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台
天际乌云翻滚
金光瑶率先吩咐兰陵金氏的子弟门生安置好仙门百家中的受了伤的修士,派遣族里的医修前去救治伤员,又命家仆女婢将金夫人秦愫的遗体梳理一番,为秦愫换上干净的服饰再将她抬到能保持尸身不腐的冰石制成的棺材里,好生安放入金麟台的地下冰穴内。
紧接着,金光瑶又抽出一部分家仆奴婢,命他们将金麟台上因为召开百家清谈盛会而布置的装扮撤下,白色的丧幡在夜风里翻涌不止,几乎在转眼之间,硕大的金麟台便染满了白色,显现出几分萧条之感。
金光瑶要做的事情很多,他必须处理好一切才能彻底地安下心来。
在仙门百家眼中,夷陵老祖的出现的确与金光瑶无关,但毕竟是在金麟台上发生的事情,或算是迁怒,又或许是想借机落井下石,如果金光瑶不处理好这些事,指不定第二日一早,这仙门百家和市井百姓中就要开始流传“仙督办事不力竟然放跑了夷陵老祖”此类谣言了。
人言可畏,人言可惧。
对于谣言的杀伤力,这个世界上除了夷陵老祖魏无羡以外,恐怕也仅有金光瑶本人知晓其的可怕性了。
待一切安稳下来,金光瑶面若凝霜地站在高台之上,凝视着月色之下的金星雪浪。
苏涉悄然出现在金光瑶身后,拱手行礼,“宗主。”
金光瑶微微回过神来,转身面向苏涉,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如何?”
“回宗主,”苏涉恭敬道,“属下已经派人将匣子送往秣陵。”
“可信?”
“可信。”
金光瑶握了握拳,然后微微松了松手,脸上表情平静,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很好,怀桑怎么样了?”
“聂宗主在蓝宗主那哭晕过去了,蓝宗主亲自送聂宗主回屋休息,医修已经诊过脉,说是悲则心系急,肺布叶举,而上焦不通,荣卫不散,热气在中,则气消矣。而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苏涉如实禀告。
金光瑶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想来是大哥的死讯惊吓到了怀桑,怀桑才会因大惊大悲而昏厥过去,你派人好好照顾怀桑,待他身体好转,再派人护送怀桑回不净世。”
顿了顿,金光瑶语气平静,但若是仔细倾听,却能察觉到那声线似乎在微微发颤,“二哥如何?”
“蓝宗主灵力有损,需要好生休养。”苏涉回复道。
“江宗主呢?他回云梦了吗?”
“江宗主留在了金麟台,据医修诊脉,似是受了伤。”
金光瑶闻言,挑了挑眉,疑惑道:“受伤?”
苏涉也有些疑惑,毕竟江澄先前没有参与夷陵老祖的围堵,“听说是在护着聂宗主的时候受的伤。”
金光瑶眸色沉沉,沉思片刻,“既然是因怀桑受的伤,我身为怀桑的三哥,不可以毫无表示,你派人去照顾好江宗主。”说完,又看了眼苏涉,神色缓和了几分,“先前你也受了伤,早些去休息。”
“令宗主担心了,属下并无大碍,还请宗主不必多忧。”苏涉感激道。
金光瑶微微一笑,“你先下去休息吧,好生休养。”
“是。”苏涉应了一声,拱手行了一礼,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
金光瑶望向高台上的金星雪浪,眸里的笑意消散,神色逐渐变得冷冽,出神了片刻,眼前似乎看到了那日阳光下,尚是少女的秦愫面色含羞地向他递来一个香囊,但夜风拂过,满殿的白幡翻涌,发出“欻欻”的连绵不绝的声响,惊醒了金光瑶。
金光瑶闭了闭眼,伸手从衣怀里拿出一个香囊。布料并不是很新,看起来有些许泛黄,香囊上的图样是并蒂莲花,针脚细细密密,似乎将缝制之人的一片真心万分情意都缝进其中。
