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待苏长廷一走,刘嬷嬷便上前道:“唐夫人,请!”
刘嬷嬷这话本是极为平常,可在此刻的朱氏听来,却成了莫大的屈辱。奈何这里是京中人人敬而畏之的长信侯府,苏长廷此人又不是好惹的,她只好暂且咽下这口恶气,拉拽着失神的唐薇狼狈离开。
在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丫鬟趁乱偷偷转身溜走,朝着清蘅苑方向而去。
回到听雪院,唐婉的心绪还没平复下来,若说之前对这个社会的等级制度体会还不够深刻,那今天采蘋被罚、朱氏唐薇被迫道歉这两件事,却足以让唐婉深刻意识到,等级制度下的人与人之间,享有的权利有多大的差别。
今后无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苏长廷这个病娇。而且也得建立自己的人脉,不然以她这样的身份,离开了苏长廷,就什么都不是了。唐薇朱氏断然咽不下今日这口气,若无社会地位,自己出府肯定会遭报复。
“夫人似乎不甚满意?”
就在唐婉感慨之际,一道散漫冷淡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唐婉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稍微拉开与苏长廷之间的距离,“我本来也没有非要和唐薇对峙的打算,是她言行太过火,逼得我不得不反击。是她非要自取其辱,她的下场怎样凄惨,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自然谈不上满意或不满意。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及时出现,替我解了围。”
唐婉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和人这样针锋相对过,就算在职业生涯中难免遇上医闹事件,基本都是靠讲道理调解。真要让她与唐薇殴打成一团,那画面她还真不敢想。
苏长廷看她神色淡然,不见喜色,倒便问:“那你打算怎么谢?”
唐婉:……
依照时下的礼节,难道他不该谦虚地说大恩不言谢吗?
唐婉想了想道:“当然,我也会尽力把你的病治好。”
“你收了我的诊金,治病本就是你该为之事。”
唐婉一时语塞,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拿人手短。
“你刚才去过浅云居?”苏长廷又问。
唐婉戒备地打量着苏长廷,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难不成还派人监视着她?
不过唐婉坚信自己人正不怕影子斜,便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要骗我?白檀根本就没有出府,还有你为什么突然处罚她?”
“本公子处罚一个下人,难不成还需要缘由?”苏长廷拖长语调,显然已是不悦。
唐婉:……这个苏长廷,的确是病娇无疑了。
“苏公子位高权重,当然想处罚谁就处罚谁,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唐婉语带嘲讽,“毕竟说不定哪天苏公子不高兴了,我也会成为被惩罚的行列。”
“收起多余的好奇心,做好你该为之事。”苏长廷倨傲道。随后,他朝唐婉逼近一步,慢吞吞说:“还有,本公子现在就很不高兴。”
对突然靠过来的高大人影,唐婉本能想往后退,可惜她身后便是桌案,没两步后臀就抵在桌案边沿,而苏长廷已经近在她咫尺。
他本就长得高,虽说因生病而显得清瘦,但他们之间至少十多公分的差距依旧存在。唐婉仰着头才能与他对视,垂眸则又是对方靠近的胸膛,鼻尖充盈着他身上的淡淡药味。
她一抬眸,便望见那张俊美的脸,因脸上表情太淡,分不清喜怒。唯有那双黑眸深不可测,仿佛多看一眼都能将她吞没。
“你……你想干嘛?”刚刚见识了这病娇的手段,唐婉免不了感到紧张,言辞间的嘲讽意味不见了,“你罚我,我今后不给你治病了。”
这话虽是威胁之语,语态却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怂怂的,但也别有一番可爱。
她这反应取悦了苏长廷,苏长廷微微勾唇,带着几分邪气,偏偏又笑得极为好看。他将手撑在唐婉两侧的桌沿上,将她困在自己与桌案之间。
“那你可知何处惹恼了本公子?”
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他这病娇的想法。
心中虽是腹诽,唐婉嘴上还是乖乖道:“不知道,你直说就是,干嘛非要靠这么近?”
苏长廷冷哼一声,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你该怎么称呼我?”
唐婉:???
这人莫不是有病?
哦,他的确有病,但肺结核不影响智商啊。
唐婉迟疑不已,搞不明白这只病娇到底想干嘛,偏偏对方此刻又直勾勾地注视着她,让她无论身体还是视线都逃不脱他的掌控。
“苏公子?大公子?”
