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齐姓少年

    群雄并起,中原分裂。人世间大大小小的国家足有百八十个。其中的承元国是个不大不小的国家,但因为地处交通枢纽,商旅往来频繁,国内经济,百姓生活很是富足。现任的君王虽出了名冷酷暴虐,却很有才干手段,几年来通过兴兵讨伐,从隔壁诸国里夺下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城池,大大兴旺了承元国威。

    有传言说,承元王意在天下。

    冰鼬茶杯薄如白瓷,上好的茗茶清香袅袅。

    封着承元国情报的竹简被随手扔在一旁,爱.欲嗤嗔,人性贪婪,本就没什么奇特,他对承元王是不是真的能一统人间不感兴趣。

    承元王穷兵黩武,可负担着高额承元军费的三十六州城主却未必和他一心。对现状不满的地方豪强,最想依仗的势力就是高高在上的仙门。名义上是人间的某国属地,其实大部分都是背依一个下灵域的小仙门,通过早就被划分完毕的小仙门,被分属在四大仙宗的名义下。

    宜阳城,寒山门。这两个名字是连在一起的。

    宜阳这名字对秋未白来讲,也并不陌生。不孝,不义,不仁,是他被千夫所指的三大罪。

    其中的不仁,指的就是他代寒山青时掌管寒山门期间,突然在人间发生了一场的恶疫,消息晚预料外,由于反应不及时,导致凡间名为宜阳的一城,一城绝户。

    他引咎,后来他就成了要为这几万人命负责的罪魁祸首。因为对这件事印象很深,所以很多细节现在他都是记得的,比如当时的宜阳城主,他记忆里是姓周的。

    那病来的又急又快,一夜间就横扫了全城。他自问是通医理的,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病症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宜阳恶疾之后紧接发生了很多杂事,他分身乏术,自然无瑕再细查。这一世重来,没想到轻而易举就抓到了无数细节——

    比如,跳过了下灵域的修真门派,小小一座宜阳城竟然直属寒山门,而寒山门的负责人,好巧不巧还是那位老熟人,亢龙。

    事间有这般巧的事?

    而从秋未白自马车上醒来的那一瞬,他就感到了,明明是座凡间城池的宜阳,竟然魔气冲天。那魔气……倒和他曾在青乐仙府中觉察到的魔气颇多相似。一开始他以为青乐中会有魔气,是因为暗中有大魔修尾随得缘故,可在飞头蛮出现后,他不得不质疑自己最初的想法是否真的正确。

    宜阳大难,十年后灭城的元凶,真的是疫病么?

    低调精美的府宅中,秋未白单手支肘,沉默不语。一身雪袍早就是换过的了,白绸藏暗绣,简洁大方,浮光闪动又足显身份贵重。剑不在身,浑身除了腰间那一条攒银丝的系带外并无其他多余装饰,素笛在手,便是好一位吟风颂月的浊世佳公子。

    气质翩翩,话语也温和,跪在他身前的奎一的下颌却正背一滴滴汗水滑过,背心浸湿。

    奎一不敢抬头,在心里疯狂估摸着秋未白心情的好坏程度。天了噜,本该在青乐仙府里外配合的接应,却没想到他们一时大意疏忽,让那不知道哪跑出来的疯小子耽搁了一阵子时间。

    虽然他们已经在发现问题的第一时间就三十八般武艺齐出手的寻找秋未白的下落了,但好像……还是发生了一些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奎一的头扣的更低了。

    四四方方的红木梨花桌上,烤花瓷碟中摆着与其精美并不相称的粗陋点心。难以称得上十全十美的糕点,明显出自普通民家之手。

    修竹般的手捻着点心,送入极淡的薄唇中。奇怪的点心,奇怪的味道,只有奇怪的人才喜欢。他果然始终享受不来这味道。放下只咬了一小口的点心,轻敛衣摆,秋未白起身推窗,高阁窗外车水马龙,好一副人世繁华的模样。