手指慢慢地摩挲着香囊,金光瑶失神片刻,良久,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抬手招了招,一个婢女匆匆跑了过来,金光瑶将香囊递给了她,声音淡淡,“把这个放在夫人身侧。”
“是,宗主。”
女婢双手接过香囊,匆匆退下。
金光瑶转身,走到了金麟台后的寝殿群,径直走到了一个寝殿前,停住了脚步,一时之间,竟然有几分怯懦。
几经犹豫,金光瑶欲转身离去。
“吱——”
寝殿门被人推开。
身着白衣的姑苏蓝氏宗主抬腿踏出寝殿,夜风寒冽,衣料随着风势紧紧贴在了身上,越发显得他身材瘦削。
“阿瑶。”
刚唤了一声金光瑶,受夜风一吹,寒意袭来,蓝曦臣便忍不住抬手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
金光瑶心下一凛,急忙上前,抬手扶住了蓝曦臣,眸里含忧,“二哥,我们回屋,夜里天气凉,你受了伤,不宜受凉。”
蓝曦臣脸色血色散尽,抚胸,胸口一片气血翻涌,但他只是放缓了呼吸,不着痕迹地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侧过头望向金光瑶,温和地笑了笑,语气温柔,安慰道:“阿瑶,我无事。”
金光瑶看着蓝曦臣的脸色,暗自在心里叹气,二哥啊……
“二哥,我们先回屋。”
蓝曦臣顺从着金光瑶的举动,被金光瑶搀扶着回到寝殿内,再坐到了椅子上。
蓝曦臣抬眸,望着金光瑶转身关上门,待门刚刚合上的那一刻,柔声开口,“阿瑶,大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背对着蓝曦臣的金光瑶身体一僵,许久,金光瑶缓缓转身,抬眸看向蓝曦臣,双眸微红,隐约有水光在眸里晃动,似是不敢相信,“二哥……你怀疑我?”
蓝曦臣面有不忍,“魏公子看到你的藏宝室内有大哥的头颅。”
“二哥,”金光瑶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文雅的眉眼间染上几分受伤之色,“夷陵老祖的话怎能相信?当年不夜天围剿,他可是死在了我们仙门百家手中,而我们兰陵金氏和姑苏蓝氏,恰恰是围剿他的主要力量……”金光瑶慢慢向蓝曦臣走去,语气哀恸,“夷陵老祖他是要离间你我二人,欲陷我们于不利之地啊二哥。”
蓝曦臣眼睫微颤,“忘机信他。”
金光瑶急切地走到了蓝曦臣面前,蹲下身,仰头望向蓝曦臣,神色悲痛,“含光君是被夷陵老祖欺骗了……”
“我信忘机。”
金光瑶脸上的悲痛之色一滞,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唤了一声,“二哥?”
蓝曦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金光瑶,眼眸里海浪滔天,似悲似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信忘机。”
金光瑶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你信忘机”,他的嘴唇微微发抖,先前眼眸里的悲痛尽数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另一股更为悲怆的痛楚,“所以……”金光瑶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二哥是在怀疑我?”
不,二哥,你绝对没有怀疑我。
我这个人,坏事做尽,恶事做绝,但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甚至连“伤害你”的这个想法都未曾有过……
所以,你怎能,怀疑我?
