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辣的沙漠一下子穿越到百花盛放的山野, 时隔两年, 终于看到除了沙漠的黄和少得可怜的绿洲的绿之外的斑斓色彩, 心情蓦然随着香香甜甜的春天气息飞扬了起来。连平日里对这些景色漠不关心的季临,此刻也难得地显露出了几分愉悦, 更不必说八戒, 它甫一落地,就着方才的晕眩,如同一团醉酒的雪球在花丛中滚来滚去了。
然而,慕织却愣愣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晕眩中回过神来。
事实上, 那阵晕眩和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 更没有遇到任何危险,顺利得让人不敢置信,仿佛做梦般,一闭眼,一睁眼, 就到了眼前这个如梦如幻的春天里。
慕织自然并不是还处于晕眩, 他只是在想着他的沙漠朋友,不,更确切地说, 他在想着自己——
真是神奇,此时他才猛然发现,在即将离开的瞬间他居然有了牵挂——这种陌生的情绪。
当初他穿越到修真界,忽然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竟没有过多的伤感, 没有过多的遗憾,甚至仔细翻找了一遍竟没找到值得牵挂放不下的人,一颗心都是空空的,犹如破了个怎么也补不上的大洞。无论是对于他人还是对于自己,似乎他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他,也许他们会过得更好。
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能果决抛掉前尘,快速地接受新的身份,成了修真者,成了师尊的小徒儿,成了师兄师姐的小师弟。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如同行尸走肉的他。
“怎么了?”季临见他许久不动,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行事风格,他不该早就和八戒一起胡乱翻滚,或是兴奋得犹如一只飞出鸟笼的喜鹊叽叽喳喳吗?毕竟在沙漠时,他每隔几日就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外面的花花世界。
“嗯?”慕织愣愣地抬眸,缓缓道:“我在想响响,不知它在太阳升起后找不到我,会不会伤心?”
季临原本想嗤笑他的天真,但见他一副认真的表情,抿了抿嘴,不自觉轻声安慰道:“它和其他蜘蛛蜥蜴每日打架都忙不过来,没了你在旁边拦架,指不定会更加尽兴。”
慕织:“……”
没错,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他和那些动物成了朋友后,明明应该相亲相爱一家人,但架不住野兽的凶性,不打架就浑身不自在,而他每次都在旁边劝架,因此就导致他经常深陷一对多的修罗场局面,每日都过得精彩纷呈。
见他依旧兴致不高,季临也没办法,干脆任由他去,与小伙伴分别确实是该难过下。他小时候因为要上学堂,每日都与娘亲的小白猫上演生离死别呢。如此看来,小师弟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这里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你休息会儿,我到附近转转看有什么情况?”
慕织看了眼远处的花丛,八戒越滚越远,只能看见不断被倾轧出的痕迹。他其实并不想一个人待着,但还是点了点头。
季临走后,慕织索性原地躺下,胳膊枕着脑袋,静静地望着湛蓝的天空,感觉这片天空似乎和沙漠里的没什么不同,不过暖暖的春风不时吹拂过脸颊,仿佛一双温柔的手,特别舒适惬意,慕织不禁打了个呵欠,缓缓眯上眼睛。
“咚!”
“嗷!”
刚有些睡意朦胧的慕织猝然坐了起来,抱着肚子哀嚎,疼得他以为肚皮被炸出了一个洞,他缓了缓,面色扭曲地怒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就在刚刚,八戒犹如一颗炸弹般猛地落在他毫无防备的肚皮上。
八戒却仿佛没感受到他的怒火,死皮赖脸地钻进他的怀里,昂着毛绒绒的脑袋使劲地蹭他的脸,竟还伸出舌头来舔。
慕织左躲右闪也避不开,腾出一只手抓住它的后颈提了起来,瞪着它凶巴巴道:“别以为这么撒娇就没事了!”
八戒却半眯着水雾朦朦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似乎没有焦距。
慕织一愣,“你喝醉了?”
