“没什么。”

    预备铃响起,众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段移把书包往凳子上一挂,下意识就看向了右边靠窗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蒋望舒转过头“这节物理课,估计要讲试卷,你试卷带了吗,没的话跟我拼一下你看什么啊”

    他挑眉,看见段移对着一个空桌椅看了半天。

    那是在段移身边的,靠着窗的位置。

    段移随口问了一句“这里没人的吗”

    蒋望舒笑了一声“你睡几天脑子睡昏了啊那儿一直没人啊。”

    段移却觉得不是这样,他总觉得这里应该坐过一个人的,不管是谁总之,这里肯定是有人的。

    空荡荡的桌椅给他的违和感太强烈了。

    物理老师北哥站在讲台上,段移的视线才挪了回来。

    “蒋望舒,你跟段移试卷拼一下,你试卷给我。”这是要拿例卷的意思。

    段移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是你的试卷给北哥”

    蒋望舒试卷递给北哥“一直都是我给啊”

    不是啊

    段移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

    以前不是的啊

    蒋望舒的物理没有那么好,班里一定有一个物理比他更好的学生。

    可是,是谁

    蒋望舒道“方芸这回没考好,哭两次了都。”

    北哥正在安抚大家,同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这次还行啊,我们班有个考到了市第五,蒋望舒,站起来给大家瞧瞧。”

    蒋望舒被北哥说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平时挺厚脸皮,这个时候知道尴尬的笑了。

    段移开口“没有考市第一的吗我们班之前不是有第一吗”

    杭城市第一,省排名也是第一,二中就出了这么一个,当时他记得还在公告栏大字报表扬了

    段移分明记得自己跟谁去看过,但这些记忆就像风一样,一飘而过,像是出现在身边的,也像是自己做梦梦见的

    却不料北哥笑了一声“第一段移你还挺有想法的,要不然你努努力,你去考第一”

    郝珊珊小声道“段班,我们二中什么时候考过第一啊,第一都是一中的学生包揽啊,还有隔壁市的那学校”

    段移却不依不饶“不会啊”接着看到众人笃定的神情,开始怀疑自己“我记错了吗”

    蒋望舒用手摸了摸段移的额头“是不是睡糊涂了,还没醒过来”

    段移晃了晃脑袋,眼神又落在窗边的座位上,久久不能回神。

    晚自习的时候雨势小了一点,台风的影响还是挺强烈的,广播里播放了几遍,要求各班同学下了课不准去操场上瞎晃,立刻回宿舍。

    段移一天都心不在焉,只要有空就忍不住侧过头看窗边空出来的桌椅,看多了之后,引起了老班的注意。

    晚自习下课,老班临走时开口“晚上打扫卫生的同学把窗边那个空出来的桌子搬到后面去,免得影响人走路。”

    说完,她自己心里也觉得古怪那个桌椅什么时候在窗边的怎么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

    段移却对此举产生了强烈的反应,跟鬼身上一样,坚决不允许任何人把空桌椅给抬到后面去。

    平头跟方丈面面相觑,最后放弃了跟段移抬杠,背上书包道“段班,那你早点回去,等会儿雨越下越大了。”

    然后平头从书包里摸出一把多的雨伞“你打我伞回去吧,一会儿还给我就行。”

    蒋望舒道了声谢,转过头“走呗段宝,你还要在这个座位上坐多久啊。”

    段移这才依依不舍起来“反正你们谁都不准搬。”

    蒋望舒笑道“行啊,你一人坐两个呗,走,下楼,我请你去超市吃小鱼干。”

    他勾着段移的肩膀,蒋望舒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好久没跟你一起回宿舍了”

    段移正有此意,可是他的记忆告诉他,他跟蒋望舒好像一直都是一起结伴回宿舍的。

    他们俩住在一个宿舍,又是同桌,还是死党,不跟他一起回宿舍,还能跟谁一起回去

    蒋望舒打开伞,跟段移并肩而行。

    这么大的雨,段移瞬间就不想走了,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背我走。”

    然后转过头,看到蒋望舒诧异的脸,段移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心里一股强烈的感觉告诉他这句话不是对着蒋望舒说的。

    蒋望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行吧,背也行,我六年级以后就没背过你了,怎么今晚上要求这么奇怪”

    段移愣愣地举着伞站在大雨中,蒋望舒已经半蹲下来,催促段移“快点儿啊快点儿啊,不然回去晚了就没有热水洗澡了”

    蒋望舒转过头“段移”

    段移

    段移

    段移

    蒋望舒的声音似乎变了。

    段移听见自己耳朵里响起一个冷淡干净的男孩声音。

    “段移。”他说话还有点儿刻薄“猪,快点上来。”

    蒋望舒站起身,拍了一下发呆中的段移“段”

    段移忽然把伞塞给蒋望舒,低下头不声不响的就冲进了大雨中。

    蒋望舒被他整的一脸懵逼,然后反应过来看到这熊孩子跑的连个背影都没了,脱口而出“卧槽”

    “哎宝你打伞啊姑奶奶段移”

    段移都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跑的。

    感觉自己身上脸上全都是雨,他被浇了个透心凉。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到了平头的宿舍门口,他的胸口因为喘息起伏的厉害。

    平头刚洗完澡,洗浴室门打开,宿舍里烟雾腾绕,他就穿个大裤衩,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段移。

