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攸宁的手指不自觉的合拢,心口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外殿传来了某人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也是觉得疲惫。
“怎么殿内也没留个人伺候。”
她站起身,亲手奉了杯热茶,这才从内殿的屏风后走了出来,“殿下万安。”
戚星阑坐在椅上,正捏着自己发酸的眉头,抬眼便见她端了盏茶出来,眼底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一般。
“你怎么了?”他不由得问道,伸手接过了那盏热气腾腾的茶。
凤攸宁没急着说话,而是稳稳地在他对面的那把黄花梨木雕镂万和图的椅子上落座,这才开了口,“依殿下所见,若是被人欺骗该如何?”
戚星阑正端起茶盏准备饮一口暖暖身子,听得她此话出口,身子不由得僵了一下,随后又佯装无事一般饮了口茶,答道:“要看何人隐瞒,为何隐瞒,隐瞒何事。”
“那若是枕边人隐瞒呢?”凤攸宁小心的打量着他面色的变化,淡淡问道。
戚星阑握着茶盏的手紧了一下,又松开来。
他将茶放到桌上,抬眼去看对面那人,“有时候隐瞒也会是好心。只不过太子妃今日话里有话,不知是何意?”
她不由得笑了一下,眼底却仍是一片冰冷,“太子殿下心中明镜一般,又何故来问我。”
“你……”她这副模样,戚星阑已是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方才在殿外他便听得晴微与绮烟说着凤攸宁今早从承禧宫回来之后,便不吃不喝只恨恨的咬牙。他从前听母妃讲过,日后那云珠是要送给东宫的太子妃为新婚贺礼的,想来是母妃已将珠子给她了。
这几日他忙前忙后都没来得及同母妃提及云珠之事,果然还是发展成了这般……
只是他想过凤攸宁会生气,却没想到会气得这般厉害。
他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便听得她冷声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大婚那晚从我这里拿走的那颗云珠?”
熏炉里的银霜炭“噼啪”响了两声,火苗窜的正旺,同屋内的烛火一起摇曳了两下。
“恩。”戚星阑淡淡点头。
凤攸宁见他这副态度,越发觉得自己可笑,就像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子。
“当日殿下还说那珠子是臣妾的情郎所送,几次三番的询问臣妾累不累,为何要扮出一副温婉的模样。我还以为殿下是体恤,现下想来,竟是殿下早早将我看透了,那话是用来讽刺我的。”
“没有讽刺。”戚星阑紧攥了攥掌心。
凤攸宁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恨不得用那一双眼将他的给看穿了。
“所以,殿下是从何时认出了我?”
“……你搬入东宫那晚。”他捻了捻指腹,娓娓道来,“我醉酒,让你去开窗时,便已有了怀疑。”
她的眸光闪了一下,又问:“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我大崇云京附近的平莱城,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被追杀。至于是谁,不便告知。”戚星阑如实答道,抬眼去看她。
那一对漂亮的桃花眼中沉静无比,满是真诚。
可就是那眼中的真诚,彻底惹怒里凤攸宁。
她只觉得一股子怒气直冲头顶,不由得冷笑着看他,“堂堂一国储君,不在东宫好生辅政,竟是被人追杀追到了他国的京城?”
她虽然气戚星阑认出她却没有告知,但更气的是他竟然出现在了崇国境内。
“你只需知道,我没做任何违背两国盟约之事。”戚星阑沉声说着便已站起了身。
他不想同凤攸宁吵,因为既然提及了他被追杀之事,便是说不清楚的,再争执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太子妃累了,早些休息罢。”他如是说着,便已转身朝着殿门口走去,步伐匆匆没有丝毫的留恋。
凤攸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眼底一片猩红之色。
想来她离家还不过一月,便已是被人耍成这般。原本瞧着戚星阑这几日待她不错,她已下定了决心好好当这个太子妃,以真心待他,谁知竟因一颗珠子撞破了一月之前的事。
送给她珠子的是戚星阑,借机将珠子收回还拿她打趣儿的亦是他。
向她坦白过去种种的是他戚星阑,欺瞒她又扰她国家安宁的还是他。
她到底是与这人有什么孽缘!
