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崇盛文三年,入冬的第一场雪拖到了腊月初四,卯足了劲儿似的纷纷扬扬直下了一夜,将整个云京染成银白这才罢休。
次日天还未亮彻底,皇宫内的红墙绿瓦便已挣脱了厚重的白色禁锢,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发光。
而此刻,朝堂之上正争论不休。
前些日子承国没征兆的攻了过来,夺下两座城池后偏又送来一封“议和信”,点名要让长公主凤攸宁嫁过去当太子妃来换那两座城池和停战二十年。
这会儿文武百官正七嘴八舌的给十七岁的小皇帝分析利弊,不过总之也就一句话——
“虽然我们也舍不得长公主,但必须答应和亲。”
“都住口!”凤卓允没好气地喊了停,耳边总算清静了些。他恶狠狠地瞧着那些迂腐的老头,“和亲之事,朕不答应。退朝!”
他长姐乃是“大崇国宝”,出了名的人美心善,是这普天之下最为标致善良的人儿,怎么能便宜敌国那个什么纨绔太子?
“这……陛下三思啊!”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三思”两个字,听得人脑仁疼。
此刻,垂帘坐在皇帝后面的长公主本人却开了口。
“本宫答应和亲。”凤攸宁语气里一如既往的掺了些许笑意。
皇帝惊了,“阿姐!你疯了?”
偌大的政清殿里霎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凤攸宁没理他,只是兀自朝着百官说道:“陛下累了,诸位爱卿便退下罢。”
左右她已答应了,再纠缠也是无用。
众人听得其中意思,便都安心退了朝。
他们深知小皇帝心性尚幼,故而自登基之后一直都是长公主垂帘听政,说白了一遇大事还是要听长公主的决断。况且和亲这事长公主已然应下,定是不会再反悔的。
这么想来,大崇的未来又有希望了!
凤卓允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那些老头们各个精神振奋面带喜色的退了朝,就连长姐都起身出了政清殿。
“阿姐你等等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凤卓允就追着姐姐到了颐清殿。
一进宫门,凤攸宁便低声吩咐身边的晴微,“拿了陛下的衣裳过来,给他换上。”
晴微领命而去,绮烟则伺候着凤攸宁到偏殿换了身衣服,这才去了正殿见凤卓允。
“朕说了不换!你快去叫了长姐过来!”远远地便听到皇帝的吼声,凤攸宁敛了敛怒火,款步走进正殿。
“晴微,你先下去吧。”她说着抬眼去看正气呼呼坐在榻上的凤卓允,“陛下做出这副样子也没用,和亲之事已是既定。”
凤攸宁坐到了另一侧,悠闲地端起茶盏来轻呷了一口。
“阿姐竟还有心情喝茶?你都要嫁去敌国了!”凤卓允难以置信,“阿姐你可知那戚星阑是何等人物?听闻他——”
“听闻再多,也非你亲眼所见。”凤攸宁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不在背后议人之非,陛下都忘了?”
“我……”被姐姐这么一噎,从小就备受宠爱的小皇帝委屈得差点哭出来,“我不管!我就是不让你嫁!”
凤攸宁看他通红的眼眶,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傻弟弟,你既为一国之君,便要有一国之君的样子。阿姐早晚是要嫁的。”
“可是阿姐……我舍不得你……”凤卓允一头扎进姐姐怀里蹭了蹭。
凤攸宁抚了抚他的头,趁机交代,“那就好好当这个皇帝,把我大崇治理得国泰民——”
“姐,你嫁吧。我明白:有舍才有得!”
“……”恩,弟弟总算有长进了。
好不容易哄走了小皇帝,凤攸宁就近倚在了里间的贵妃榻上小憩。
这几日和亲之事闹得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本就纤瘦的身段生生又瘦了一圈。
晴微和绮烟每每看得心疼,却又怎么都劝不动,只能跟着干着急。
不过今日既然大局已定,她的心也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这几日只要好好吩咐了前朝那几位忠臣辅佐皇帝也就差不多了。
晴微端了那碗点梅酥酪进来时,刚好见她睁开眼,“公主,刚做好的酥酪,尝尝么?”
“恩。”凤攸宁懒懒的挤了个鼻音,便闻到梅花淡淡的香气合着酥酪的奶香一起飘了过来。
她确实有些饿了。
晴微把酥酪递过去,规规矩矩在一旁站定。
凤攸宁舀了一匙送进嘴里,这才觉得活过来了几分。只是她抬眼便见晴微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拧了拧眉头。
“想说什么?”她说着又是一匙酥酪进口,暗自在心里将晴微的手艺夸了一番。
“公主您……真的要嫁吗?”晴微的声音怯怯的,整张小脸都快皱成了一团。
凤攸宁将酥酪放到了桌上,眉眼间挂了淡淡的笑意,“早晚是要嫁的。况且和亲还有旁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可——”晴微话还没说完,就见绮烟慌慌张张地进了屋。
“公主,霍将军来了。”
凤攸宁一怔,眉头不由得紧锁在一起。
她早晨刚答应了和亲,这会儿霍弋之就来了……这位霍将军是真不怕流言蜚语把她给淹死啊!
