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宣叔这般说,凤攸宁也来不及再多想, 匆匆迈步朝着荇幽阁而去。
夜色深沉, 下人手里提的灯莹莹的亮着橘红色的光, 从大门口到荇幽阁明明只有片刻的路程, 她却觉得走了许久,比平日里久了太多太多。
直到站在了荇幽阁的门口, 望着里面亮着的灯光和被投在窗上的那道影子, 凤攸宁的心中五味杂陈。
宣叔跟上来,见她站在院门口迟迟没有走进去, 不由得提醒了一句:“夫人,请吧。”
凤攸宁回过神来, 暗自长舒了口气来平静下自己的心情。
她才从皇帝那里得知了戚星阑失踪的消息, 已然一个下午都浑浑噩噩的。本想着两人许多美好的回忆皆是在这阑宁居,来这里静一静心,谁知却又听到了宣叔的那番话。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她已经顾不上自己时刻保持着的沉稳形象。
进了院子后每一步都像是煎熬一样, 她想走的快些,再快些。
她想见到毫发无伤的那人, 却也怕见到的是他伤痕累累。
这种纠结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走进了屋里。
翠珠帘子后,有一人端坐在案前, 他手边摆放着热气腾腾腾的茶盏,手里捧了一本书卷,垂眸读着。
这副眉眼温顺的模样,在戚星阑的脸上实在是极少能见到。
凤攸宁不由得有些恍惚, 本想叫他的名字,开了口却成了一句试探:“戚……星阑?”
那人抬起眼,一双桃花瓣含笑的眸子映出她此刻的身影。
“宁儿,你来了。”是久违的声音,只是比她印象中的更添了些温柔。
那一刻,她也不知是为何,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一热便已淌下泪来。
“公主——”晴微瞧见主子哭了,正准备上前去,却被一只手从身后拉住。
“我们该退下了,”濯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握着她手腕的掌心温热,“走吧。”
话音还没落下,晴微便已被他拉着出了屋,捎带着将门也给关上了。
戚星阑见她红了眼眶,赶忙起身两步并一步地走过去,将人揽进了怀里。
“可是受委屈了?”太子殿下从未见她哭成这般,以为她定是受了什么委屈,心里也跟着隐隐泛疼。
凤攸宁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感受着熟悉的温度,眼泪便是更收不住了。
戚星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日日都不知所措,尽管时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往前走着,可每一刻都像是比平时难挨了许多倍。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了一身盔甲,无所畏惧。
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才明白过来,如今的凤攸宁早已不仅是为着母国江山社稷而活的那位长公主了,她还是戚星阑的妻子,是已经习惯了夫君守在身边的普通女子。
太子殿下胸前的衣衫都湿了大片,温热的触感烙在他的皮肤上,却是像火一般灼热。
他轻抚着凤攸宁的脊背,不断柔声安慰:“娘子别怕,为夫回来了。”
“谁怕了。”已然哭过了劲儿的太子妃半红着脸,轻捶了一下那人的胸口。
“嘶……”戚星阑冷不丁的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霎时间白了。
凤攸宁一惊,赶忙从他怀里挣出来,不由分说地搭上他手腕的脉搏。
“你受伤了?有多严重,上过药了吗?方才怎么没同我说……”
瞧她这副紧张的模样,戚星阑忍不住心情大好。他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心想着身上这些伤受得倒也值得了。
窗外的夜色深沉,几颗星点缀在一片黑暗之中,遥不可及。
只是此刻屋里的氛围却是暧昧极了。
太子殿下的目光始终落在面前那人的身上,只觉得自己这位太子妃娶得实在是太过合他的心意,便是一刻也舍不得挪开眼来。
凤攸宁细细为他号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幸好只是皮外伤,不曾伤着元气。”
她将人拽到了榻边,让他坐下,伸手便去扯他的衣领。
戚星阑的大手轻轻握住她的,垂眸瞧着她皱着眉头的模样,笑问道:“怎么,今日这般主动?”
“胡说什么呢。”凤攸宁扒拉开他的手,继续为他松着衣衫,“让我瞧瞧你的伤口,若是不曾处理好化了脓,可就不仅是皮外伤这么简单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替他解开外衫,露出了隐隐透着血红色的白色内衫。
“方才是我没轻重了。”她不由得内疚,心里钝钝的泛着疼,“很疼吗?”
戚星阑摇头,“不疼。”
那满含笑意的眸子更是像极了桃花瓣儿,不自觉的勾着人的心神。
凤攸宁抬眼看他,偏偏他越是这副样子她便越觉歉疚。只得又低下头去,不让他瞧见自己眼中的泪花,轻轻将那件快被血染红了的内衫也接了开来。
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包扎 ,只是那用于包扎的白不布条此刻都已被血浸透,这会儿湿哒哒的贴在伤口处,映在眼中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晴微!”凤攸宁朝着外面唤了一声。
听到主子的声音,小丫头赶忙从濯束怀里挣了出来,匆匆跑了进去,“公主,奴在。”
凤攸宁也没来得及多在意她还红着的脸蛋儿,赶忙吩咐道让她去打盆热水来,再让濯束去抓药。
戚星阑身为储君,身上的每一处伤都马虎不得。这会儿伤口需要紧急处理,回宫怕是来不及了,也只能她亲自来。
晴微与濯束应着下去了,凤攸宁这才将那已被血浸透的绷带轻轻拆了下来。
她每动一下都会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戚星阑,生怕自己扯痛了他的伤口。
但事实上,太子殿下哪有那么虚弱,只不过是喜欢看她担心自己的模样,便也就任由她这般。
“宁儿,我很想你。”
凤攸宁手上的动作只顿了一下,便又有条不紊的继续拆着绷带,“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伤口吧!”
