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甜感觉到一股疾风从上方袭来, 坠落而带起的风掀开了盖在脸上的湿纸巾,她那双睁大的瞳孔中倒映着急速坠落的大吊灯。
身体条件反射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正是表演结束后后台人流涌动时,前方是立式镜面, 右侧是随手而丢堆积的纸箱和装着各种道具的杂物, 身后是……
身后!
余光中, 她看到一个人影急冲而来, 左手抱着她的脑袋,右手揽着她的腰, 带着她在沙发上滚了一圈, 朝着左侧的倒去,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与此同时——
几十斤重的大吊灯坠落在地。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 一双手紧紧按着她的后脑勺,脸颊下是温热的胸膛, 耳边是四分五裂的玻璃清脆声, 和一声沉闷的撞击。
郝甜活了十七年, 面对陡峭的天险都敢不要命的攀爬,这是她第一次,产生了名为如坠冰窖的情绪。
严野。
严野!
耳边是几声惊恐的尖叫, 四周一片兵荒马乱,巨大的异响引来外面的人。
脚步慌乱,有人咆哮:“砸到人了,快打120!”
郝甜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滴在颈窝,她的面颊瞬间失去血色, 双手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几近失语:“严、严野。”
“嗯……”按着她后脑勺的手掌轻轻摩挲了下,严野闷哼一声,身体压在她身上没动,“有点疼,你别动。”
颈项的温热非但无法给她带来丝毫温度,反而夺取了她一身的力气,使她四肢发软,郝甜声音颤抖:“你流血了……严野,你流血了。”
“啊。”严野语气无甚在意,反而问道:“你晕血吗?”
郝甜被他按在怀里,眼圈瞬间热气上涌:“我不晕血,我不怕血,你那里受伤了?你让我看看。”
“别动。”严野额头布满细汗,他的右肩一片麻木,只感觉到血液涌出身体,肩膀那片的衣服湿漉漉黏在了身上,非常不舒服。
郝甜顿时就不敢动了,生怕自己牵扯到他的伤口。
安抚好秦妃,黄尚泽第一时间跑过来把压在严野上半身的吊灯小心搬开。吊灯的位置正好在沙发正上方,直直坠落后有被椅背挡了一下,被严野压在怀里的郝甜毫发无伤,严野因为躲闪不及,半边肩膀被砸到,还非常倒霉地被吊灯下的小钩子给划了一条深深的血口子。
黄尚泽眉心紧皱,恰好此时,提着医药箱的易校医在一群人的催促下跑了进来。
“易校医!”黄尚泽连忙让开位置,胡乱地把地上的玻璃扫到两侧,空出一片能站人的地方,“砸到了右肩和腰,肩膀被钩子划了一条口子,很深。”
易校医检查伤口,见还在流血,他连忙从医药箱里拿出纱布按在伤口上:“打120了吗?”
黄尚泽忙点头:“打了。”
易校医点头,手中动作不停。十四中离中心医院不远,大概十五分钟救护车就能到,他做了紧急止血,按着伤口问严野:“肩膀现在是什么感觉?”
“没感觉。”严野声音沙哑。
易校医按了两个位置:“这里什么感觉?”
严野皱眉,态度极差劲儿:“你说呢!”
易校医点头,嘴角带上了一抹笑:“知道疼就没问题了,等救护车来。”
严野不想说话,他现在上半身无力,连动一下都嫌费力,实在懒得开口说话。
屋子里无关紧要的人被清了出去。
一听后台的吊灯掉下来砸到了人,因为校庆圆满结束而春风得意的校长差点没气死,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看受伤的是这祖宗,整个人差点没晕过去。
“校长你坚强点,”易校医还有空玩笑,“你现在晕了我可没空管你。”
校长现在可完全没有心情说笑,看着那染着血的一地玻璃和惨不忍睹的现场他就一阵心悸。
“怎么样,严重吗?”校长一脸焦急。
无需回答,他眼睁睁看着易校医在几分钟之内换好几张纱布血还没有止住的意思就知道了。
那带血的纱布都快丢了一地,实在惊心动魄。
清理伤口,包扎,严野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疼。
被吊灯砸到的肩膀和后腰从痛到麻木后,继而再次转变为钻心的痛。
再加上肩膀上血流不止,他不太敢让怀里的人看见。
黄尚泽和他默契多年,严野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他从角落里拿了个纸箱,把易校医丢了一地的带血的纱布胡乱丢进去,用拖把来回走了几遍浸血的地面,等到看起来没那么惨了,才把箱子丢到旮旯角。
等他昨晚一切,严野才拧着眉缓缓直起身,把身下的郝甜露了出来。
站在另一侧的校长才发现严野怀里还有一个白着脸的小姑娘。
郝甜身上的舞台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她脖颈的血迹与一身红衣融为一体,竟然难以分辨两者的区别。
严野看了她一眼,搭在她脑袋上的手掌无声地拍了拍,上半身靠在沙发上,阖上了双目。
郝甜站在一旁,看着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垂在身侧的拳头颤抖不已。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她要保护的人因为保护她而受伤,她算什么保镖啊。
是安逸的日子过多了,已经失去了一贯的警惕心了吗!