凤攸宁压下心里的火,命晴微把酥酪收拾了,又让绮烟将人请了进来。
“将军,请。”
腊月的天气,寒气几乎入骨,霍弋之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捎带进来了一股子令人冷静清醒的寒意。
“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万安。”
凤攸宁弯了弯眉眼,笑意不达眼底,“后宫不宜将军久留,有话便直说吧。”
赶紧说,说完了快走。
霍弋之换上了满面的忧愁之色,“殿下您当真要和亲?”
“是。”凤攸宁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毕竟从霍弋之决定娶他人为妻的那一刻,他们两个的缘分就已尽了。
她虽然在外有“人美心善”“大崇国宝”的美誉,却也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人。除非她不在乎,否则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
对于霍弋之,她早就没必要顾及了,只不过这人还要为皇帝所用,所以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殿下,那承国民风粗俗,太子又是个浪荡的,您若嫁过去,恐怕……”
“此事陛下已为本宫担忧过一番了,将军便不必了。”凤攸宁说着垂眸看了看指尖的丹蔻,不甚在意。
霍弋之的脸一阵绿一阵白了好一阵,却迟迟不肯走。
凤攸宁有些不耐烦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当他是还有话说。
“本宫瞧将军此意,是有除了和亲的其他方法,以解我大崇边境燃眉之急?”
“这……微臣……”霍弋之答不上来,气氛也越发尴尬起来。
过了半晌,才听得他接着说:“微臣定会在和亲途中保护好殿下的安危!微臣告退!”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凤攸宁才回过神来。
所以他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她,和亲队伍的领队是他霍弋之?
好,很好。
晴微和绮烟看着主子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哪还有平日里温婉和善,便赶忙奉了茶过去。
“公主,御膳房的来问要不要传膳?”
凤攸宁长舒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传。”
她总不能为了一个渣滓放弃了美食,况且若是再不吃,等到了承国便吃不到了……
*
腊月初八,凤攸宁拜别了皇帝和已皈依佛门的母后,匆匆喝了一口腊八粥便坐上了轿子。
初四下的雪还没化彻底,和亲的队伍便已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北上的路。百姓们沿路挂了红绸,目送着长公主的嫁仪离开云京。
凤攸宁端坐在轿中,凤冠上簪的步摇随着车轿一下一下的晃动着,就如她那无法安定下来的心一般。
“晴微,可出了京了?”
“已出京了,再有片刻便进平莱城了。”
听闻这几日云京往北雪都没停过,平莱尚且还好,再往北走只会越发艰难。
也不知承国那么靠北的地方,是怎么兵强马壮的,不应该天寒地冻五谷不生吗?
凤攸宁掩在红纱下的眉头轻轻皱起,开始发愁自己以后的日子。
她并不担心夫君是否宠爱于她,只是小时候冻伤过,一到冬日便体寒得难捱,怕冷得很。
也不知自己的嫁妆里有没有炭火……
这么迷迷糊糊的思虑着,便听得晴微的声音又响在了外面。
“公主,时候不早了,霍将军说要在前面驿站休息一晚,来问公主的意思。”
才到平莱便休息,这般看来,要出大崇怎么也得七八日的时间。这时她就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到承国去,离那霍弋之远远的。
但理智告诉凤攸宁,她长不出翅膀来。
“便听将军的吧。”她认命道。
“是。”
驿丞听说长公主的和亲队伍会经过此处,早早便准备了上好的房间,虽比不上皇宫,却也还算不错了。凤攸宁也没那么矫情,况且之前跟着师父习武的时候,她便是连藤条也是睡过的。
只不过她曾习武这件事,只有父皇与母后知晓,也是他们二老当年默许的。
坐了这一天,凤攸宁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僵硬得难受,便将晴微和绮烟支了出去,准备抻一抻筋骨。
谁知门却响了。
“笃笃。”门被轻敲了两下,紧接着便听得某人沙哑的声音,“殿下,臣特意命人拿了两个暖炉来,您怕冷,用着刚好。”
是霍弋之。
凤攸宁刚抬起来的腿又悻悻地放了下去,“晴微可在外面?”
“奴在。”晴微应道。
“替我谢过霍将军,将暖炉拿进来罢。”反正她是不会见他的。
“是。”晴微将暖炉拿了进来,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之色,“公主您没见着,方才霍将军脸色都绿了。”
凤攸宁淡定的接过暖炉暖手,“不稀奇,以后有得让他绿。”
晴微虽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但也知日后这霍将军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夜里冷,凤攸宁碰了暖炉便被困意缠住了,这会儿只觉得眼皮子都发沉。
“晴微,铺床吧。”
“是。”晴微便伺候着主子睡下,之后出了屋和绮烟一同守在门口。
驿站的床榻再舒服,也比不上宫里的软床。凤攸宁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好多次。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听得窗口有簌簌的声音,紧接着便觉一阵冷风拂过腰畔。
这一冷,她便醒了过来,下意识的想叫晴微进屋。
“晴——唔。”话还没说出口,便有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味。
凤攸宁脊背一凉,便听得一嘶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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