“苏……长廷?”
苏长廷依然对她死亡凝视。
这个苏长廷该不会是要她喊老公吧?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唐婉心中也是天人交战,其实只是个称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给自己做好思想工作后,唐婉心一横,索性红着脸喊了声:“老公。”
她上辈子连恋爱都没来得及谈一场,莫名其妙现在就要喊一个病娇“老公”,这种感觉真是耻感爆棚。
可惜她扔掉羞耻心喊出来的这一声“老公”并没有起到安抚效果,苏长廷的脸色更臭了,那双幽深的黑眸好似藏着飓风,随时可能爆发出来,将她席卷。
难不成又冒犯这个病娇公子了?
唐婉此刻深深有种因自己不够变态而与苏长廷格格不入的无奈感。
古人好像称配偶不叫老公,这个词太现代化,意义可能不一样。大概是压力太大,她一时竟然忘了这里的夫妻彼此间怎么称呼,“夫人”、“老爷”是最常见的叫法,但“老爷”这个称呼多半是对中年男人。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古装剧里的称呼,赶紧改口叫了声“官人”。
“唉,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唐婉败下阵来,“你上次让我直呼你名字,我已经照做了。我们能不能站好之后再好好说话,你这样,我的腰受不了。”
唐婉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朝后面折断了,但苏长廷靠她太近,若是稍微直起一点,两人免不了要碰到一起。
苏长廷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黑眸藏着无尽暗涌,让人看不分明。
在他的注视下,唐婉倍感压力。
就在这个时候,桂香走了进来,“大公子,陆夫人送了不少药材过来,想见大公子和少夫人一面。”
突然闯进来的丫鬟让唐婉两颊发烫,她伸手去推苏长廷,却意外发现她竟推不动这病娇。
“让陆夫人在前院稍等。”苏长廷应了句。
桂香低着头快步退出房间。
唐婉如释重负,救场的终于来了。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苏长廷恍若未闻,反而一手搂住她的腰,贴近她耳边道:“记住,今后要称本公子‘夫君’,不可再忘了。否则,哼!”
灼热的气息吐在她耳廓上,低沉磁性的嗓音像带了钩子,暧昧又魅惑,勾得唐婉僵直了身体。
这人到底多无聊!
偏巧他还是个病娇,说不得。
苏长廷欣赏完她的反应,这才松手放过她。在他转身的刹那,唇角浮出一抹淡淡笑意。
不过没人看见。
***
陆夫人是陆太师的正室,陆葵月和太子妃陆葵心的生母,年纪没有苏老夫人大,但又比王氏年长不少。只不过陆夫人是三十多才生下陆葵心和陆葵月,所以陆葵月的年纪跟苏紫妍相差不大。
今日和陆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唐婉前些日子已经见过的陆葵月。
不过今日的陆葵月谦逊安分多了,一来就给唐婉递上一颗夜明珠,“少夫人,那日我多有得罪,还请海涵。这是前不久我大哥从东海带回来的夜明珠,便当是我的赔罪之礼,还请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陆葵月手上托着的锦盒里躺着一颗鸽子蛋大的水晶珠,唐婉对珠宝类是外行,只看得出质地光滑,晶莹剔透。既是陆家的赔罪之礼,想来价格不菲。
那日她在街上遇上陆葵月苏紫妍等人,其实陆葵月倒也没针对她说过什么轻视之语。
唐婉猜得出陆家来求她的意图,定然是为了皇长孙之事,反正她也答应了苏长廷会诊治皇长孙,没有必要驳了陆家的面子。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更何况这还是京中最为富庶的陆家。
“陆小姐客气了,你那日并没针对我,不存在得罪的说法,这么珍贵的宝物,你还是收回吧。”唐婉客套道。
“既是送出来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是少夫人不与我计较,才容我那日放肆。”陆葵月笑着说道,“难不成是少夫人觉得这点小小的薄礼不成敬意,还是觉得我不配与少夫人结交?”