“不是,你身上怎么一股浓浓的巧克力味,你去哪偷吃了?”慕织凑近闻了闻,果然一股又甜又腻的巧克力味儿,浓得甚至隐隐能闻到苦涩的味道。
不对!哪来什么巧克力!慕织忽然惊悚地瞪大眼睛,再看到八戒雪白的毛发间夹杂着一朵像是紫罗兰样的黑色小花时,他终于来不及挣扎一番就闭上眼,躺在了地上。
此时,慕织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除了他自己再无其他。不过慕织并不惊慌,摸了摸肚子,还有点火辣辣的疼,估计上面会有两朵乌黑的梅花印吧。
慕织叹了口气,干脆躺下,静静等待着。
没错,方才的巧克力味就是引魂花的香味,正是原书中祁言一行人刚踏入小秘境就遇到的那片引魂花海,那些形似紫罗兰的美丽花朵散发出来的就是一股浓浓的巧克力味。当时慕织还为之咋舌不已,作者该是有多喜欢巧克力呀,才把这花的味道描述成巧克力。不过托作者太太的福,原本慕织早就把这一茬给忘了,如今一闻到,立马全部想起来了。
事实上,引魂花并不是什么剧毒的花,它甜腻的巧克力味只会把你引入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好的,不好的俱在,甚至那些你早已忘记的,它都会帮你重温一遍。
所以这么看来,它确实是没什么威胁性,但是,这种花从来都是成片成片地挤在一起的,一朵引魂花可以为你带来一场梦,那么一大片的引魂花就可以将你牢牢困在不断循环的梦境里,永远也醒不过来。
八戒明显是在引魂花丛中滚了遍,至于它为何能够靠一己之力从那里回来,慕织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或许,天真单纯的八戒根本就是一只单细胞生物吧!
而他,就静静地等待着属于他的一场梦吧。慕织并不害怕,毕竟那已经是前尘往事了,确确实实是一场隔世的梦,应该于他不会有多大影响——至少此刻的慕织是这么以为的。
胡思乱想间,忽然,慕织听到一阵模糊的嘈杂声由遥远的天边传来,眼前的白雾一阵扭曲旋转,渐渐显现出清晰的景象来。
那是一个有些老旧的小区,正值黄昏,夕阳将高耸的建筑物和绿化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水泥路面上。慕织低头看了看脚下,并没有自己的影子,正感惊奇,再抬头时,一个提着菜篮大妈迎面走来,还不待他反应,那人直接穿透他的身体而过。
慕织愣了会儿神,蓦然听到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喊:“织织,快过来,该回家吃饭了。”
正想着是谁的声音如此熟悉时,忽然,慕织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往声源处飘去,停在了一个小区的公共游乐园前,许多小朋友正在那里玩耍。
“妈妈,我还想再玩会儿。”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在慕织面前响起。
慕织一愣,眼前的小男孩穿着浅蓝色的背带裤,肉呼呼的小脸蛋红扑扑的,黝黑的大眼睛闪闪发亮,犹如天上的星星全部坠落在了里面。
这是,四五岁时的自己?
