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了校医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谁的信息素匹配度能到百分之百呢。
但是当着宁争的面，贾红雪不能把实话说出来。
她可是记得，宁争在医务室里把手机号码留给了楼启明，瞧着不像是对Alpha没有情意的模样。
贾红雪叹了口气。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他的父母身上：“你觉得去首都军校，就能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吗？”
宁争咬了咬下唇：“不论如何……”
有些事情，就算明知道没有结果，也要去试试。
况且，谁知道有没有万一呢？
宁争赌的就是这个万一。
“首都军校很难考，对学生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你要是分化成了Omega，基本没有可能被录取了。”贾红雪见他的神情不似作假，便按捺下了谈笑的心，“还有专业……你有没有考虑过报考什么专业？”
宁争微微低着头，搁在身后的手绞紧在一起。
“没想法？”贾红雪拍拍他的肩膀，“不急，还有一年，够你想的了。”
宁争什么也没说，点头离开了医务室。
微风徐来，树叶窸窸窣窣地响。
宁争掏出手机，想给楼启明发条短信，又什么都没发，就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离开楼哥的三年里，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依赖的滋味。
*
首都军校。
沈青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倨傲的神情在看清坐在校长对面的老人时，骤然收敛。
他并拢后脚跟，敬了一个礼：“楼爷爷！”
楼崇山搁在茶杯边的手指动了动，并没有回头。
沈青眸色一沉，转而对着校长敬礼：“玉校长！”
玉春台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小沈来了？我们两个老头子谈话谈入迷了，倒是忘了你。”
“没事的，玉校长，我也刚到。”
“坐吧。”玉春台示意他坐在一旁的沙发声，继而对楼崇山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会让那个孩子来看军演的……不是什么大事，咱们首都军校的毕业演习就算不在现场看，电视上也会有直播嘛，这么点小事你还亲自来找我，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楼崇山笑笑：“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启明也在意得很。”
这话是说给沈青听的。
沈青也听明白了。
楼崇山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孩子”，暂且按下不表，但对他抹黑楼启明名声的做法，显然有了意见。
“启明那孩子是热心肠嘛。”玉春台老神在在地和稀泥，“之前小沈差点发情，不也是他帮忙吗？”
楼崇山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伸手握住搁在办公桌边的拐杖，起身戴上了军帽：“我家那个混小子是热心肠，才沾染上了甩不掉的东西。”
身为沈家最小的孩子，沈青从小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种羞辱？当即面色涨得通红，等楼老爷子走出办公室老远，还没缓过神。
倒是玉春台神态自若，像是没听出楼崇山话语间的嘲讽，起身为沈青倒了杯滚烫的热水：“小沈啊，你楼爷爷脾气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沈青磨着后槽牙摇头：“不敢，他是长辈，我是晚辈。我怎么可能生他的气？”
“这就对了嘛。”玉春台坐在沈青对面，“听说你去测试了和楼启明的信息素匹配度？”
提起匹配度，沈青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
他颇为得意地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玉校长，我和楼启明的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匹配程度极大限度地限制了A和O选择配偶的范围。
普通人的限制还少些，但像是军校生，尤其是像楼启明和沈青这样从特殊家族出来的军校生，基本上择偶范围就限定在那么几个姓氏里。
除非测出来的匹配程度低于百分之五十，怎么都匹配不上，要不然不会找寻常人结合。
至于像沈青和楼启明匹配程度这么高的……玉春台眼底划过一道憾色。
宁家还没出事的时候，他见过那个孩子一面。
名字叫宁争吧？
漂亮，乖巧，是个好孩子。
只可惜啊……
