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唐婉闻声赶紧过去。
床上之人呼吸艰难,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咳得一片绯红。
这位苏公子得的是痨病,也就是后来的肺结核。
此病放在现代社会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但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却是要命的绝症,而且传染性很强。这位苏公子也是从别处被传染上的,因而京中人人闻之色变。纵使苏长廷一表人才、功名赫赫,长信侯府权倾一时,也无人愿意嫁过来送死。
唐婉见他呼吸困难、咯血不畅,应是有血块难咯出,便果断掀开盖在他身上的红被。
对方刚刚醒来,似乎没料到她的存在,更没料到突然出现的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眉宇紧蹙,原本虚弱的人强撑着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场。
苏长廷文武双全,曾随军退过敌,也曾斩杀过刺杀天子的刺客,身上自是有一股普通世家公子没有的冷毅和威严。
唐婉被他眼底透着的危险气息怔住,意外之余,又觉得甚是好笑,这青年都已经病入膏肓了,还能这么威风凛凛,他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患者。
从医数年,她也养成了照顾病人情绪的职业操守,便简单解释道:“你的血块要是一直咯不出来,受罪的是你,并且会影响你的安危。我现在帮你咯出血块,过程可能会有点难受,你忍一忍。”
苏长廷眼底的冷凛敌意稍解,因呼吸不畅,便又咳嗽起来。
唐婉见状,立即抱起苏长廷的双脚,将苏长廷倒立,另一只手在苏长廷背上轻拍。
这是肺结核患者护理上的必修课,唐婉在校的时候学过,不过毕业后她一直待在妇产科,对这种特殊护理有些生疏。
“啊!你……你对公子做什么!”
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的丫鬟被屋内的一幕吓得不轻。
唐婉却恍若未闻,继续拍打苏长廷的后背。
这位苏公子虽是因病而形销骨立,但好歹也是个高挑的男子,她一个人既要将之保持倒立位,又要替他拍打后背方便他咯血,已是捉襟见肘。
进来的丫鬟不明所以,但见苏长廷面色涨红,似羞似恼,便冒着胆子喝道:“大胆!苏公子何等人也,岂容你这般戏弄!快放开公子,不然奴婢……奴婢就要叫人了!”
自从苏长廷得了痨病久卧不起后,几乎所有人的嘴脸都变了。原和苏长廷订婚的唐家嫡长女悔婚,最后嫁过来成了眼前这位庶出的二小姐。
据传这位唐家二小姐也死活不肯嫁过来,如今虽是被逼无奈嫁到侯府,心中定是有万般怨言。
那丫鬟见到眼前此状,更是印证了近日听到的流言蜚语,心中怎会不生悲愤?
“我在帮你家公子……”
唐婉还未解释完,一口恶血就从苏长廷口里吐出来,鲜红的血块溅在红色床单上,染成一团怵目的深红。唐婉见状将苏长廷放回床上躺着,自己也从床上下来。
“公子!”那丫鬟惊呼一声,赶紧放下药碗过去看苏长廷的状况。咯出血块的苏长廷嘴巴和鼻子都是血,看上去甚是吓人。
那丫鬟眼泪直流,“少夫人,公子和你无怨无仇,纵使这门婚事令你不满意,但公子终是长信侯府引以为傲的嫡长孙,亦是皇上钦定的太子伴读,岂容你如此戏弄?白檀今日便斗胆僭越地说一句,我们公子配你,绰绰有余。若不是……”
“够了!”苏长廷俊眉深锁,隐有怒意,“主人之事,岂容你一介下人指责置喙?”
白檀被苏长廷冷厉的话语吓得一震,随即赶紧跪在地上磕头,“是奴婢失言,请公子降罪!”
“下去!”
一道毫无感情的令下,白檀垂着头,匆匆退出房间。
闻声匆匆赶进来的采蘋站在房内,满脸尴尬,大气都不敢出,只紧张又担忧地看向唐婉。这一刻,她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想问唐婉前因后果,却见苏长廷一脸冷肃,威不可犯,只好把满腹疑虑咽下,低眉顺眼地待命。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唐婉已是惊呆,这万恶的等级社会,奴仆是毫无人权的生物。
“其实她也是为你好,是我没解释清楚,你说话的方式是不是该委婉点……”唐婉本是想劝两句,但话才说到一半,苏长廷的脸色又沉了沉。
她差点忘了,这是一只生病的老虎。
“就算你曾英勇盖世,但现在你生病了,不是我的对手。还有,生气发怒会加重你的病情。我刚才没有丝毫戏弄你的意思,你体内的血块要是咯不出,很有可能断送你的性命。”
唐婉耐心解释,床上的人面色冷肃,紧紧注视着她,灼灼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对苏长廷解释完,唐婉便又对房内已经吓呆的采蘋道:“去打点热水过来,我替他清理血迹。”
采蘋茫然点点头,带着满腹疑虑出门打水去了。
屋内只剩下唐婉和苏长廷两人,气氛安静得有些诡谲,只有窗外呼呼风声。许是这院子太偏,前院热闹的喜气都传不到这边来。
唐婉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将窗户支得更开一些,好让清新空气吹进来,冲散屋内的闷气。
苏长廷用床头的巾帕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看着窗前那道纤瘦的人影,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嗯?你问我?”唐婉转过头,见屋内没有别人,便奇道:“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唐婉,唐宋的唐,温婉的婉。”
这是她惯用的自我介绍。
在原小说中,开篇没两章苏长廷便已离世,关于小炮灰“唐婉”和苏长廷之间的感情也丝毫没有提及,原文只用短短的只言片语交涉“唐婉”的地位随苏长廷之死变得尴尬,被其余几房人排挤,骂作克夫命。
“唐宋?”苏长廷似乎对这个词有些不解,毕竟原小说是架空世界。
“就是池塘去土旁。”唐婉再次解释。
“唐嘉德之女?”