郝甜满心自责、愧疚,那满地的碎片和止不住的鲜血刺得她如鲠在喉,眼圈发红。
救护车在十五分钟后出现在十四中校门口,引来不少关注。
校长亲自上了救护车,同行的还有易校医。郝甜也想跟着,但没位置了。
她站在校门口,怔怔地看着救护车的尾灯,迟迟未动。
“我开车带你去。”姗姗来迟的窦慎看了眼站在秦妃身后的阙贝妮,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遍,从兜里摸出车钥匙,对郝甜说。
郝甜回过神来,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等等,我也去!”黄尚泽也跟了上去,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秦妃一眼。
秦妃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两秒后,又移了回来,瞪着他。
黄尚泽摸了摸后脑勺:“那个,你……呃,你们去不去?”
秦妃拉上阙贝妮,经过他身边时,几不可闻说了声“谢谢。”
黄尚泽一愣,嘴角一裂,对着夜空挠头傻笑。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郝甜坐在后座,原本想挨着秦妃坐的阙贝妮莫名其妙被丢去了副驾驶。
郝甜一路心不在焉,对车内怪异的气氛一无所觉。
到了医院,正好碰到易校医在一楼和医生说话,得知严野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已经做了处理和包扎,现在正在病房休息。
“甜甜你别太担心,医生都说严野不严重,只是伤口看着吓人而已。”秦妃见郝甜一直不在状态,安慰道:“严野身体好,恢复也快。”
“他流了好多血。”郝甜低着头。
黄尚泽立马说:“比今天还严重的伤老大都受过,这个完全就是弟弟。”
郝甜知道他们在安慰她,她想笑笑,嘴角却像被人用针缝住了。
到了病房门口,她甚至不敢进去。
严野睡着了。
他身上穿着病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右肩包着纱布,就连睡着眉心都是皱着的。
疼。
他说疼。
郝甜站在病床前,怔怔的看着严野的脸。
黄尚泽他们在病房里待了几分钟便出去了,留她一个人在里面。
郝甜站了一会儿,见严野动了动,她立马吓得屏住了呼吸。
严野睡得不踏实,他听见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只是懒得睁开眼皮,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此醒来,他喉咙干涩,想喝水,一动,才发现手被人握着。
屋内昏暗,只有一丝光从窗帘缝隙里透射进来,他眯了眯眼,才看清那蹲在地上的人是谁。
怎么……蹲在地上?
郝甜给严总发完消息,站着有些累,她就蹲在了床头。
严野睡觉都不老实,一会儿把手伸出被子,她塞回去好几次,不过几分钟他又伸出来,干脆就握住强行给他被窝里。
一会儿抬头看看严野苍白的脸,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身份,感觉自己特别对不起严总。
自责,愧疚,还有无法忽略的、和保镖这层身份完全无关的心疼与难受。
以前觉得自己可厉害了,爷爷世界第一,她就是世界第二。她堂堂一个世界第二想要保护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结果呢……他现在躺在病床上。
因为她。
不想当保镖了。
她配不上严总给的一切。
她非但没有保护好严野,还让严野因为她受伤。
郝甜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满脑子都是见到严总后应该怎么告诉他,一会儿想到以后见不到严野了,见不到秦妃和阙贝妮了,顿时觉得就连平日里闹腾的黄尚泽和冷淡的窦慎都可爱无比。
就在她快要自闭的时候,感觉指尖被人捏了捏。
“你发什么呆?”头顶响起严野沙哑的声音,郝甜猛地抬起头。
严野一动就牵扯到肩膀的伤口,痛得他“嘶”了一声,郝甜手忙脚乱站起来想去扶他,结果蹲了太久双腿发麻,身体不受控制朝他扑去,软乎乎的身体恰好砸到他的肩膀,严野顿时呛出了声——
“对不起!”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郝甜差点没哭出声来。
不行,她太笨了,她怎么能这么笨。
辞职!她要辞职。
她明天就去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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