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深吸一口气,“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温宁头低得更低了,“对不起,公子。”
“也行。”
魏无羡挑眉,衣摆一撩,对着温宁直直地跪了下来。
温宁一惊,连忙对着魏无羡磕了个头,魏无羡也立刻对他磕了个头,温宁吓得伸手扶魏无羡起来,“公子!”
魏无羡顺着温宁的动作站起来,“你看看你,早这样挺直了腰杆讲话不好吗?”
温宁讪讪地低下头,“可是,一切皆因我而起,没我,就不会连累公子和姐姐。”
“呵,一切皆因你而起,你真的好伟大啊,”魏无羡用竹笛戳了戳温宁,“如果真的如你所言,恐怕将你挫骨扬灰千千万万次,也不够吧?岂能容你死到今日?”
温宁仍然纠结不已,“我,我……”
“温情说得对,”魏无羡语气微微失落,“你是把刀,还是把宝刀,”又笑着望向温宁,“是宝贝,岂有不爱之理?当年兰陵金氏对外宣称,已将你姐弟二人挫骨扬灰,”笑意微微染上几分讥讽,用竹笛轻轻拍了拍温宁,“现在你这鬼将军,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说到这,魏无羡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是怎么去了大梵山的?”
温宁眨眨眼,“我听到了拍掌声,听到了公子你说‘还不醒’,我就挣断铁链,冲了出去……”
那是魏无羡在莫家庄时对三具凶尸发出的指令。
时隔十六年,温宁再次听到了魏无羡的指令。
哪怕神志不清,温宁依然记得魏公子的指令。
“哦,”竹笛下落,抵在那身铁链上,魏无羡眉微拧,“你这总这么挂在身上,叮呤咣啷的也不是个事,”说着还拽了拽铁链,“得找把仙剑给你斩断了。”
“荒唐可以吗?”
魏无羡想了想,点头,“可以一试……景仪?!”
猛地一回头,便看到蓝思追尴尬地拉着蓝景仪,而蓝景仪正一脸跃跃欲试,“给。”
魏无羡:“……”
魏无羡接过荒唐,“还醉着?”
蓝思追深呼吸,微笑地拉了一把蓝景仪,“还醉着。”
蓝景仪歪歪头,“为什么还不砍?放心,”突然兴奋起来,伸手就从魏无羡手里抽出荒唐,“我的先生曾经在荒唐上下了法阵,砍一个黑色的大西瓜还是砍得动的!”
魏无羡:“……”
蓝思追:“……”
温宁:“……”
最后魏无羡用荒唐和星阑都试了一遍,还是没能砍断温宁身上的铁链,魏无羡气得倒吸一口气,“看来还是得去偷拿蓝湛的避尘试一试了。”
蓝思追忙着按住开始大声背诵姑苏蓝氏家规并且还打算用荒唐在墙上刻家规的蓝景仪,听见魏无羡的话,眉角一抽。
魏无羡向来是言出必行,所以转身就要回客栈一趟,然后一眼撞进蓝忘机的眼眸里。
魏无羡:“……蓝湛?”莫名的有些尴尬。
“蓝湛,你醒了?”魏无羡笑得灿烂,背在腰后的手拼命地摆啊摆的,“我刚才是说借你的避尘一用,绝对不是偷拿啊。”
温宁还一头雾水,然后就被蓝思追悄悄地推了推,这才反应过来,对蓝思追道了谢,急忙离开。
被蓝思追按着不准刻字的蓝景仪扭头望了望蓝忘机,然后毫不犹豫拉着蓝思追转身就跳到荒唐上,御剑开溜,呼吸间就没了身影。
听到动静的魏无羡:“……”
喝醉了还这么机灵,蓝景仪你真的是蓝家的崽子吗?
被蓝景仪带着跑路的蓝思追默默地估计这次得抄多少遍家规,然后就被蓝景仪带着飞到了一个屋顶上。
蓝思追微愣,“景仪,这里是?”
“思追,我们看戏。”蓝景仪带着蓝思追跳到屋顶上,然后坐下,双手捧着脸颊,眼巴巴地望着屋顶下的大院。
蓝思追顺势望去,院子里搭着一个戏台,戏台上正有两位优伶开腔唱戏,蓝思追听了几句,大概知道了这出戏的内容。
这还正好是蓝景仪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出戏,讲的是一位姑娘女扮男装去上学,与一位同窗相识相恋后却被迫分离的故事。当时蓝景仪可是哭哭啼啼地给自己讲了一遍,哭的可惨了,他安慰了半天才让蓝景仪冷静下来。若是他没记错,这出戏是从戏都那里传出来的。
蓝思追盘腿坐下,布下一个法阵避免被平民百姓发现。
蓝景仪从小就爱看戏和看话本,但云深不知处禁止看话本,所以蓝景仪经常会隔三差五就带着蓝思追翻墙外出下山,在彩衣镇买到话本后,偷偷带回云深不知处里藏起来看,也有几次趁蓝先生不在家,干脆带着他去看戏,一看就是看到月上树梢,半夜三更才依依不舍地回云深不知处。
虽然每次蓝思追都会陪蓝景仪偷偷下山看戏,其实蓝思追并不是很喜欢看戏,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景仪看戏时,仿佛会离他很远。每次景仪看戏,眉眼里的神情是他从未曾见过的疏离和冷清,戏台上所演出的戏曲的确只是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但在景仪看戏时,这个世间对景仪而言,似乎也成为了一出大戏。悲欢离合,皆与他无关,包括仙门百家,包括姑苏蓝氏,也包括思追。
蓝思追听着戏,缓缓侧过头望向蓝景仪,蓝景仪则认真地看着戏台上的人,一时间,灯火人间皆在他的眸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魏无羡扶着蓝忘机往回走,成功地迷了路。
魏无羡深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再三嘱咐蓝忘机站好别乱跑,再往前走了几步,东看看西望望,四处都是树林,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景物。魏无羡再次环顾四周,终于认命,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转过身来,“蓝湛啊,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找不到回去的——”
正好看见蓝忘机向一户人家走去,忙不迭地快步跑过去握住蓝忘机的肩膀,“蓝湛,你要做什么?”
