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髓池中,姬危同往常般褪去衣物坐入池里,随着心法口诀运转,池中灵气如漩涡般疯狂涌入他体内。姬危的境界倒不见变化,只是真元愈加凝实,可见日后根基当十分稳健。
巨量灵气冲击筋脉,伐经洗髓的滋味并不好受,甚至可说是剧痛无比,但姬危神色几乎没什么变化,像早已习惯这般痛楚只是忽然间,他睁开眼,神情略微有些惊愕,又在下一刻转为恰到好处的不解。
在朦胧雾气当中,看向那也跟着沉入水中的模糊身影。
是霁摘星。
霁摘星倒是时常陪着他修炼,但姬危其实没见过他正经练剑或是修炼心法,通常在一旁写信或是看书。这洗髓池更是从没见他下来过,况且浸入池中,为使灵气能涌进筋脉中,要不着衣物,自然也不适合两人一起
姬危想到这里,略微有些口干舌燥。但他抬眼之时,还是能看见霁摘星其实并未去除衣物,那身白衣浸在池中,湿了个透底,轻薄的丝缎浮在水面上,颈项附近的衣料也被打透得接近透明。
只薄薄一层,甚至依稀可见他凝白锁骨,蜿蜒出的弧度漂亮,略显清癯。
姬危猛地挪开眼,十分尴尬地呛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动静惊天动地的霁摘星都有些诧异,俯身过来,捏住姬危的手腕,指尖的冰凉温度传递过来。
“你怎么了,”霁摘星皱眉,“修行有差错”
姬危强将那喉间痒意压下来,看都不看霁摘星“没有。”
好在霁摘星也没追究,但那手却没松开,只是道“凝神静气。心法第九式。”
姬危下意识按照霁摘星说的话运转起内功心法,自己都未意识到这超出他本性的信任。而在这一过程中,一股极为精纯的灵气传导进来,姬危的意识微有些恍惚,这种感觉极为美妙,让他瞬间陷入到某种玄妙的状态中,只下意识地汲取着缓缓渡来的灵气。
这种感觉和他吸取旁人修为时的疯魔状态很像,但远远要平静、舒缓、快意许多。只最后他几乎早已从被动接受的状态,变为了拼命汲取,转防为攻,差点让他对面那人措手不及地失态。
霁摘星最后切断了两人间的联系。
姬危微微皱眉,眼睛紧闭,但最后还是未睁眼。盘坐在灵池中,化解着体内的汹涌灵气。
而现在霁摘星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像受了什么耗人精血的重伤。唯独唇珠一点殷红,艳丽至极。
霁摘星也叹息,这种给人传修为的举动太危险,也是他的境界高出姬危许多才能及时停止。如今他境界已有些不稳,再晚一步,便不是境界下跌那么简单,而是有性命之忧了。
夺人功法是邪术,而修士自愿给予修为却不是,只看那被传功者能消受多少。
只是此举颇为得不偿失,高修为者所消耗的修为,低修为者能吸收三分之一已是天资绝佳,大多是十分之一也不及的。修炼极为不易,便是再胡乱宠爱晚辈的师长父母,也绝不会如此溺爱,至多在晚辈寿元将尽要争取一线生机时,才会传功渡人。
霁摘星的情况又有不同。
他从灵池当中起身,衣裳湿透,袖摆都在往下渗着水。
这是霁摘星留给姬危的最后一样东西。
霁摘星喃喃自语,声音很低,“问仙山庄的四庄主绝不该屈居人下。”
姬危从洗髓池中起来,已日上三竿。
倒不是他修炼懒怠,而是化解体内的充裕修为实在要些时间。
姬危内视自身,发现修为暴涨,且昨天的景象历历在目,他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夺人修为一事,姬危做的惯了,上辈子从那些名门正道到魔界诸魔,少有人能逃过他的邪功。只是有人主动给予他修为姬危当真第一次见,所以木愣愣的,都反应不过来霁摘星昨天举动意味着什么。
霁摘星对他好,可以有诸多解释。内心愧疚也好,收买人心也好但当真能做到自己折损修为也不犹豫的地步吗
值得吗
姬危一边皱着眉,一边从洗髓池中走出,换了身芥子空间中的新衣,刚一出去,便被山庄弟子拦住。
“四庄主,”弟子恭敬地道,“三位庄主有请四庄主去议事厅。”
姬危微微一顿,这段时间霁扶儒他们实则少有来探望他,不常见面。如今齐齐聚会,是因为霁摘星给他传功一事