凤攸宁气不过,冷不丁便咳嗽了两声。
方才戚星阑来得急去得也急,那冷风从帘外钻进殿里,这才惹得她身上不痛快。
“公主。”晴微听到动静,便也不顾其他了,从从进了殿里,“公主可是受了风?怎么咳嗽了。”
“我没事。”凤攸宁又拿着帕子掩口咳了两声,便觉得喉咙一片腥甜。
她身子骨虽然不差,却偏偏因天生体寒,一到冬天便觉难熬,着了风便要躺上个十天半月。
今日又动了气,心中郁结,少不得又是要生病了。
“明日一早,悄悄叫了御医来瞧吧。”她说着便起身进了内殿,“莫要惊动了陛下和皇后那边。”
“是,”晴微答应着扶她到了床边坐下,“公主可想吃些东西?”
这种情况下,她哪还有心情吃,只得摆摆手,“不吃了。铺床吧,我累了。”
*
第二日一早,凤攸宁果然觉得浑身乏力,头脑也昏昏沉沉的。
绮烟匆匆去请了御医来诊脉。
“娘娘这是受了冷,再加上体寒气虚气血郁结,这才致使如此。”刘御医如是说着落笔写了张药单子,“微臣这就回御医院给娘娘抓了药,还望绮烟姑娘去取一趟,每日两副煎给娘娘服下,再服侍着娘娘多休息,多饮热汤,忌着口些,过几日便好了。”
凤攸宁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淡淡笑着:“有劳刘御医了。”
“娘娘好生歇息,微臣告退。”
她点了点头,又看向绮烟,柔声嘱咐:“你且将刘御医送回去,顺便取了药再回吧。”
“是。”绮烟答应着随那御医一同走了,屋里只剩了凤攸宁与晴微。
自从秀春的事发生后,她便不喜用东宫的人,保不齐哪个是谁派来的棋子,哪个又是谁的眼线,总归是待得不自在。
这会儿屋里清静了,又只剩了个与她最交心的,凤攸宁的心里才舒坦了些。
只是晴微看她这副样子实在是揪心,忍不住问道:“公主,你昨晚是不是与太子殿下闹得不愉快了,怎得忽然就病了。”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养几天便好了。”凤攸宁笑了笑,又觉得喉咙发痒,咳了两声。
晴微忙上前去替她抚了抚后背,“公主,奴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听过一句俗语:一日夫妻百日恩。若不是殿下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公主还是莫要往心里去的好,毕竟身子是自己的。况且太子殿下平日里待您也还是不错,奴们都看在眼里呢。”
凤攸宁没吱声。
她心中何尝不懂这些道理,偏她就是气不过,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糟糕感觉,她哪里受过。堂堂一国长公主,被人诓骗了这么许久,她又怎能不气。
思及此,她又低声问晴微,“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了没有?”
“还没。”晴微摇头,皱着一张小脸,“许是这几日宫中忙吧,陛下与霍将军皆是没有音讯。”
“恩……”凤攸宁倚在榻上,只觉得浓浓的睡意袭来,压得她的眼皮都抬不起了,便也就缓缓睡了过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只觉得睡意朦胧之间,有人为她盖上了一块厚实的绒毯,那舒适的温暖紧紧包裹着她,让那疲乏的身子多了些轻松。
恍然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我对你从未有过嘲讽……只是想让你做真正的自己,想让你无忧无虑的欢笑,不去顾忌那些……你可能明白我的心意?”
她想要回答那个人,想要问他是谁,可说什么都睁不开眼睛,甚至动弹不得,便也只能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再醒的时候便是到了晌午。
“公主醒了,安排传膳吧。”听得有人这么嘱咐道,凤攸宁定了定神,坐起身来。
“晴微,绮烟。”
两人一同走至了榻边,“奴在。”
“我睡了多久,现下是什么时候了?”凤攸宁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盖着的绒毯,手指忍不住轻抚了一下毯上那柔软的皮毛。
“回公主,已是正午了,该用膳了。”晴微说着便去扶她。
“哦……”凤攸宁皱了皱眉头,目光却并没有从绒毯上挪开,便又问道:“这毯子是哪里的,好生舒服。”
“是……”绮烟说着顿了一下,“是太子殿下特意拿过来给公主盖的。”
“太子?”她眉头锁得更紧了。
原本以为迷迷糊糊中听到的那些话只是梦而已,想不到竟是真实发生的,他们两个认识时间不长,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根本无从培养感情,可戚星阑怎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怕不是又有了什么诓骗她的新招式?