戚星阑不由得笑出了声,抬起手来捏住她顺着肩膀滑下来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轻轻摩挲。
“你可是听父皇说了我下落不明之事?”
“恩。”她点头,终是将那绷带完全卸了下来。
戚星阑原本白皙的胸膛此刻正中多了一条长长的血道子,隐隐还往外冒着血,伤口周围还有一些已经凝结了微微发黑的干涸血迹。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凤攸宁本就微皱着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她抬眼去看戚星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到底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戚星阑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自然是心疼的,下意识的就要将衣衫合上,挡住伤口。
“女孩子少看这些。”
凤攸宁一时间不知所措,刚想说些什么,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勾起了她的孕吐反应。
恰好晴微端了热水进来,见主子这副模样,慌忙将热水盆递给身后的濯束,快步跑过去。
“公主,可是身子不舒服?”
“宁儿,你……”坐在榻上那人急了,不顾自己还淌着血的伤口便站起身来要扶她。
凤攸宁抬眼对上戚星阑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他不由得一怔,目光落在了她轻抚着小腹的手上。
难不成是——
凤攸宁没再看他,只掩着口鼻在晴微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我没事,让濯束进来替公子清理伤口罢。”
“是,夫人。”濯束端着热水进来,“药已按您的吩咐抓好了,这会儿宣叔正在后面厨房煎着。”
“好。”她复又望向戚星阑,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声张,开口问道:“可还带着我送你的金疮药?”
濯束抢先开了口:“夫人送的那瓶药已用完了,不然公子身上不可能只这——”
“濯束。”他话还没说完便已被主子截了过去。濯束自知自己方才多了嘴,这会儿忙垂下头专心替戚星阑清理着伤口,没再敢搭言。
只是他话虽未说完,凤攸宁却已然将后半句话给猜了出来。
她看向正拧眉坐在榻上那人,那张几乎每晚都出现在她梦里的脸此刻隐隐泛着苍白之色,她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打仗本就是一件苦事,戚星阑的身上自然是不只受过这么一次伤……
她这般想着,低声吩咐了晴微几句,让小丫头下去了。
方才的反胃只是因为血腥味儿过于浓重,这会子濯束已将伤口清理得差不多了,那盆原本清澈透明的水已然成了一盆血色。剩下要做的便只有上药和包扎了。
“我来吧。”凤攸宁起身走过去,让濯束将那一盆血水端了出去。
屋里又剩了他们两人,周围似乎还有没能散掉的血腥气。
她细心地将布条剪好,又从袖兜里拿出了一只精致的白色瓷瓶子,将里面的黄褐色粉末倒在掌心些许。
药粉对于伤口多少有些刺激性,疼痛蔓延开来。
戚星阑垂眸看她,额角不自主的冒了些细小的汗珠,“你一直随身带着这些药?”
“疼就说话,我轻点。”她说着用指腹轻轻沾上一些药粉,细细的涂抹在伤口上,“这药本是我想交给宣叔,让他们拿着去寻你的。”
她说着又抬眼看向那人,“得亏拿了,不然今晚便要将你折腾回宫了。”
“还不能回宫。”戚星阑的目光飘向远处,面色凝重,“我安全回京之事,暂时不易宣扬出去。”
凤攸宁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便也应着点头,“好。那父皇那边……”
“放心,父皇是同我站在一处的。”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眸光温柔得像是能溢出水来。
“你……当真有了么?”他迟疑了片刻,才如是问道。
不经意间与那人小心翼翼又满是期待的眼神撞到一起,凤攸宁忍不住笑了,“是。”
戚星阑的眸光划过一道亮光,随后又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
这虽是一件喜事,但现下各国皆是不安定,让孩子在这乱世出生,他实在是有愧于她们母子。
凤攸宁怎能不懂他,她心中的忧虑并不比戚星阑少,故而不曾将此事声张,就连晴微和绮烟都瞒着。
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降生在如此乱世,更何况是一个极其容易被人利用的孩子。
只是这事总不可能瞒一辈子,届时要如何……她还不曾想好。
“星阑,我不愿舍弃他……”她轻轻握住戚星阑的大手,“师父曾同我讲过,我体质阴寒极难受孕。星阑,我真的好怕这辈子仅有这么一次……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他的。”
不仅是她,他亦不忍心将一个还未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扼杀在他母亲的腹中。
戚星阑反握住她的手,掌心一片温热干燥,“我定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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