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一盘浑圆的落日悬在远处起伏的沙丘上, 依旧倔强地不肯散去它最后的余热, 将天边的云彩染成醉熏熏的酡红, 而底下一望无际的沙漠在喧闹了一整天后，此刻也安安静静地蛰伏着, 披上柔和的暖橘色, 竟也颇有岁月静好之美。

    慕织随意地摊开四肢躺在黄沙上，静静望着头顶上那一弯还不等夕阳落下就迫不及待爬上来的勾月，叹息道：“一天又过去了。”

    慕织也不知究竟送走了多少个这样的落日，又迎来了多少个日出，如果不是太过单调的生活给他时间上的钝感, 或者这里的日出日落是正常的话, 他算了算，应该过去了不止两年——虽然他有在石头上做了记录，但都是记住就刻上，忘记了就随意补几下，但后来看着越来越惊人的数据, 他由一开始的恐慌到最后就麻木了, 就如同此刻这般。

    都说修真无岁月，但那是因为，一闭关修炼就如同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醒来后，中间的那段时间自然就无声无息地晃过去了。但现在不同，他每日都在清晰地感受着时光是怎么流逝的，虽然他也在修炼, 而且每日都过得无比“精彩”。

    “嘶嘶嘶”的响声忽然在不远处传来，慕织眼眸都不动一下，依旧仰面朝天的躺着，懒洋洋道：“响响，快回去，它们也都回去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再玩。”

    “嘶嘶嘶”声音响了一阵后，见慕织真的打死不动，终于一条粗壮的长条不甘不愿地钻进沙里，沙沙的摩擦声后，四周又恢复了沉寂。

    蓦然，慕织扯着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他竟然会有与蛇友好相处的一天，反正之前打死他也没想过。

    但就是这么神奇，吞天蛇的噩梦还没真正降临，就以一种既强硬又疼痛的方式被驱散了。

    到沙漠的第一天，他们遇到那埋在沙丘里的不明生物正是响响——哦，响响就是刚才那条贪玩的响尾蛇，这是混熟之后慕织给它取的昵称。

    从一见面的剑拔弩张到如今的亲昵相伴，这中间当然也是经历了许多的血与泪，但慕织现在想起来，感觉已经成了一段往事，给他一杯酒，他就可以娓娓道来。

    那天，慕织一见到是蛇就差点崩溃得要晕过去，头昏目眩之间惊觉，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和蛇过不去了。

    谁知，二师兄却气定神闲地道：“挺好，这只长条动物修为在你之下，陪你修炼，打磨实战技艺再合适不过了。如此，我就不插手耽搁你的进步了。”

    慕织崩溃道：“这可是响尾蛇啊，剧毒，哪怕它修为在我之下也改变不了它是蛇的事实啊！”

    “还是这么怕蛇？”

    慕织特别识时务，因此认怂地猛点头，“吞天蛇的血盆大口还时不时地浮现脑海里吓我呢。”

    “唔，”二师兄沉吟片刻后，笑着道：“如此更好，相信这条蛇很快就能将你从噩梦中解救出来。”

    “你，你这是逼我去死！”慕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不，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季临静静地回视他。

    不管再如何抗拒，最终慕织都被丢到了响响的面前，展开了殊死搏斗。二师兄在旁边静静看着，面上不动，只有他怀里被双臂紧紧勒着的八戒知道他的心绪不宁，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而慕织在几次被逼到绝境之后，知道二师兄决计不会心软，黯然心伤之余，终于敢直面这个令他恐惧的东西了：尖利的獠牙，血盆大口，冰冷滑腻的躯体，他告诉自己去了解，去接受，一切的恐惧不过是自己的一股情绪，被自己的想象夸大了，而事实上，这条蛇并不可怕，至少他的修为在它之上，该害怕的是它才对。

    人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坚强。

    如此折腾了数日后，慕织由刚开始的恐惧慢慢变得麻木，再由麻木到淡然接受，到如今的和平相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似乎忽然豁然开朗，修为也一下子进入了筑基中期。

    慕织也是此时才发现那条蛇其实挺可爱的。

    或许是待太久了无聊至极难得见到个人，也或许是觉得慕织吃下去不够塞牙缝，因此就可着劲儿地和慕织玩，好几次张开血盆大口眼看能咬着慕织了，不等季临动手，它自己就口下留情地故意咬偏，等慕织跑几步之后才重新追过去。