    “我去”平头吓了一跳,连忙把门打开,胡乱的套了一件短袖“是不是来还伞的”

    台风天在晚上变得更加恐怖,把宿舍楼下的白桦树刮得哗哗响。

    平头看了眼浑身湿透的段移,吓死了,顺手就把干净的毛巾裹在了段移的脑袋上,讪讪开口“段班,你找我有事啊”

    段移还没平复下来自己急促的呼吸。

    他也不知道找谁,反正本能让他停在了平头的宿舍门口。

    段移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平头看,平头被盯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挠挠头正想说什么,就见段移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擦”平头这回是吓坏了。

    段移的眼泪就没有个过渡,直接砸到了地上。

    他自己好像也意识到这样做不好,于是不停的用手臂擦脸,企图把自己断了线似的泪珠子都给擦干净。

    可是越擦越多,越哭越伤心,段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人家宿舍门口哭。

    但是他太难过了,这份心情从醒来的时候一直围绕到现在,到了这里,简直完全爆发出来。

    他有预感,他把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他甚至不知道丢的是什么东西。

    只是段移本能的觉得他应该很难过,很痛苦,事实上他的心情也确实如此。

    平头结结巴巴“那个、那个、段班你、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啊这次一模不是考得挺好的吗都有五百多分了,好多委员长没做出来的小题你都答对了”

    平头其实心里还想补充一句也不知道段移报的什么补习班,进步起来简直神速,好像跟有人天天辅导他似的。

    而且很多解题思路都让人眼前一亮,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

    可段移身边学习成绩最好的就是蒋望舒,他们班第一,蒋望舒都做不出来的题,还能有谁做出来

    平头宽慰道“我知道大家的压力都挺大的,那啥,要不然你让蒋望舒给你补习一下,你俩关系不是最好吗,他这次考班里第一,咱们学校第一次出了一个考到七百一十分以上的学生来着”

    “不是。”段移忽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但是抽抽搭搭,因为哭得太伤情的缘故,说得分外可怜“不是、不是不是的”

    平头没惹哭过女孩子,不知道女生哭起来他什么心情,但是现在也差不多了。

    反正是吓死了,杵在原地不敢动。

    他都搞不懂自己哪里惹段移伤心了,急的手忙脚乱,不假思索地开口“不是不是第一,对蒋望舒不是第一行吗他第二,他第二”

    平头另外两个室友说“要不然,你让段移进来先换下衣服,他外套都湿了,外面还挺冷的。”

    虽然已经快到五月了,但是外面的天气依旧是变化莫测的。

    有时候低到七八度,有时候又高到三十多度。

    平头想起段移之前还在教室晕倒,这会儿怕他感冒,就把他带到了宿舍里面。

    段移站在宿舍里还是没能止住自己的哭声。

    一面觉得丢人,一面觉得反正人都丢了,再哭又怕什么。

    他昨晚哭到现在,有好几次了,眼睛哭的有点儿痛,眼眶也红了一圈。

    段移记得自己不是爱哭的人,更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想哭的感觉。

    他察觉到自己的反常,但是却无法阻止这反常。

    他觉得这个世界忽然奇奇怪怪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悲伤,他只觉得世界很大,自己很小。

    平头给段移倒了一杯热水,招呼他坐在床上。

    “这床没人,你先坐这儿吧。”

    段移的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床上,那是平头对面的床,干干净净,没有被子,也没有放杂物,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

    可段移在白炽灯下,仿佛又能看到一个身形模糊的少年,撑着下巴,小虎牙若隐若现,冷漠又可爱,有一道没一道的写着题。

    平头小心翼翼道“段班,你还好吧”

    段移点头,然后茫然地坐在了空床边。

    平头把热水推了过来“你先喝点儿热水,然后我让委员长给你衣服拿过来了,你换一下衣服,或者回你们宿舍也行啊,我不是赶你走,我是说,我们这儿就一张空床”

    他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段移端着水杯,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热水中,很快,连水也跟着发苦。

    平头虽然没见过这样的段移,可是看着他哭,自己好像也有点儿怅然。

    感觉就像

    身边少了点儿什么似的

    段移放下水,低声开口“我能在这儿睡一会儿吗。”

    平头“啊”

    段移“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睡一会儿就好”

    他没脱鞋,直接慢慢地倒在那张空床上。

    然后背过身,蜷缩起来,只留给平头他们一个背影。

    蒋望舒找来的时候,脚步在306宿舍门口渐行渐缓,手里还拿着干净的换洗衣物。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段移的肩膀无法抑制的抽动着,少年的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蒋望舒坐在床边,干坐了一会儿,把干净的衣服盖在段移身上。

    床上的少年没有说话,依旧蜷缩着。

    双手放在胸口,牙齿轻轻咬着拇指。

    闭着眼,眉头狠狠地皱着,好像用尽所有力气来克制自己嚎啕大哭。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泪痕不断划过鼻梁,然后一条一条小溪似的打湿了硬邦邦的床板。

    他没有哭出声,却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叫人心碎。

    蒋望舒声音充满了担忧“段移”

    段移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克制着哭腔开口“我没事”

    他的声线在剧烈的颤动,甚至打了个哭嗝“我睡一会儿就好我有点、我有点累了”

    我为什么痛苦。

    他心想。

    我为什么难过。

    他几乎绝望的想我好像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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