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
次日一早,魏无羡和蓝忘机带着蓝思追四小辈继续赶往潭州,夕阳初落时便赶到了潭州。
潭州城里正好举行一场灯会,蓝景仪在听蓝忘机的吩咐后包下了一家客栈的小院,然后给蓝思追带了一盘潭州城特有的点心,同蓝思追说说笑笑地尝起了点心,而魏无羡见金凌他们对这潭州城的灯会好像有些感兴趣,孩子气一上来,干脆拉着蓝忘机和四位小朋友一起去逛灯会。
十里长街火树银花,满城的人间烟火。
蓝思追原本是同蓝景仪他们三小辈一并走着,却突然看到灯会上有位农家女在卖着东西,脚步一错,便与蓝景仪他们分散,自己走到了那农家女面前,抬手从摊子上拿起一个物什。
绿颜色的,用草叶编的,半个巴掌大,看起来小巧玲珑。
这是一只草织蝴蝶。
蓝思追看着躺在自己手心上的草织蝴蝶,微微恍惚。
蓝景仪是他从昏睡中醒来后第一个所见到的人,也是蓝思追所拥有的的这十六年记忆中出现的第一个人。但在遇见蓝景仪之前的事情,蓝思追没有任何一点儿印象。
在姑苏蓝氏中,蓝思追的身份是一个谜团。不知双亲,不知来源,不知过往,明明不是姑苏蓝氏血脉,却能够学习姑苏蓝氏族人子弟的课业,是含光君唯一的亲传弟子,自幼和蓝景仪一同由蓝老先生、泽芜君和含光君抚养长大。
虽然姑苏蓝氏族中人时常调侃蓝景仪不像个蓝家人,但蓝景仪的确是姑苏蓝氏的嫡系血脉,所以知晓蓝景仪双亲之事的蓝家人也可以接受蓝景仪是由泽芜君三人抚养长大的,可唯独蓝思追一人,名不正言不顺。
在蓝思追醒来后的那半年多的时间里,蓝思追其实过得并不是很好。虽然姑苏蓝氏中的族人子弟大部分都讲究君子之风,但外姓门生不怀好意多的打量和随处可闻的窃窃私语,以及蓝氏族人虽然不会去针对蓝思追这个孩童,但他们那种不放在心上的漠视对于常人都难以接受,更别说是一个过往记忆全无大病初愈的幼子。
蓝思追惶恐,不安,不解,茫然,却无处述说,只能在一夜又一夜从噩梦中惊醒后默默流泪,独自忍受这些流言蜚语和看不到摸不着的孤立。若不是被蓝景仪无意间发现,蓝思追自己都不知道他会不会一直忍受下去,然后默默地成为一个沉默寡言不敢与人相交的目无情者。
金凌正在同欧阳子真一起挑选一个小摊上的东西,无意间回头瞥到蓝景仪心不在焉地拿着一个看起来古香古色的铃铛,也没有看自己的手里的铃铛,头微微侧着,似乎是在暗暗看着什么的样子。金凌一疑,顺着蓝景仪的目光看过去。
满街灯火中,长身如玉的白衣少年正拿着一只草织蝴蝶微微出神。
金凌不解地收回视线,戳了戳蓝景仪,“思追他怎么在看那种小孩子才爱玩的小玩意儿?我三岁起就不玩了。”
蓝景仪回过神,顿时怼了回去,“你管我们呢,思追爱买什么就买什么,又不是花你们兰陵金氏的钱。”
金凌一气,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欧阳子真看了看明显闹脾气的金凌,和蓝景仪说了声“我去看看金凌”便追了上去。
蓝景仪握着铃铛,看着金凌和欧阳子真并肩而去,眉眼间漫上几分忧色,却没有追上去,只是微微垂下眉眼,将手里的铃铛放到了摊子上,转身向蓝思追走去。
正在忙碌中的摊主也没留意到三位少年的离去,更没注意到摊子上那个格外陌生的铃铛悄无声息地被一个行人收进袖中,匆匆离去。
“思追。”
蓝思追下意识地回头,一抹白影扬起,又悠然落下,贴在少年郎的乌发上,抹额之下,身着白衣的少年郎的眉眼里藏着璀璨的光,藏着这灯火人间。
不知为何,蓝思追感觉自己胸口处的那颗心好像不小心的跳了一下,突兀,却又自然。
蓝景仪回头,“思追,别看了,这些我们姑苏都有,如果真要买,我们回姑苏去买好了。”
蓝思追回过神,一边暗暗为自己把了把脉看是不是自己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一边微笑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姑苏去买。”没发现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劲,蓝思追放下手,理了理衣袖,“时间还早,我们再逛逛,景仪你不是要重新买个剑穗吗?我们去看看。”
“啊,思追你不说我都快要忘了,”蓝景仪想起来这件事情,前几日他在除邪祟的时候为了避开那个邪祟的一爪子,一不留神剑穗就被那个邪祟给抓断了,“那我们再去逛逛。”说着,蓝景仪仿佛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恰到好处的挡住蓝思追看向草织蝴蝶的目光,握住蓝思追的手腕往前方走去。
蓝思追习惯性由蓝景仪带着朝前走去,“……景仪,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为我打的那场架?”
蓝景仪愣了愣,随即笑开了,“记得,就是那场打得蓝老先生都气昏过去,泽芜君关了我一年多的禁闭那次嘛。”说起来蓝景仪就很生气,“明明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因为你是含光君订下的亲传弟子就针对你?!思追你明明很好的,是他们小人心思作祟!”