    慕织看穿它的想法后简直哭笑不得，怎么一个个的就喜欢逮着他欺负呢，都什么恶趣味？

    虽然慕织极有兴致地给响尾蛇取了名字，却依旧心里别扭着不肯原谅二师兄。

    不过，季临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也没过来主动和他搭话。

    如今，沙漠里除了他们再无其他生物，每天眼前除了黄.色还是黄.色，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黄.色也有如此丰富的色彩：烈日下是金灿灿的亮黄，夕阳下是暖洋洋的橘黄，月色下是清冷冷的暗黄……慕织无聊地细数着这些黄，二师兄却能始终平心静气地赶路，最终，首先受不住这莫名沉寂的果然还是慕织。

    “二师兄，你是不是对我有何误解？”慕织紧紧地盯着他看，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何出此言？”季临很是诧异，诧异得狭长的眼睛都微微瞪圆了。

    “那你为何这么，这么，”慕织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顿了顿，接着道，“这么不温柔的对我？”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其实也是个小公举，需要温柔对待的。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算是温柔？”

    “……”慕织又被噎住了，他也不知道怎么算温柔，总不能说，像对晏师姐那样对他吧，这话他死活说不出口。

    季临看他垂眸不语，无奈叹了口气，“是你自己说要成长起来的，不经历那些你怎么成长？”

    “难道你没发现，自从进小秘境后，无论是在反应能力还是应战能力，亦或者是逃跑能力上，你都有了明显的进步。还记得当初，你可是连韩师弟的一招半式都抵挡不住吗？”

    慕织想了想当初自己小菜鸡的模样，实在不堪回首，虽然现在也是菜鸡，但至少不小了。二师兄的话确实很中肯，不过他依旧低头没说话。

    “小秘境里的一切可曾对你温柔半分？现实不会对任何人温柔的，从来如此。我是你师兄，你当然可以向我诉求温柔，我也愿意给，但我更希望你能成长起来，能够保护好自己。”

    慕织默了默，虽然依旧有些在意，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他也希望自己不再是个累赘。

    季临轻笑了声，问道：“还怕蛇吗？”

    慕织摇摇头，抬起清凌凌的瞳眸看他：“二师兄也有害怕的东西吗？”

    “当然有。”

    慕织顿时眼睛一亮，追问道：“是什么？”

    季临默了默，道：“蜘蛛，蜈蚣这类的多足动物。”

    “真的！那现在还怕吗？”

    季临看着他蠢蠢欲动的模样，嗤笑道，“怎么？”

    “咳咳，没什么，就随便问问。”慕织敛下兴奋的神色。

    季临看着他，挑眉一笑，竟带着隐隐的自豪，犹如终于不怕黑敢独自一人睡的小孩臭屁样，“自然不怕了！”

    “不过，当时也经历过如你这般的折磨后，就再也不怕了。家父说过，恐惧这东西就是你弱它强，你强他就弱，此消彼长的关系，所以你必须的强。而且别看它小就不在意，今后很可能在某个瞬间忽然跳出来成为你的心魔，但若是战胜了必定能前进一步。”

    心魔吗？慕织很想知道，如今二师兄还有什么恐惧的，将会成为他的心魔。

    不待慕织再问，他们刚才口中正在念叨的“曹操”就到了——一只大蜘蛛和一只大蜈蚣忽然从沙丘里冒了出来，一条条密密麻麻的腿比慕织的腿还粗。

    两人怔怔地看着这两只不速之客，他们只是念叨了下，并不想要啊。

    季临眉脚跳了跳，飞身退后好远，遥遥道：“小师弟，鉴于你战力仍需锻炼，这两只就交给你了，请继续努力！”

    “！”慕织不敢置信地朝他咆哮：“你不是不怕这些东西了吗？”

    “是不怕，但也不耽误我继续厌恶它们。”