蓝忘机竖起一指,抵在唇前,“嘘。”然后对魏无羡勾了勾手指,一马当先地推开了人家的院门。
魏无羡:“!!!”
魏无羡心惊胆战地去拦住蓝忘机,紧张地环顾四周,生怕突然冒出个人来,导致含光君的名声从此一败涂地,“蓝湛,你究竟要干什么?”
此时,蓝忘机已经找到了目标,绕开魏无羡,走到了鸡窝前。
魏无羡目瞪口呆地望着皎皎如明月的白衣公子抬手伸进了鸡窝里,出手如电,将最肥的那只黄花母鸡抓到了手里。
魏无羡:“……”
他到底是抽什么风才没有阻止蓝湛喝下那杯酒!
蓝忘机将那只咕咕直叫的母鸡郑重其事地送到了魏无羡的怀里,魏无羡看了看母鸡,又看了看蓝忘机,一头雾水,“蓝湛?不是,你给我鸡干嘛?”
蓝忘机垂下眉眼,看了一眼母鸡,又转身去抓鸡。
魏无羡赶紧去拦,“蓝湛,你在干什么?这些鸡是有主人的,你这叫偷你知不知道?”
含光君自顾自的打量一眼自己抓的第二只鸡,然后看向魏无羡,“肥不肥?”
魏无羡:“……肥,好肥啊,”摸了摸那两只受到惊吓的母鸡,魏无羡对蓝忘机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
蓝忘机闻言,一股脑地把两只鸡都塞进了魏无羡的怀里,“给你,都给你。”然后又飞身到院里的一颗枣树上,飞快地摘下一堆半青不红、圆溜溜的大枣子。
魏无羡眉角一抽,看了看怀里的两只母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以前好像同蓝湛说过自己小时候“偷鸡摸枣”的光辉事迹,顿时好笑地暗想到蓝湛定是自小被蓝氏的家规管得七荤八素的,所以醉酒后才玩得比自己还疯。
把母鸡放回鸡窝,魏无羡起身,向蓝忘机走去,“蓝湛,我们回去……”低头看一眼又被塞进自己怀里的枣子,真的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感了,“蓝湛,你也不用什么东西都给我。”
“不。”蓝忘机摇头。
自重生以来,这还是蓝忘机第一次对自己说“不”,魏无羡顿时不解了,好奇地追问道:“‘不’什么?”
“都给你。”
月色下,如同谪仙的白衣修士站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认真地开口说道:“所有的东西,我都给你。”
屋顶上,蓝景仪起身,双臂展开,眼眸里的光芒亮得惊人。
“我要把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全都给你!!”
“好好好,”蓝思追暗自庆幸自己布下了法阵,拉住蓝景仪,配合道,“好好好,全都给我,全都给我。”
“还有!”蓝景仪突然转身握住蓝思追的肩膀,哭丧着脸,“思追,我有悔!”
蓝思追一懵,“啊?”
“我还没有陪你一起去看云梦的莲花,兰陵的金星雪浪,清河的奇山峻岭;我还没能陪你去望大漠狼烟,海天一色,高山流水;我还想带你尝遍天下美食,赏遍天下美景,望遍天下万物,行遍天下九州……我前不久才和你一起下山夜猎,”蓝景仪嚎啕大哭,“我有悔!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我想和你一起去做的事情有那么多都还没有开始做!我还有好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给你!”
蓝思追虽然不知道蓝景仪为什么会突然哭起来,但还是马上柔声安慰道:“没事的,景仪,我们慢慢来,我们现在还没有及冠呢,修仙之人寿元长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一起去做这些事的。”
蓝景仪泣不成声,“可是,可是……”可是我快没时间了啊,可是你现在处境危险啊。但即便是现在这般醉酒的情况下,蓝景仪最后一丝摇摇欲断的理智还在提醒他不能吧这些事情告诉给思追,只好委委屈屈地任由蓝思追用手帕为自己擦干净脸。
吸吸鼻子,蓝景仪红着眼眶,认真地望着蓝思追,抽抽噎噎,“那我们说好了。”
“说好什么?”蓝思追把手帕收回乾坤袋,好脾气地问道。
蓝景仪则红着眼,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掌,只留出一条细缝,几息后,无数的灵力粒子从细缝里飞出,如同萤火虫般像夜空飞去,然后在夜空中小小的绽开,如最小最绚烂的烟花一般,点亮了蓝思追的双眸。
漫天的灵力烟花下,漫天萤火虫般的光粒中,蓝景仪站在蓝思追面前,神色认真,“我要给你最美好的东西,你一定要都收下。”
蓝思追愣愣地站在原地。
院子里,戏台上的优伶字正腔圆如泣如诉地唱出一句戏文。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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