转头看向旁边,果然看到了还十分年轻的妈妈。她真的很美,精致的脸庞上此刻满是幸福的笑容,娇憨得犹如天真少女。
慕织有些恍惚,这人与记忆中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全然不同。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又意识到,她看不到自己。
妈妈温柔道:“不行,爸爸已经做好饭菜了,在等着你呢,有你最喜欢的糖醋里脊哦。”
“真的?”小男孩顿时小脸笑得犹如一朵盛放的太阳花,欢呼一声扑进妈妈怀里撒娇。
“呀,你们家织织真是太可爱了,白白嫩嫩的长得像个洋娃娃似的。”旁边一位阿姨忽然道。
慕织看过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哈哈,你家子健也很可爱呀。”
“嗐,皮得跟只野猴子似的,哪有织织可爱。”说着上手捏了捏小男孩的苹果脸,“唉,我家子健要是个女孩我就不需这么操心了。织织妈妈赶紧生个女儿吧,不想也知道一定和织织一样可爱。”
“这个,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随缘吧。”妈妈拿着纸巾给小男孩擦额上的汗珠。
“倒也是。”
“哼,就知道撒娇,和小女生一样。”另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翻了个白眼,扯着那阿姨的衣摆道:“妈,我饿了,回家吧,我也想吃糖醋里脊。”
“吃什么吃,没有!”那阿姨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门。
哦,慕织想起来了,这两人正是自家的邻居,就住在他家对门,而这个皮肤有些黝黑却比年幼的他强壮不少的正是他的竹马林子健,两人自上幼儿园到高中一直在一个班,可谓是孽缘颇深。
慕织依旧不受控制地跟着小男孩走,路上遇到的邻居见着他都要稀罕地夸上一句可爱,真可爱,不少的还要上手捏几下。
慕织有些恍惚,原来可爱曾经真的是一个褒义词。他摸了摸自己已经不算肉的脸颊,似乎他从来就不喜欢别人捏他的脸,难道记错了?
几人很快来到13栋一单元4楼,道别了林子健母子,妈妈刚要抬手敲404的门,门却被从里头打开了。
“老远就听到你们的脚步声了。”男人蹲下.身一把抱起小男孩:“织织今天乖不乖?这么久不回家是不是又贪玩了?”
“我很乖!爸爸我想吃糖醋里脊了,好饿呀。”
“你呀!”爸爸捏捏他的小鼻子,两人亲昵地抵着额头蹭了蹭。
看着男人一脸宠溺的笑,慕织又有些晃神了,这样的笑真的很好看,许是见过他太多的冷漠和严厉,他完全忆不起这样的笑容。
一家三口温馨地吃了一顿寻常的晚餐,慕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就像个局外人——确实也是个局外人。
“妈妈,我可以吃冰淇淋吗?”
“刚吃完饭不久,怎么就想着吃这冰冰的东西了?”
“就想吃,要草莓味的。”
“你——”
“求你了,妈妈,就一支,好不好?”
妈妈最终没能抵住小男孩又亲又蹭的撒娇攻势,叹了口气,对爸爸说:“我们织织一定是吃可爱多长大的,所以才这么可爱。”
爸爸哈哈大笑:“那有什么不好?”
慕织仔细端详那个在舔着冰淇淋的小男孩,不知是因为冰还是甜,他微微眯着眼一脸陶醉地瑟缩一下,像极了一只小猫崽,确实很可爱。
小时候的自己真的这般可爱过?慕织却有些茫然。
很快场景一转,慕织置身在了一群穿着蓝色校服的学生当中,他一眼认出那是他曾经就读过的红缨中学的校服。学生很是朝气,洋溢着属于少年人积极向上的气息。
慕织无意识地随着人潮前移,往前看,果然见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黑色的大书包低头独自默默地走着。不知为何,在这千篇一律的蓝色里,慕织一眼认定了那是十四岁的自己。
慕织默默跟在那孤单的背影后面,小少年似乎完全没听到周围热烈的玩闹声,或许他的神思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慕织很理解,他记得,这时的自己脑洞特别大,脑子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妈妈总说他想象力太丰富了,这不好,因为他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愿与人交流,这很不可爱。
他们两人仿佛游离在人群边缘,热闹也与他们隔绝开来,形成了一块真空地带。
“嘿,织织娘娘,小的给您请安啦,哈哈。”
忽然一群男生挡在小少年的面前,嘻嘻哈哈地笑着,七八人同是蓝色的校服,慕织一眼看到置身其中的林子健,他此时已经长得人高马大,正是慕织记忆里的模样。
小少年默不作声地退后几步。
“哎,娘娘怎么没穿裙子呀,要我们伺候你穿上吗?”一个男生抓住小少年的肩膀,大声笑道。
“没错,把他裤子扒掉,让大家看看有没有小丁丁。”
“啊,不对,娘娘怎么可能有小丁丁呢,哈哈哈。”
小少年羞愤地拉住裤腰带,眼睛气得通红,声音隐隐带着哭腔道:“你们不要过来!”