“这……”唐婉装出一脸为难,“好吧,既然陆小姐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客气,反倒显得虚伪了。”
陆夫人也是一脸和气,“大公子好福气,娶得如此品貌双全的小姐为妻。我自认这京中的美人见过不少,却再难寻一个能有少夫人这般标致的。”
苏长廷不冷不热道:“陆夫人谬赞。”
“这可不是谬赞,少夫人声音柔美,眼神清澈,下巴圆满,实乃有福之相,是仙女下凡。有少夫人在身边,难怪大公子的病能好得这么快。”陆夫人笑道。
唐婉:……
古人还真爱玄学,苏长廷的病情能好转,完全是因为妙手回春系统里的抗生素啊。不过这陆夫人还真会夸人,就是听着尴尬。
唐婉前世顶多被夸几句人美心善医术高超,第一次听人夸自己仙女下凡,真是忍不住老脸一红。不过想着对方是夸原主这具身体,倒也说得过去。
苏长廷微微颔首,朝唐婉看了一眼,“婉婉确实是我命里的福星,不知陆夫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谈到正事上,陆夫人也收起了笑容,诚恳道:“我今日前来,实则是有两事。一来是想请少夫人和大公子下个月初五来寒舍赏梅,二来则是为了皇长孙的病。”
苏长廷一脸沉着,没有搭话。
陆夫人又道:“原本太子妃想亲自前来见两位,奈何太子前些日出京办事,尚未回府。昨儿皇长孙病况恶化,怕是……”陆夫人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听闻少夫人得了仙缘,有灵丹妙药,能医治此症。今儿我便在此恳求大公子和少夫人救救桓儿,我那可怜的女儿不能没有桓儿啊!”
说到后面,陆夫人情绪激动,走到苏长廷和唐婉面前作势便要跪下。
唐婉哪受得起如此大礼,赶紧上前搀扶陆夫人。
“陆夫人快请起,其实苏公子……”唐婉说到一半,想起刚才被苏长廷威胁的一幕,视线正好又和苏长廷撞上,便改了口,“其实夫君也非常关心皇长孙的病情,上次我出府便是替皇长孙求药,不巧遇上了陆小姐。只是这药材得来不易,我们也费了不少工夫才拿到手。”
或许听者无意,但唐婉说完后只觉得耳朵发烫,连屋内的空气都是热的。
“夫君”两字,实在太像情话了。
陆夫人脸上一喜,“多谢大公子,多谢少夫人,皇长孙一向最为敬重大公子这位恩师,我便知大公子若有妙药,定不会对皇长孙不管不问。”
“不知少夫人求来的是何种神药?可否让我开开眼界?”陆葵月笑着问。
苏长廷让人将抗结核的药物给陆夫人看,陆夫人看后惊奇不已,“世上竟有如此神药,不知是用何物炼制而成?此药粒粒大小均衡,上面这花纹又是何意?我白活了五十年,竟从未见过此等花纹和此等形貌的丹药。”
唐婉:……
那花纹只是英文字母而已。
“这种药需要特殊东西生产,得来不易,但服用过度也会对身体造成损伤,而且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所以要讲适度适量。”唐婉抽象地解释了一番。
陆夫人听后,有些迟疑,“会对身体造成何种损伤?”
唐婉道:“对肝脏损伤最大,所以用药后要随时观察病人情况。”
陆葵月道:“娘,是药三分毒,哪种药不是这样的道理。既然苏公子都能好转,我想这药定有奇效,我们何必追问这么多,还是先救治皇长孙要紧。少夫人既有此药,定是知道此药如何服用,该用多少,还请少夫人不吝赐教。”
唐婉:“赐教不敢当,皇长孙的病况我也不清楚,要看了他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你们可以请他抽空过来,我给他诊断后,再吃药治疗。”
陆夫人有点为难,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唐婉竟然开口让皇长孙过来。虽说苏长廷深得皇上的信赖,但按规矩来说,也应该是唐婉去见皇长孙才是。
苏长廷这时插话道:“陆夫人,既然婉婉都已将利弊说清楚了,你们想要请婉婉去给皇长孙看病,我也不反对,毕竟桓儿也是我最疼爱的学生。但若是诊治过程中出了意外,此中风险婉婉不承担,还请陆夫人三思后再来罢。”
其实此前苏长廷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所以才没有让唐婉即刻去医治。慕容桓关乎着太子和陆家两大势力,唐婉此前也说了这药会有风险,若是他们主动去医治,到时候出了意外,首先难逃其责的便是唐婉。
倒不如让陆家和太子妃主动来求,告知利弊,让他们自己选择。这样,唐婉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若真能治好,陆家和太子妃也会欠下唐婉人情,对唐婉来说是件好事。
唐婉听了苏长廷的话,心中也有点感动,虽说苏长廷这人喜怒无常又是个病娇,但有时候对自己还算不赖,连意外情况也替她考虑到了。
肺结核治愈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排除极少数无法疗愈的意外,唐婉感激地看了苏长廷一眼。
“嗯,苏……夫君说得有理,此药我也不能保证绝对有效,只能说大概率能治愈,皇长孙会不会是大概率之外的特例,我无法保证。”唐婉补充说。
陆夫人陷入犹豫中。
陆葵月见状劝道:“娘,桓儿的情况你也是知晓的,我们又何不放手一试?要是再拖下去,到时候真的药石罔效,那岂不是耽误了桓儿和姐姐?”