    他斜倚窗,面容平静而从容,竟像也在享受这一刻纷乱的嘈杂。他是剑修,人似剑,剑如人,心中并无太多爱恨,所有人都不相信的是,他对凡间并无什么恶感,对庶民凡族也称不上讨厌。

    “飞艇已经停在门外,”奎一小心抬头,斟酌言词:“如果您想,可以随时返回上灵域。”他们之前绑架仙门子弟要除掉他们的原因并不是私仇,而是为了他们死后可以空出的位置。

    虽然那寒山小姐不按计划出牌,搞乱了他们的整个计划,但青乐仙府,阴差阳错下,计划竟也曲线达成。现在他们的人已经进入了各个门派,扎根潜伏了起来,正在等待下一步计划。趁灵域各仙门都身陷混乱,现在正是回去细谋大事的时候。

    秋未白安静垂目,像在思考什么:“不急。”宜阳的事情,弄清为好。

    “再者……”时不时就回下头,寒山青时的小心翼翼,真当他察觉不到么?连吃饭都能把第一块肉让给他了,却偏偏什么都不说。

    “丢掉的东西,还是先捡回来吧。”他倒是想知道,寒山青时到底能对他说出什么来。

    那宜阳城主还不知道,被自己骗来关起来想强献着糊弄皇帝的,就是他想也不敢想却在梦里都想抱上的最粗的那根金大腿。

    显然真的没想到金大腿就在自家楼底阴暗潮湿地牢的宜阳城主此时正在殿内走来走去,毫无半分平日端着架子的官位。

    见不远周深急急往这边赶来,有些不悦的呵斥:“怎么这么晚才来?”

    周深恭谨拱手,面上并无半分敷衍道:“刚才在处理事情,一时耽搁……”

    “几位寒山来的仙长呢?”见左右无人,门厅空空,他疑惑道。

    宜阳城主闻言,眉皱地更深:“出去了。”等周深不到,那灰衣修士中有个看了看天,明明没有下雨,却好像看见气候大变般改了脸色。低声交流了几句,连周深都不等了,说一句稍后再来,急急忙忙就走了。

    “对了,”城主神情威严道:“我还没问你,寒山门几位大人,说我宜阳城魔气冲天是怎么回事?”

    不是仙气么,周深说他宜阳虽是凡境,却地压灵脉,所以他宜阳城主才能事事顺心,还有个仙骨非凡的女儿。

    周深面色也是疑惑:“魔气?这——”

    话音未落,蓝色布艺的狱卒匆匆冲了过来:“周大人,犯人、犯人跑了?”

    周深:“男犯人、还是女犯人?”

    狱卒:“两个都跑了!”

    终于阴下了脸色,周深喝道:“还不快追!”无诸已经起身前往宜阳,要是他来了却见不到人……

    狱卒:“是!”

    “慢着——”想了想,周深又问道:“他们怎么跑的?”那暗牢,他可是特地请懂机关符咒的修士加持过的。

    “不、不知道。就听见炸雷一声……”

    好好地,他耳朵尖,明明听见之前那两个人还比丑呢,一个说自己三百斤脸如银盘,有福有喜,肉潮似波浪罢了,偏偏满脸黄脓疙瘩,一个说自己五十斤骨瘦如柴,鼠嘴猴腮,面黄嘴寡,可惜脸上天斑多如癞皮狗。

    正常人都不会这么聊天,可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怎么聊在了一起。

    方寸大的地方早就被转了数十个圈圈,女生背靠冰冷的铁墙,一副苦大仇深的语气:“嘤嘤嘤,不好意思,我现在站马桶边呢,脸上起了太多水痘,又痒又麻,忍不住就想挠。”

    “挠了流黄汤我就难受啊,幸好还可以都抹在墙上。……真是,也不知道怎么感染上的,明明那天集市上就多看了那个长水痘的一眼。”

    “啊,这么说来,狱友难兄难弟,你脸现在痒么?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怎么就撞上了呢?”