然而他这幅模样更加激涨了他们的破坏欲,恶魔蠢蠢欲动。
“卧槽!哭起来更像娘们了!”
小少年咬住嘴唇不再开口,被几人推推搡搡着一直往后,眼看就要被推进路边的小巷口,忽然“哔”的一声哨响,一位老师在远处吼道:“干什么呢,不许打架,快点进学校!”
“嘁!”那几人又一把将小少年推倒在地,不甘不愿地走了,不时回头笑看着他,那年少的脸庞上是天真的恶意。
小少年沉默地爬了起来,将衣服上的泥印拍了拍,整理凌乱的衣领,仔细拂去上面的褶皱,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进校门。
那老师已经见惯不怪,但还是问了一声。
小少年摇了摇头,缓缓地走远。
留在原地的慕织犹如在冰水中浸泡过一般,颤抖不已,已经努力忘却的记忆又重新席卷而来。
事件的起因是一张照片——如果那能称之为起因的话。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毕竟人总是莫名其妙,明明不值一提的小事有时就会被他们无限夸大;而闹大之后,他们又会事不关己地责怪你小题大做。
小学五年级的一天,林子健照常来慕织家做作业,在那时候他就显现出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特质,但那时的慕织并不嫌弃,还是愿意和他做朋友。在慕织沉浸在题海中之际,多动症的林子健不知怎么摸鱼摸到了一张相片。
“哈哈,织织原来你是女生啊!”
“嗯?”慕织凑过去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色蓬蓬裙,头上戴着兔耳朵的头箍,泪眼汪汪地看着镜头,端的是玉雪可爱的小公主,真是惹人怜爱。这是他七岁那年妈妈路过一家童装店,在橱窗里一眼看中,慕织怎么也拦不住地买了下来。那时他早已有了性别意识,但架不住妈妈的威逼利诱,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黑历史。
但是他记得妈妈藏得好好的,就怕他摸了去给撕了。
慕织顿时急得面色赤红,伸手要夺过来,但他单薄的小身板哪里敌得过人高马大的林子健,他一蹦起来就把慕织甩开,几步跑出了门外。
不出意外,很快小区里就津津乐道这张照片。刚开始大家只是觉得真的可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并没慢慢平息下来,而是朝着越来越恶劣的方向发展。
慕织被同学们孤立了。
爸爸妈妈刚开始还安慰他,告诉他那是他人的嫉妒,嫉妒他长得清秀可人。当时天真的慕织真的相信了:那些女生尖酸地说他长得女气时,可不就是在嫉妒他的美貌,被他一个男生比下去了自然不甘心;而那些男生说他太娘气时,他就嫌弃他们整天脏兮兮的又聒噪,真是猫嫌狗憎,他就不一样了,小区里的猫狗就特别喜欢往他身边蹭。
然而事件持续的时间太长,首先绷不住的竟是爸爸妈妈。
他记得,那天晚饭时,他刚请求爸爸给他买一套水彩笔,却不知怎么的就将他彻底点燃了。
“啪!”的一声,爸爸把手里的饭碗扔在地上,面色凶狠地吼道:“够了!”
碎开的瓷片飞溅到慕织光溜的小腿上,顿时洇出鲜血,顺着小腿滑落到地板上。但他却感觉不到疼,震惊地看着爸爸。
爸爸眼睛赤红地瞪着他:“你还有脸买什么水彩,整天就知道窝在家里弄这些无用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女的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真是受够了被指指点点的日子,你这个不男不女的——”
“老公!”妈妈惊恐地站起来拉住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爸爸却甩开她的手,怒道:“都怪你,非得给他穿什么裙子!”