“后来他们也被罚了,并且你还被罚了二十戒尺。”蓝思追还记得蓝景仪被罚关禁闭后,其他那些针对他的外姓门生纷纷以“品行不端”为由赶出姑苏蓝氏,而姑苏蓝氏族内也进行了一番批评和自罚,蓝氏家规更是又添上了不少条。
蓝景仪眨眨眼,不开心地指出来一点,“可是你也跑到泽芜君面前领了罚,一百遍家规!”
蓝思追好笑道:“那时我尚且不会写字,泽芜君握着我的手抄写的家规,我的惩罚比你的轻得多。”顿了顿,蓝思追又笑了笑,“事后泽芜君曾指点过我,我一味的忍耐,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你……泽芜君告诉我,既然我无错,我本不该忍受那些指责,又为什么要忍受呢?我的退让,本身也是一个错误。”
所以他学会了释然,在蓝景仪被关禁闭的那一年多里,他努力地学习修炼,努力地向其他蓝氏族人证明自己,还认识蓝子苓他们这群同辈子弟。这一切,都是蓝思追告诉蓝景仪,告诉姑苏蓝氏的答案。
他会获得姑苏蓝氏的认可,并且有资格站在蓝景仪的身边。
没错,当年蓝思追会被排斥,除了含光君他们对他另眼相待,还有蓝景仪总陪伴在他身边的缘故。
姑苏蓝氏蓝景仪,其双亲扬名仙门百家,十八年前前往仙山寻秘宝,至今未归。因此蓝景仪可以说是由襁褓之时便由泽芜君等人抚养,在姑苏蓝氏中地位尊贵。
这样的人,其他门生子弟想靠近都难以做到,唯独他这个不明身份的人却可以同蓝景仪时时相伴,这也难怪会有人看他不顺眼。
蓝景仪一愣,随即扯开了话题,“泽芜君说得对!不是自己的错,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以后如果有哪个王八蛋敢让你认不该认的错,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蓝思追失笑,“现在我还用你帮忙?”
蓝景仪想了想,换了个词,“协助。”
看着蓝思追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蓝景仪嘻嘻哈哈地扯开了话题,随意地同蓝思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不,思追,当年他不是被罚了二十戒尺,而是两百戒尺,一百戒鞭。也不是被泽芜君罚关禁闭,而是重伤难行不得不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被华白青救回了一条命。而蓝子苓也是蓝景仪再三请求着去帮蓝思追顺利融进姑苏蓝氏里的。
当年蓝景仪打得那一架实在是太过于轰轰烈烈,起码云深不知处里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么大规模的牵连范围从嫡系子弟到外姓门生这般广阔的打架事件,不仅仅是外姓门生被清洗了一番,族内子弟也统统被罚,无一例外,甚至包括了蓝老先生和泽芜君。
为人君子,怎么可以因为自身私念和流言蜚语而漠视排斥无辜稚子。
身为宗主和族中长辈,没有及时发现这种伤害无辜之人的行为便是失察之责。
言语,从来就不是无辜的,这种事在当初就已经给了姑苏蓝氏一个教训,又怎么可以一忘再忘,一错再错!
当泽芜君指出这一点之后,原本因为顾忌到蓝思追真实身份而对蓝思追抱有警惕的族中长辈,以及虽然不知道蓝思追真实身份但因为察觉到族中长辈的行为而漠视蓝思追的族人纷纷惭愧至极,自觉到戒律堂领取刑罚。
这也是为何发现蓝思追无论是在修为还是心性上都是姑苏蓝氏中的佼佼者之后,姑苏蓝氏的长辈也都对蓝思追怀有喜爱又愧疚这种复杂情绪的原因了,不仅仅是因为当年蓝景仪求得在姑苏蓝氏的族谱上为蓝思追添上姓名后蓝思追真正的成为了姑苏蓝氏所庇护的人,更是因为蓝思追的确是个好孩子。
蓝思追有多优秀,那些长辈们就有多自豪和愧疚。
十六年前的事情已经使姑苏蓝氏的人发现了自家品性的缺陷之处,尤其是“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条家规,他们没有做到。
想到这里,蓝景仪突然恍惚了一下。
的确,这十六年来,姑苏蓝氏族人对蓝思追的关怀喜爱不是假的,愧疚同样不是假的,所以蓝景仪其实是可以相信姑苏蓝氏会保护好蓝思追的,而蓝老先生和泽芜君对蓝思追的欣赏与自豪,含光君一力护下蓝思追的举动,都证明了他们都是真心实意要保护蓝思追。
可是……
蓝景仪不敢赌。
十六年前魏前辈的冤屈实在是怵目惊心惨不忍睹,姑苏蓝氏作为造成魏前辈冤屈的一大仙门势力,即便有多少年的情谊在,蓝景仪都无法控制自己对他们的怀疑。
有些事情不能做错,一旦错了,那是多少年都无法弥补回来的,尤其是“信任”二字。
蓝景仪不想,也不允许,更无法接受魏前辈的事情发生在蓝思追的身上。含光君等了十六年才等回了魏前辈,他可不想也等个十六年才等回蓝思追……
咦,总觉得这个想法好像哪里怪怪的。
蓝景仪有些困扰地望了蓝思追一眼,只见蓝思追的眼眸里有着人间烟火,漫天星光。
蓝景仪眨眨眼,随即弯起了眉眼。
算了,不想了,只要思追可以一生平安喜乐,无苦无难,他就心满意足了。
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也不需要再去纠结苦思。现在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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