姬危倒是瞬息间便也想好,待会要用何等反应应对过去,声音沉稳“带路。”
这一路上氛围似乎有些不一样。
山庄中不管是灵仆还是弟子,对几位庄主都极为恭敬,哪怕像姬危这样的半个庄主,也没有人胆敢冒犯。但这回,倒是有不少人抬眼偷觊他。
倒也不是厌恶或是敬畏,就是十分奇怪,姬危看到的几个弟子,眼圈都有些红,随即又垂下头去。
古怪。
等到了议事厅,便更古怪了。因平日总是笑嘻嘻散漫神色的二庄主面色冰冷,三庄主微垂下头,脸颊边有些红肿。
大庄主霁扶儒坐在主位,神情与以往相比,没什么显眼变化,周身氛围却亦十分古怪,与往常不同。
姬危面色不动,俯身称道“庄主”。
大庄主略一沉默,忽然道“不必如此生疏,叫兄长便可。”
姬危“”
姬危注意到霁摘星居然不在,而霁扶儒手边,有着一叠极厚信纸。
信纸他见过数次,色泽字迹都十分熟悉,是霁摘星平时写的那些文书。心中微一惊,下意识看去。
书信一角被霁扶儒压着,但能看出缝隙间透出的几行字
“摘星有愧,问仙山庄、几位兄长抚养之能无以为报。只是鸠占鹊巢十八年,实在无颜留下,再受山庄抚育。”
“我留一日,四庄主便名不顺言不顺一日,与其有碍。前人错谬不可弥补,往后却不好将错就错。”
“望四位庄主守望相助、同舟共济”
霁扶儒平日是极为敏锐之人,现在却连信件被偷看都发现不了。
霁摘星给他们的信中,后面一叠都是该如何与姬危相处,修复兄弟亲情。
根据他们自身性格不同,霁摘星便也写有不同的相处方式,事无巨细,堪称细致入微,却偏偏让霁扶儒越发失魂落魄起来。
那是他亲手教大的弟弟。
霁扶儒也自然清楚,霁摘星性情如何骄傲,怎么会容忍自己占据的是他人之位,让姬危蒙受不平。
霁扶儒不忍放他离开,只能装聋作哑。
却偏偏也拖延不了多久。
霁摘星离开了。
他想的如此周全,却偏没有在信中留下去处,不提未来。
那些信纸上露出的几行字,已让姬危如遭雷殛,整个人都怔住,像是灵魂被劈成两半,疯狂撕扯交战开来。
霁摘星走了
他为什么走
这句话不知觉间,被姬危喃喃出声。
三庄主抬头望向他,神色复杂。但因为霁摘星那封信,却还是收敛起其中的漠然敌意,开始正式审视起这位命运多舛的四弟来。
大庄主微微停顿片刻,并未作答,只道“摘星给你也留了信。”
他将一封未拆的素白信封递给姬危,上面写着“四庄主姬危台启”。
姬危心乱如麻,甚至一时未伸手去接,便听大庄主先让厅中弟子和两位庄主先退下,独独留了姬危一人。
“四弟。”大庄主道。
这是霁扶儒第一次这么喊姬危连着上辈子,也是第一次。
姬危看他。
“我知你心中有恨。恨山庄,恨我。”
大庄主第一句话便掀起惊涛骇浪,姬危微微抿唇,不发一言。
霁扶儒性情古直,从不留情,是个合格的大庄主,却总显得太不通人情世故。像和其他门派世家往来的事,总是二庄主霁陈枫的分内事。
但这位好像别无杂念不食烟火的大庄主,却是第一个看出姬危恇怯外表下,恨意滔天的人。
“你在弑血盟,大约受了许多苦楚,有怨也是应当,”霁扶儒神色平静地道,“只是希望你不要恨摘星。”
“你可能觉得,摘星是补偿你或许连他自己也这么想。”霁扶儒说,“可事实上,他对你的好从无私心,从第一时起。”
大庄主不是擅口舌之人,又和姬危说到半月后会举行仪式,对修真界公布他的身份,便让姬危自行下去休息。
姬危简直一路都如同神游,还未踏入门中,便已拆开了那封霁摘星给他的信。
那信中所写,皆是告知姬危日后该如何处理文书,应对麻烦,是霁摘星当小庄主十几年所被教授、无形间学习的一些技巧。姬危的指尖捏紧得有些颤抖,总觉得这封信过于正式,少了些什么,力道极大地翻看到后面,才看到霁摘星以自己、而不是山庄前庄主的身份写给他的话。
“姬危,由我占据的十八年已不能还给你,只能还你一个光明坦然的未来。
往后你会越来越好,直到过去不再影响你分毫。
最后,我知道你讨厌我。面上功夫不行,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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