“还不是你想要个女儿,我才——”
“呵,怪我!我还真希望他是女儿,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你但凡自己争气点也不会这样,你太令我失望了!”
慕织看着他眼里不知何时积攒了这么多的恨意,脑中嗡嗡作响,喉咙像是被扼住般喘不上气,他感觉到一阵窒息。
原本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
慕织痛苦地揪扯着头发,天旋地转间,景象虚晃,他来到了另一地方。
慕织还有些头疼,愣愣地看着眼前斑驳的门漆,上面歪歪扭扭地钉着门牌号——101。
这是他最后停留的地方。
自从那次爆发之后,家里就再无安宁之日,自然而然的,就像很多不幸福的家庭一样,父母走到了离婚的那一步。没有过问慕织的意思,只扔给他一个冷冰冰的结果,慕织最后跟了妈妈。当时,天真的妈妈以为,只要慕织在,爸爸总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真傻——这么看来,慕织的天真是随了妈妈的。
然而,天真的梦总是要醒的。
不到一年爸爸就有了新的家庭,很快真的有了个女儿。慕织偷偷看过照片,并没有他可爱——单眼皮,眼睛小小的,鼻子也不挺,有点丑。然而,那宠溺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了爸爸的脸上——对着他的小女儿。
而妈妈再也承受不住,把所有怨气发泄在他身上后,终于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了,把他孤零零地扔下。
被遗弃的他茫然地独自待了几天,直到爷爷找到他,把他带到了这里。
“嘎吱!”门在眼前打开了,一个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长高了些却也更瘦了,低着头看不清脸,却能感受到那股子冷漠的阴郁。
“织织路上小心啊,放学了早点回来,爷爷给你准备你喜欢吃的糖醋鱼,糖醋里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门里,摸着少年的头和蔼道。
“嗯,您快回去吧,注意休息,不需要忙那么多。”少年乖巧地轻声道。
明与暗的光影里,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一双苍老的眼睛里折射出慈爱的光芒,面向着门外时,慕织几乎以为他能够穿过一切虚空看到了自己。一如当年。
爷爷在这里陪伴了他两年,从来不会喋喋不休地劝他,或是恶狠狠地恐吓他。爷爷只是默默地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安安静静地画画或是雕刻,甚至是发呆,他兴致起时,会给他讲过去的故事。
尽管两人少有言语交流,但觉得这个小小的房子里满满当当的,并不孤独。
因此,当爷爷去世的那一日他才惊觉,原来自己的心已经破了一个大大的洞,他愣愣地感受冷风呼啸着穿胸而过。
爷爷使劲地握住他的手,那目光就如此刻他见到的一样,充满爱意,他断断续续道:“我们织织一直都是那么善良可爱,但很多人都是眼瞎心盲。而且人都会犯错,尽管他们不会承认,也不会道歉,但你不要记恨他们,他们瞎了你就笑看着他们瞎,不要让自己也失明。总有一天会有人爱你的,你要耐心等待。”
“可爱?”他对这个词太敏感了。
“对,最可爱了,织织永远都是爷爷的大可爱。”爷爷爱怜地摸着他的脑袋,“爷爷要走了,但是终有一日,会有人如爷爷这般慧眼识珠,认识到你的善良可爱,你也会成为他的小可爱,大可爱。”
“你要耐心地等——”
此后,慕织再也见不到这充满爱意的目光。如今再见,慕织的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他想上前抱住老人,却不得不随着少年离去的脚步离老人越来越远,他回头贪婪地看着那目送着少年远去的光芒,却还是在一个拐角后再也遍寻不到。
慕织恹恹地跟在少年的背后,此时的少年忧郁沉闷,那些曾经色彩斑斓的天马行空再也飞不起来。
两人很快走进了珩山高中,这是所末流中学。
无论是被孤立和欺负,还是父母的离婚都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他不想上学,但还是在爷爷的鼓励下尝试着,用他的话说:新的地方或许会有全新的开始,总要试试才知道。