这般想着,凤攸宁的心沉了沉。
“将这毯子收起来罢。”她说着,又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我有些饿了,传膳。”
正巧,有宫女进殿禀报:“回娘娘,午膳已在偏殿备好了。”
凤攸宁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是松软的,懒懒的不想动弹,便吩咐外面的宫女,“本宫身子不爽利,将饭菜端到内殿来罢。”
“可是……”那丫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也不动弹。
绮烟瞧出了端倪,便到了外面去问。晴微则是将药碗端了过来,“公主,先将药喝了吧。”
凤攸宁没太在意外面的事,只瞧着面前那一碗深褐色的药汁发愁。
光是看着便已经觉得嘴里发苦,更别说那药汁散发出来的气味,更是让人闻了直皱眉头。
她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接过了药碗,弱弱的看着晴微,“准备蜜饯了吗?”
绮烟问清楚了外面的事,又端了三小碟蜜饯进来,笑道:“这儿有糖渍梅子、金丝蜜枣和杏脯,公主放心喝药吧。”
既有蜜饯在侧,她便也不怕那药苦了。
凤攸宁端起药碗舀了一匙药汁送进嘴里,只觉得苦涩顿时将她的唇齿和舌尖包围,脸色都变了。
为了少受些罪,她干脆捏住鼻子心一横,仰头将那药汁都灌进了嘴里。
从前她见父皇便是如此喝药,喝药还会笑呵呵的告诉她药不苦。
一碗药汁下肚,她来不及回味,赶忙从碟里抓了一块糖渍梅子塞进了嘴里。
只是眼泪却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儿。
父皇明明说过这样喝药便不会苦了,可她连蜜饯都吃了,还是觉得处处都是那苦涩的味道……父皇骗人。
这般想着,她便又拿了枚蜜枣送进嘴里解苦,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晴微与绮烟只当她是被药苦得。
毕竟这些年,她们家公主的身子都还不错,极少吃药,也不怎尝到这样苦涩的味道。
“公主怕苦,竟是比小时候更厉害了。”绮烟笑着去扯旁的话,好让她分心,少觉得苦一些。
晴微是个憨的,自是想不得那么细,只顺着绮烟的话说道:“公主这不是怕苦,分明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蜜饯不够甜。”
凤攸宁不由得怔了一下,嘴里还含着蜜饯便含糊不清的问道:“这蜜饯是哪里来的?”
“太子殿下送来的啊。”晴微理不直气也壮,“殿下今早听闻御医来过,便差濯束来问公主的病情,那时公主您已经睡下了,我与绮烟便如实回了。”
绮烟跟着点头,“没过一刻钟,殿下便亲自送了那绒毯和这蜜饯来。说是怕公主喝药的时候难以下咽,还让我们不够了再去拿。”
听得这话,凤攸宁的心酸酸的,“他倒有心了。”
药喝过了便觉得更饿,眼瞧着过了这么半天还没人将午膳端进来,凤攸宁不由得拧眉头。
“绮烟,方才你去外面问,她们怎么说的?”
绮烟这才想起来偏殿用膳的事,赶忙从柜子里给凤攸宁拿了件厚实的斗篷,“公主去偏殿用膳吧。”
“我腿软,懒得动了。”凤攸宁苦着一张小脸说道。
这话说得绮烟犯了难,“可太子殿下已经在偏殿等您了。”
“什么?”凤攸宁一时间没回过味来。
从她睡醒开始,就不断的有“太子殿下”四个字灌入她的耳朵,绒毯是他送的,蜜饯是他给的,如今竟还在偏殿等她一起用膳?
明明昨日才争执过,闹得那样不愉快,他今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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