    “……”慕织看了眼身边跃跃欲试的响响，所以，他的接受能力其实还是超乎想象的强？

    就这样，两人边应付着时不时冒出来的各类蜥蜴，沙鼠，蚂蚁等等庞然大物，边不停往前走——如果那是前的话。

    没错，他们迷路了，确切地说应该是遇到了阵法吧，也可能不是，反正二师兄看不出，慕织更没可能。总之，无论他们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一个地方，一个漫天黄沙里唯一的参照物——一片美丽的绿洲。

    在黄沙能将一切东西很快掩埋住的无垠沙漠里，这片绿洲绝对是个奇迹的存在。这里湖水清澈，水草丰茂，湖边围着一圈高大繁茂的树木，生机勃勃，似乎与空旷荒芜的沙漠格格不入，却又真真实实地待在那里，并不是什么海市蜃楼。

    试了无数次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或许这么一直不停地走下去也走不出去这沙漠，因此就在绿洲驻扎了下来。

    慕织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从不远处飘来，他利落地翻身爬起来，往那边走去。

    湖边已经升起了火堆，欢快跳跃的火焰映在平静的湖里，搅得湖水似乎也欢腾了起来。

    季临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急不缓地翻动着手里的四串烤鱼，八戒就趴在旁边吧嗒吧嗒地流口水。

    其实八戒也和慕织一起共患难地与那群动物玩耍，估计最开心的就数它了，吃好玩好，如今圆润了不少，虽然不知是真胖，还是真长大了，不过还是不会飞，倒是学会了踏沙无痕的逃跑技能。

    慕织走过去，在旁边的那块巨石上又刻了一笔后，才走到湖边洗手洗脸。

    他挽起过长的衣袖，未免湿了衣裳。这衣裳是二师兄的，他的早已在每天沙里滚来滚去中磨破了，二师兄看着他犹如难民般的形象，把他的衣服借给了他。没错，是借的，回去后要重新买了还的。不过这倒无所谓，慕织只庆幸这次小气抠门的二师兄没变态地让他亲手缝制一件出来还他。

    慕织身量娇小，自然撑不起季临的衣服，哪怕他如今抽高了不少，依旧如同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有点滑稽可笑。慕织不在意，总比裸奔的好。

    他站起身甩了甩衣袖，向二师兄走去。

    季临抬眸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把烤好的一根鱼串递给他，八戒没等他递，扑上去一口夺去两根，很有良心地给他留了一根。

    他们已经辟谷，并不需要吃东西，但慕织觉得每天都那么辛苦了，满足下口腹之欲也不为过，况且每日的晚餐对他来说有种特别的仪式感——在这时间模糊的沙漠里，只有吃了美味的晚餐才算过了一天。

    季临听他瞎掰胡扯了一通，嗤笑一声，但到底每天还是变着花样地给他烤鱼，煮鱼汤，红烧鱼。

    两人坐在火堆旁边吃鱼，边闲聊着，如往常一般，平淡却又不失温馨。慕织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可又担心再这么下去是多久，也不知道大师兄和晏师姐怎样了，还有，师尊是不是等得火急火燎了。

    慕织叹了口气，“好像两年过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

    季临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急也没用，该出去的时候自然能出去。”

    其实这样的对话进行了不下百遍，但是慕织还是不得不钦佩二师兄的好心态，若不然他更加焦虑。

    待慕织已经与那群沙漠动物混成一片时，季临就不再如之前那般在一旁边修炼，边分出一份神来时刻关注慕织。他在湖边修炼，如今已经是金丹中期。不得不说，小秘境里的灵气真的很是浓郁，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那，你不担心晏师姐吗？”慕织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

    季临默了默，垂眸道：“担心也没用。”

    “哦。”

    “况且，大师兄会照顾好她的。”

    慕织点了点头，将吃剩下的鱼骨埋进沙里，跳到那块画满了横七竖八记录的巨石上，那是他平日的修炼宝座。

    慕织凝神静气地开始运转功法，才循环了一个周天，忽然听到身下“咔嚓”一声，他惊得一下蹦起来。

    落地后，季临也走了过来，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慕织茫然地摇摇头，总不至于他长胖了把巨石坐裂了吧？

    然而，那巨石还真是裂了，从慕织坐的那位置裂开一条缝，眼看着那缝越来越大，最终裂成两瓣，“嘭”的一声倒向两边，扬起漫天黄沙。

    “咳咳咳！”慕织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好几步，待那些黄沙散去后，定睛一看，却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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