蓝曦臣眸色微晃,终是闭上了双眸。
“阿瑶……”蓝曦臣微微叹息,“我想信你。”
过往的事情纷纷涌回脑海里,蓝曦臣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角度来面对这些记忆,他终于看到了金光瑶面对自己时偶尔遗漏出的疑点,疑点虽小虽少,但沉下心来深思,蓝曦臣还是能推测出几分。
蓝曦臣没有怀疑过金光瑶提议要在清河建立第一个瞭望台的用心,他告诉自己,怀桑修为低,匆忙之间成为清河聂氏的宗主,定是手忙脚乱,所以阿瑶才会第一个在清河建立瞭望台,这是为了保护怀桑。
蓝曦臣没有怀疑过金光瑶没有处理掉那个薛洋,他告诉自己,薛洋罪大恶极,阿瑶则心地善良,而且第一个提议处理薛洋的,正是阿瑶,所以即便得知薛洋未死,并且在义城犯下滔天罪行,他还在想阿瑶一定是处理了薛洋,不过薛洋逃脱了而已。
蓝曦臣同样没有怀疑金光瑶是害死秦愫的人,他告诉自己,这十多年来,阿瑶处处呵护着秦愫,在阿松死后,更是将秦愫照顾得无微不至,将秦愫放到了心尖上,将秦愫宠成一位仍然如同待字闺中的少女,所以这般爱秦愫的阿瑶,怎么可能会害死秦愫?
……
所以,蓝曦臣忽略了金光瑶对清河的异常上心,忽略了金光瑶并没有告诉他薛洋逃脱一事,忽略了金光瑶待秦愫过于彬彬有礼……忽略了,大哥当年对金光瑶的怀疑。
“二哥……”
金光瑶望着蓝曦臣,愣愣地落下两滴眼泪。
蓝曦臣心头一痛,下意识地伸手扶住金光瑶的肩膀,“阿瑶……唔!”猛地推开金光瑶,蓝曦臣匆匆起身,却一个趔趄栽回了椅子里,捂住腹部,脸色惨白,不敢相信地注视着金光瑶,“阿瑶你……”
被推了一把的金光瑶并没有坐倒在地,而是施施然地站起身,收回手里凝聚的灵力,笑意盈盈,似乎刚才给了蓝曦臣一击的人不是他一般。
“二哥。”
金光瑶柔声唤了一句,走上前,笑着点了蓝曦臣几处穴位,“金麟台上无人会伤二哥,二哥这身灵力暂且不必动用。”
蓝曦臣感受自己丹田处的金丹,能察觉到灵力都被封印在金丹里,眉微蹙,尝试着运转金丹,顿时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蓝曦臣猛地握拳,硬生生咽下满嘴的腥味,闭上双眸,不再看金光瑶。
金光瑶只察觉到蓝曦臣脸色似乎白了白,皱了皱眉,轻声叹了口气,“抱歉,二哥,我不知道封住灵脉会影响你的伤势。”
蓝曦臣侧过头,依然没有睁开双眸,也没有开口说话。
金光瑶沉默了一会儿,抬手,蓝曦臣衣怀里的乾坤袋飞出,落到了他的手里。
蓝曦臣霍然睁眼,起身欲夺回乾坤袋。
金光瑶身形一闪,人已经站在数十步之外,他掐了一个手诀,蓝曦臣的乾坤袋自动打开,“二哥,这阴虎符,”他从乾坤袋里拿出阴虎符,“还是我替二哥收着好了。”
蓝曦臣捂着胸口,沉默地看着那块他因为担心被人偷走而随身携带的阴虎符,而金光瑶之所以能打开自己的乾坤袋,也是因为他将打开自己乾坤袋的手诀告诉给了金光瑶。
金光瑶将乾坤袋放到床上,“二哥,早点休息。”说完,转身离开了寝殿。
蓝曦臣站在原地,待金光瑶的身影消失在寝殿外,蓝曦臣突然呕出一口淤血,紧接着又呕出了几口血来,待呕不出鲜血后,他缓缓闭上双眸,颓然坐倒在地。
另一边,金光瑶出了寝殿,吩咐一个女婢寻来自己的一个心腹医修,命他照顾好蓝曦臣,然后自己一人匆匆回到自己的寝殿里,关上门,设下结界,才从衣怀里拿出一封信。
这封信,是在半个时辰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树上。
信里的内容,和秦愫收到的那封一模一样。
金光瑶闭了闭眼,压下眸里翻涌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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