玉春台捧起茶杯，视线在沈青的手机屏幕上逗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年轻人，不要这么毛毛躁躁。信息素匹配度说明不了什么。再说，百分之九十并不是百分之百，万一有人的匹配度比你还高呢？”
沈青闻言，脱口而出：“不可能！”
继而想起面前坐着的是军校的校长，连忙正了正坐姿：“玉校长，我查过资料，近些年来，登记在案的AO匹配程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占所有成结人数的百分之五，至于超过百分九十的……不足百分之零点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玉春台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对着水杯吹了口气，然后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小沈啊，所以我说你急躁呢！资料这种东西，不能和现实相提并论。”
“玉校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春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我的意思呢，就是希望在校的同学好好学习，至于别的……等毕业了再说！”
沈青憋着一肚子气走出了校长办公室，迎面撞上拎着材料找导师的韩宇。
韩宇对沈青，退让居多，毕竟不是人人都愿意和脾气暴躁的Omega纠缠。
奈何沈青心情不好，偏要找茬：“韩宇，之前在楼哥宿舍里的人究竟是谁？”
“哪个啊？”韩宇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沈青拦住了韩宇的去路，“楼哥从不让人进他的宿舍，那个孩子为什么能进去？”
“沈青，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孩子可能是楼哥以前的邻居，或者远方表弟……让他在宿舍里坐坐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一直追着问吗？”
眼见在韩宇口中问不出什么消息，沈青冷笑连连：“罢了，他是谁都无所谓，反正我和楼哥的信息素匹配度百分之九十，就算他真的是个O，也不可能和楼哥结合。”
比起信息素的匹配程度，韩宇更震惊于另一件事：“你从哪儿弄来的楼哥的信息素？”
沈青脸上闪过一道不自然：“要你管？楼哥的信息素在学校档案室有记录，以我的身份，拿不到才奇怪！”
“沈青，你疯了。”韩宇听得面色苍白，后退一步，愤愤道，“你知道违背他人意愿测试信息素匹配度是犯法吗！”
“犯法？”沈青把测出来的结果从手机里调出来，递到韩宇面前，“百分之九十，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韩宇，这么高的匹配程度，要是我到发情期，楼哥不可能拒绝我。”
A与O的影响从来都是相互的，Alpha的信息素能促使Omega发情，那么Omega的信息素也能摧毁Alpha的理智。
韩宇被沈青的无耻震惊了，喘了两口气，忽而冷笑：“你这么做，就跟你当初骗别人自己被楼哥咬了一样。”
“……沈青，楼哥只是往你身上喷了点稀释过的信息素。”
“……你知道这相当于什么吗？相当于楼哥往你脸上吐了口唾沫。”
*
无论学生再怎么抗拒，Q大附属高中还是开学了。
宁争是宿舍里最早起床的，他换上校服，飞快地洗漱，低头吐泡沫的时候，校园广播台滋啦啦地响出一片电流声，继而传出了变调的音乐：“太阳当空照，我要上学校……”
宁争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室友也接二连三地从床上炸起来：“卧槽卧槽，学校广播台又疯了？”
宁争躲开一只从头顶飞过去的袜子，“善意”提醒：“距离你们迟到还有十五分钟。”
三道声音齐刷刷地对他吼：“宁争，闭嘴！”
他抿唇笑，拎起晚上就整理好的书包，跑出了宿舍大门。
满宿舍楼兵荒马乱，时不时有同学在房间里尖叫：“怎么就开学了——”
他顺着楼梯跑下楼，头顶的大喇叭“滋啦”一声，音乐声小下去，换成了极其不标准的普通话：“亲爱的同学们，我想死你们啦！”
原本吵闹的宿舍楼瞬间寂静无声，片刻后是连成串的哀嚎。
广播里的声音丝毫不估计学生们的抗议，慷慨激昂地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所有同学，听我口令，动起来！”
宁争脚下生风，和无数像他一般板着脸的学生一样，疯狂往教室冲刺。
因为Q大附属高中的广播台从不按照常理出牌——
“五分钟以后没到班级的同学，操行分都会扣十分哦！”果不其然，那道幸灾乐祸的声音抛下一个重磅炸弹，然后彻底消失在了电流声里。
谁都不愿意在开学第一天就被扣操行分，宁争听见从身边跑过的Alpha口吐芬芳，边跑边系裤腰带：“学校我太阳你大爷！”
他屏住呼吸，加快速度，总算在被扣分之前，跑进了班级。
班上稀稀拉拉坐着十来个学生，全部气喘吁吁，眼神迷离。