    隔壁漫长的沉默,让青时很满意。

    “哎,这有什么关系。”隔壁一笑,声音爽朗,少年嗓子也是一把清爽:“我本来就长得丑,再多些疙瘩算什么。……就是连累对面狱友了,我之前跑出来的时候中了暗算,现在全身又肿又疼,毒粉都沾衣服上,也不知道蹭没蹭到你。”

    青时:……

    他不说,青时觉得没什么,他一说,青时感觉从指甲盖开始都发麻。

    “噗嗤。”忽然,隔壁笑开,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拉长:“你是有多傻,这都信?”

    青时冷哼:“你不傻,会被关在这里。”

    少年:“行呀、”,他问:“你想哪时候走?”

    等狱卒听见不对冲过来看时,两个人早就不见了。

    宜阳城前院忙着抓人,人仰马翻。

    后院倒还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粉芙蓉风中摇曳,可下一秒却被一只洁白的小手无情的扯落在了地上,金边芙蓉履紧接着就踩了上去:“呵,夜霏雪是哪里出来的脏东西,那群鱼目无珠的竟敢说她比我更美?”谁不知道,那夜家就是个贱籍起身的暴发户。

    常宜狠狠甩着绸带,草丛里似乎惊动了什么东西,一团白嗖的一下就跑了过去,

    “那是,狗?”

    “毛绒绒的,倒挺可爱,”常宜随手只了一个婢女:“你,去把它给我抓回来。”

    婢女应是,匆匆就顺着草丛追了上去。

    “狗狗,狗狗你在哪呀?”小丫鬟年纪也不大,草丛里反复钻着。

    猛地——

    透过左右遮掩的杂草丛,她猛地对上一双有些泛红的眼珠子。

    那眼珠子直直看着她,却没有动。

    她掀开草丛,看见不远石台,的确坐着半臂大一只小狗。听说之前也有丫鬟说在后院看见狗的,不过听说只有巴掌大?

    丫鬟想着,小心翼翼伸出手……

    想象中的反抗并没有发生,那狗无比乖巧的被她抱在怀里。

    她顺着白滑的狗毛:“狗狗乖,别咬我。”

    ……

    “怎么了?”都离开了宜阳城主府,一个腰系寒山印的弟子却突然回了一下头。

    “没事。”被叫的弟子摸摸头。

    “还是却查探这魔气到底是哪里来的吧。”传说中魔修潜入了宜阳城,难道是真的不成。

    小巷密而窄,杂草生在街角缝隙,听说这家有个孩子突然失踪了,他们特地来查看。

    “咚咚咚。”

    “有人么?”

    敲了半天,始终无人应。

    打头的大弟子皱了皱眉,道了声失礼刚要破门而出,就听见吱嘎一声,门被从里推开,只闪了一条小缝,露出半个头,明明是白天,室内却昏黄的根本看不清。

    “你好,”咽了一口唾沫,那弟子继续开口:“你家,是丢孩子了么?”

    “没有,”始终没有打开门,只有脑袋在外的男人摇了摇头:“大头他娘,带着大头回娘家去了。”

    灰衣弟子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察觉不到什么。“这样……”还没等他再问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这人怎么这样。”,同行中有人不满抱怨。

    耸了耸肩,穿灰衣的弟子一前一后离开。阳光都无法照耀到室内,桌上的餐饭剩下一半,没有去吃,也无人打理。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的身体。

    他的脑袋此刻却并没有躺在枕头上。

    见那灰衣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趴在窗缝上窥视的男人才渐渐收回了目光。缓缓地,他慢慢的,像在收缩。

    无人知晓的是,自始至终,男人始终没有离开过床。

    长长的脖子,蛇一样在室内舞动着。

    “你怎么了?”宜阳城最大的酒楼,临窗的位置上,一个穿着利落紫衣的少年问对面人。自称虾背猿臂鼠头的人,偏偏少年美貌,风流无双。

    他“三百斤”的狱友青时摇头:“没事。”她怎么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和刚进入青乐的时候似的。

    她问:“你叫什么呀?”唠嗑半天,却连个称呼都没有。

    少年敲了两下桌子,托腮像是想了想:“……嗯,算我姓齐吧。”

    “齐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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