然而,试过了,也知道了,新的开始并没有到来。林子健仍是和自己一个班,阴魂不散,新的同学很快也知道了他从前的传闻。
那时的他不理解,为何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总有人一直紧揪着他不放。如今他已经明白,有些人就是如此不讲道理,自己的生活不如意,看到别人痛苦他们才会痛快。
林子健的父母也在他初三那年离婚了,慕织不知道原因,他已经能够熟练地屏蔽掉那些闲言碎语,但应该不至于是嫌弃他长得人高马大像是大猩猩一样吧。或许根本就不关林子健什么事。
但是说实话,当时听到他父母离婚的事情,他第一个念头却是:爸爸第一次脾气爆发或许并不是因为他提出要买水彩笔的原因,甚至他们想离婚,仅仅只是因为想要个女儿——如此,他才能从妈妈歇斯底里的哭泣中存活下来。
“织织娘娘,今天来得有点晚哦,罚你今晚留下来帮我做值日,不然不给你回家。”
“大胆!怎么能叫娘娘干活呢?”
“哈哈哈!”
原本闹哄哄的教室因为少年的到来,顿时掀起更高的声浪。少年沉默不言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但那些人却不会就此放过他。
“嘿,我说你傲什么傲,不就一个娘娘腔!”
“你别说,他估计真把自己当尊贵的娘娘了吧!”
“够了,你们少说两句,慕织同学似乎没惹着你们吧,不要死缠着他不放了。快坐好,准备上课了。”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忽然打断这边的闹腾。
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缓缓走来,五官精致,一张俊美的脸犹如鬼斧神工的艺术品,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只微微一笑就让人如沐春风。
萧钰?慕织怔怔地看着他,他和二师兄真的很不一样,哪怕再如何相像,他还是一眼就能轻易认出来。
上课预备铃响起了,那群人总算是歇了声势,回到自己的座位。萧钰走过少年身边时,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低着头并不言语,等那人走到他的斜后方落座后,才不动声色地悄悄回头,却被萧钰逮了个正着,萧钰朝着他粲然一笑。
少年又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耳朵却微微有些发热,他想和萧钰道谢来着,谢谢他不时的维护,和温暖的笑,如同一束光,让他对痛苦的校园生活有了小小的期待。
可惜一直没机会。
他不敢靠近,害怕给他带去麻烦。事实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怀揣着恶意,沉默的往往是大多数,却也最伤人,而勇敢站出来的更是凤毛麟角,毕竟大家也不傻。初中时他的同桌就特别傻,傻得可爱,总是在他被欺负时挺身而出,但是,几次之后,他的善良举动没能获得沉默的大多数的响应,最后连他也被孤立了,他爸妈不得不给他转学。
或许,正是承受到了太多的恶意,一旦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善意,他就忍不住紧紧抓住,并且想要守护住。
慕织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年少的萧钰,他一如记忆里的那个阳光温暖的少年。然而不知为何,慕织眼前却缓缓地浮现二师兄那张或冰冷,或嫌弃,或暴怒的脸,他竟觉得很是想念,他甚至想象得到当二师兄回来巡视回来看到他在睡梦中,一定是愤愤地掐着他脸,毫不温柔地要把他叫醒。然后恍惚间,他又听到了师尊在唤长生,大师兄和晏师姐在唤小师弟。
一时间,恍恍惚惚不知梦里梦外。
“慕织同学。”萧钰站在少年的桌前。
少年闻言抬眸,静静地看着他。此时已经放学,教室里空无一人,他平常都是等人少的时候再回去。
忽然萧钰轻轻一笑,如百花绽放,看得少年一怔,见他如此,萧钰笑得更欢了,肩膀微微颤动。
少年脸一红,迅速低下头。
“慕织同学,你真可爱,想必笑起来更可爱,可惜,快两年了也没有幸看到你笑。以后应该更没机会了吧。”
少年疑惑地抬眸。
萧钰却偏头看着窗外火红的落日,夕阳照在他白皙的脸上,给细细的绒毛镀上了柔柔的光芒,他轻声道:“你还不知道吧,明日我就不再来这里了,我爸要把我带到国外去,我对除了面包火腿的国外毫无兴趣,但我毫无反抗之力。”