唐婉略微一愣,脑海掠过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容,她随即明白过来,轻轻摇头,“不是,他是我伯父,我父亲是唐嘉霖。”
她答得十分直白,苏长廷听后眼底再度泛起一丝不喜,“看来你在令尊眼中不甚重要。”
唐婉只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不过苏长廷所言非虚,“她”在唐嘉霖眼中确实无关紧要,更确切点说,就是一颗棋子。
事实虽是如此,但经人这样当面拿来说,唐婉也不爽了,便似笑非笑道:“彼此彼此。”
苏长廷微微眯起眼,唐婉又感受到了那股逼人的危险气息。
好在这时采蘋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才冲淡了屋内这诡谲的气场。
唐婉拧干巾帕,正要给苏长廷擦脸上的血迹,却在靠近一刻,被苏长廷出言制止了,“此等小事,让下人来做即可。”
唐婉原是本着医生的职业病才动手的,现在听苏长廷这么说,便又意识到这是个阶级社会,主仆之间分得很清楚。
采蘋赶紧上前道:“小姐,让采蘋来做罢。”
唐婉轻嗯一声,将手上的热巾帕递给一旁的采蘋,随口问:“外面还有人吗?”
采蘋道:“白檀姐姐尚候在院中。”
唐婉叮嘱采蘋一些注意事项,随后走出房间。
刚才被苏长廷斥走的丫鬟果然正站在院子里,对着一株发着花苞的梅树默默流泪。
唐婉轻咳一声,梅树旁的白檀赶紧用手绢擦干眼角的泪,过来毕恭毕敬地给唐婉行礼,搞得唐婉心下反而有点过意不去。
“刚才是误会,我并无害你家公子的意思,他体内的血块若是咯不出,对他有害无益。我和他现在已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他要是有三长两短,对我没有好处。”唐婉解释道。
白檀垂着头,恭卑道:“是奴婢鲁莽,不懂少夫人好意,多谢少夫人宽谅。”
既已把误会说开,唐婉也不复多言,只吩咐白檀:“床单被套已弄脏,你进去帮你家公子把床单换上,弄脏这套记得一定要用沸水烫洗消毒。”
白檀恭敬领命,进屋去给苏长廷换床单被套。
唐婉站在屋檐下,看着阴沉的天空,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采蘋端着盆子从屋内走出,见着唐婉,一脸哀戚,“小姐……”
“嗯,给他擦干净了?”
采蘋哭丧着脸,“小姐,你都不怕吗?痨病会过给人的,我死了尚不足惜,但小姐你可千万要保重啊。”
唐婉还以为她为什么大事苦恼成这样,便道:“如果他死了,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其实这病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平时多注意卫生,可以大幅降低感染率,这块帕子要么烧掉,要么用开水煮一煮,你也去将手好好洗干净。”
采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唐婉说得确实不错,如果苏公子走了,她们在侯府只怕也与在唐家相差无几。
采蘋走后,唐婉又在檐下站了会儿,白檀收拾完出来对她道:“少夫人,奴婢已铺上新的床单被套。今日乃您与公子大喜之日,还请少夫人入内。”
她不说,唐婉都快忘了今日是自己大婚之日了,不过这个婚礼……也举行得太荒唐了。
大概是苏长廷得了痨病的缘故,闹洞房这些重要环节也省了,也不见一个说得上话的人物过来。
这么冷落的一幕,其实倒也不奇怪。
苏长廷虽是长信侯府的嫡长孙,但其实苏长廷的父母都已离世,如今住在长信侯府的,都只能算苏长廷的叔婶堂兄弟,有个老夫人,也不是苏长廷的亲奶奶。
这侯门水深,丝毫不逊色于宫斗剧。
唐婉跨进门,今天可是她的大婚之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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