宁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捏着鼻尖休息，等呼吸平稳了，从书包里摸出一罐子纯牛奶。
没吃早饭又剧烈运动，他眼前有些发黑。
这个时候Alpha和Omega的身体素质差别就提现了出来。
坐在宁争前面的是一个上学期刚分化的A，紧随他之后冲进教室。宁争还没彻底缓过神来，他已经精神抖擞地拽同桌的帽子，问对方暑假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先天的体力差别一览无余。
宁争垂下眼帘，舔了舔嘴角。
早在分化成Omega的时候，他就清楚，日后如果有幸考上首都军校，也不能进楼启明所在的专业。
那是无畏的逞强，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宁争要选的，是机甲向导辅助学。
机甲向导辅助学专业是近些年来新兴起的专业，学院内师生依旧以A为主，以B为辅，是针对作战部队专门部署的新专业。
宁争的父母曾经是该专业的第一批任课教员。
“宁争，你小子跑得真快。”宁争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黑色的书包从天而降。
他接住，抛回去：“顾生生，你再不坐下来就要迟到了。”
骑在窗户上的顾生生正在系领带：“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敢信吗？我刚刚为了不扣操行分，硬生生反超了一个Alpha！”
宁争的同桌顾生生，是个对Alpha嗤之以鼻的Beta，此生目标是验证Beta的体力也有可能超过Alpha。
但就目前来看，他付出的努力得到的唯一回报，大概是蝉联了校运会三千米长跑冠军三年。
“累死我了。”顾生生赶在铃声打响前，栽进了教室，心有余悸，“我昨晚熬到三点半才睡，今天居然能不迟到，真是个奇迹。”
“你为什么三点半才睡？”宁争把暑假作业一本一本地掏出来。
顾生生说：“还不是为了看你的帖子？”
他愣了愣。
“校论坛上那个帖子啊——”顾生生和宁争不住在一个宿舍里，以为他没看见帖子，殷勤地拿出手机，“来，我读给你听。”
宁争伸手往顾生生脸上拍了一本数学练习册：“不必了，我都看过了。”
“这么说，那个楼教官真的在追你？”
“也不能这么说。”
“那怎么说？”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作为你的好朋友，我当然要关心你的感情生活。”顾生生大义凛然，“你知不知道，那个楼教官是个渣男，学校论坛上都把他翻了个底儿朝天了！”
宁争又往顾生生脸上砸了本练习册。
顾生生忍痛喊：“宁争啊，你可千万不能被表现所迷惑，那个楼教官虽然长得帅，身材好，据说信息素也好闻，但是——他是个渣男啊！”
“……”
“而且他还是楼家人。”顾生生痛心疾首，就差没按着宁争的肩膀拼命摇了，“你还没分化，要是以后成了O或者B，难道要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情吗？不值得啊！”
“……”
“他渣了你可以不负责任，毕竟有个身居要职的爷爷……可你呢？！儿子，你只有爸爸我了啊！”
“……”宁争忍无可忍，将最后一本练习册拍在了顾生生脸上。
“说真的。”顾生生见老师还没来，抹了一把脸，鬼鬼祟祟地勾住宁争的脖子，“高三了，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什么想法？”宁争耐着性子反问。
“你看看，你看看。”顾生生恨铁不成钢，“宁争，虽然你是个未分化的小孩，但是再不早恋，咱们就要老了。”
“……”
“等上了大学，你想早恋都没机会，因为你身边的人都会告诉你，要看信息素匹配度来找伴侣，匹配度低于百分之五十的不要考虑……那多无聊！咱们就应该趁着年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匹配度为零蛋的叛逆恋爱！”
宁争听得直翻白眼：“大哥，你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和谁谈都是零。”
“我是B，可你不一定是B啊。”顾生生完全没有被打击到，神采奕奕，“宁争，你现在谈恋爱才刺激，人家不知道你是什么性别，等到了十八岁，哇，像抽卡似的，你分化成什么都看命！”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打断了顾生生的喋喋不休，宁争抬起头，看见教了他两年的班主任款款而来。
“同学们，恭喜你们成为高三学生！现在我会发下去一张表格，在这张表格里，我希望你们填上未来最想报考的三所院校的名字。”
雪花似的纸片从前排传来。
宁争拧开水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首都军校四个字。
他写了三遍。
他只想，也只能去这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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