他转过头来,清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少年:“真希望快点长大,那时的我就只属于我自己了。”
少年不解地望进他眼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才发现,原来里面除了光还有暗影。
“慕织同学,你真的很好,希望我们很快能再次相遇,到时你我都是更好的自己。”
“再见,我相信你很快会再见到我的。”
“再见。”少年看着萧钰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喃喃道:“还有,谢谢。”
少年的确很快就再见到了萧钰,不过是在电视上,他成了一名著名的演员,他的影视作品红遍大江两岸。时隔三年,他比以前更耀眼了,眼睛里的光芒熠熠生辉,仿佛能透过屏幕照进他荒芜的心里,让他自卑不已。
萧钰转学的第二日,他也退学了。
那天放学后,他被一群女生围住,他并不认识她们,可她们却绝不会认错他。
“是不是因为你萧钰才转学的?”
“听说你初中的同桌就是因为你才转学的。”
“嗤,长得娘里娘气的也敢肖想我们萧校草,恶心。”
后面更恶毒的脏话被他习惯性地屏蔽掉了,他低着头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于是只能保持沉默,沉默地等着她们发泄完后主动离开。
然而,他越是这般模样,那群女生越觉得恼火,推搡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他推倒在楼梯上。
滚落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结束该多好。
不过没能如他所愿,他头碰伤了,腿骨折了,但是还活着。在医院躺了一天后,他对爷爷说:“我不想上学了。”
爷爷盯着他看了许久,沧桑的眼里满是担忧,最终叹息道:“那就不去了吧。”
之后不久爷爷去世,他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屋子里,不再出门。
他白天画画,雕刻,或是做手工,偶尔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就躺在阳台上晒太阳,汲取温暖的能量。
然而晚上的时光却有些难熬,他睡不着,就整夜地在虚无的网络世界里游荡,或是反复看着萧钰演的电视剧、访谈,要不就是目光放空一坐就是一夜。
此刻,那少年正捧着爷爷的相片在发呆,慕织看得心头一痛,走近前轻抚他苍白的脸颊,却感觉手心里一片濡湿,他愣了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慕织低泣着,虚虚环抱住呆呆的少年,颠三倒四地讲述着他在修真界的奇遇,讲他遇到的每个人,一桩桩,一幕幕,犹在眼前。
最后他看着爷爷的相片,轻声道:“爷爷,或许我真的等到了你说的那些人。”
又看了眼墙上萧钰的水彩肖像,缓缓道:“抱歉,我失约了。没能再见,但我现在也是更好的自己了,终于不怕有一日再与你相遇了。”
慕织缓缓闭上眼睛,终于感觉到脸颊上被一只手捏的触感,有点疼。他猛然挣开眼睛,就见二师兄将将收回的手。
见他醒了,二师兄没出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慕织也没说话,定定望着他,刚被泪水浸润过的瞳眸更加清透,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二师兄依旧面无表情,深邃的眸底几道波光隐隐流转,他紧绷着声线道:“我不是萧钰。”
“嗯?”慕织眨了眨眼,回想起他们的初次见面,他粲然一笑,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
是的,一直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章写得我纠结万分,让大家久等了~不知写得怎样,但还是觉得要细细地描绘出慕织的情感世界,这样人物刻画才更完整。
这个世界不乏恶意,但也不缺美好,愿可爱的小天使们都能被善待~
下章就出小秘境啦,脑洞大开的方式全员离开小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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