陆夫人本就是个没多少主见的人,刚才被苏长廷和唐婉的话吓得拿不定注意,不过陆葵月一劝,她又定下心了,情况再坏也不能比现在更坏。
“大公子放心,若真不能治好,那也是桓儿的命,不会怪罪少夫人。”
苏长廷道:“此话也需得太子妃允诺才成。”
陆夫人:“自是当然,我会转告太子妃其中利弊。”
“婉婉,你随陆夫人去太子府帮皇长孙看看。”
唐婉道:“容我先去收拾一下,得把药物带齐。”
她现在累积了不少妙手值,而皇长孙还是个小孩,用药该和大人不一样,唐婉买了一些更适合儿童服用的,换上小瓷瓶装上,同陆夫人一道前往太子府。
没想出侯府的时候,她们还正好遇上了同样出府的王氏和苏紫妍母女。
“咦?这不是葵月么?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贼,这般偷偷摸摸的。”苏紫妍故意道,“原来陆夫人也在,不知陆夫人来我们府上可是有什么事?是想找我娘呢,还是来看老夫人?”
陆夫人只觉脸上无光,苏紫妍那张嘴一点不饶人,委实讨厌。
王氏假惺惺呵斥道:“紫妍,不得对陆夫人无礼!陆夫人,小女调皮,说话没个分寸,你别往心里去。不知陆夫人今日前来何事?怎生都不过来与我喝杯茶,便又这般匆匆离去?也难怪小女刚才会把你们认错,陆夫人来我侯府,大大方方进来便是,何必这般遮掩呢?”
陆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陆葵月道:“苏夫人不必出言挖苦,我们今日前来实则是找大公子和少夫人,并无闲暇与苏夫人苏小姐叙旧。两位若是想叙旧,不妨下个月移步寒舍,我们在梅花林下想怎么叙都行,改日我们会着人给苏夫人送上请帖。告辞!”
不过苏紫妍却拦在了前面,“何必走得这么急?我还想请教嫂子几个问题呢!”
唐婉扭头看她,“二妹想请教什么?”
“刚才我看见唐府的三小姐哭丧着脸从我们府上出去,不知唐三小姐得罪了何人?怎生被欺负成那样,嫂嫂你这个当姐姐怎没替她做主?那下手之人也太残忍无情了。”
唐婉轻笑,“二妹要是好奇,去问你大哥就对了。对付不知礼数嚣张跋扈的妹妹,就该狠狠教训,要是下手轻了,只怕她刁习难改,以后之后害人害己。”
苏紫妍脸色一沉,陆葵月笑着帮腔道:“少夫人说得极是,那些被惯坏的千金,就该这样狠狠收拾,不然长不了记性。不仅祸害别人,也让旁人耻笑没教养,偏偏她还不知天外有天,指不定哪日便会害了她自己。”
唐婉和陆葵月一唱一和,气得苏紫妍几乎失控,她们明面上说的是唐薇,实际上便是含沙射影地骂她。
陆夫人见状忙道:“我们还有事,便先告辞了。苏夫人,我们改日再叙!”
说罢,陆夫人便拉着唐婉的手,亲昵地出了侯府大门。
苏紫妍气得面红耳赤,“娘,你看看她们多嚣张!”
“为娘教你遇事要沉得住气,你看你这咋呼呼的脾气,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简直跟那唐府不成气候的三小姐不相上下。”见苏紫妍如此爱强出头,王氏也是一片烦躁。
苏紫妍不服,“难不成我还就这样等她们羞辱?!”
“能忍一时之忍,方能成气候。一介庶出的丫头,能嚣张多久?”王氏幽幽说道,看向远处的眼神带着几分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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