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稳稳地靠了岸,唐思然回头一看,杨轻轻跟叶灵几个站在最前头,似乎在挡着人,怕挤到她。
简氏乐氏两个就站在她身后,王氏倒是有点远，只是担忧地看着，没上前来，想必是前一阵总被敲打的缘故。
“我先下去。”唐思然也没工夫安抚她们,只一句“你们慢慢走,别挤着了。”
杨轻轻飞快应了声，“是,娘娘别担心我们。”又转头跟后头人道“你那么着急做什么娘娘下去处理,你下去只能添乱。”
“我就是担心王爷，想去看看王爷。”
唐思然下了船，府里的地早就换成了青石板铺的,中间连一道细缝都没有，唐思然走得飞快,李忠顺一时都没跟上。
见周围没人,唐思然忽然停下来，“王爷真病了”她眯着眼睛看李忠顺。
王爷从来不是会微服出巡的那种人，性子又小心谨慎,还带了那么多人出去。
要说他生病,唐思然倒是相信,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
只是他还掉下河堤，这就叫人匪夷所思了。
李忠顺一愣，一开始他也不相信，可“真病了。”他肯定地说。
唐思然又追问，“真是时疫”
李忠顺点头，“是时疫，掉下河堤也是真的，那县官已经叫砍了脑袋了。”
唐思然叹了口气，“那就不能叫王爷回府了。”
啊
李忠顺下意识抬头看着王妃。
唐思然道“他是在西南那边染上时疫的，若是京城一带的我还不担心，那边这一府上下的人，叫王爷去庄子上修养吧。”
时疫是什么，是每年春秋流行的传染病，古代人员流动性尤其差，王爷又染了风寒又染了时疫，一口气带回来两种病毒，周围人又没抗体，岂不是要被他一个个传染了
还是孟王府，下人多人员往来也多，搞不好孟王爷能当个超级毒王。
李忠顺眉头皱了起来，他有点不太敢。
好的，去掉有点，去掉太。
他不敢。
唐思然哪儿看不见他脸上的冷汗“我亲自去劝。”横竖住别庄又清净，再说他也不缺人伺候。
唐思然脚步不停往前院去，“叫婆子烧开水来，再搬个轻薄的屏风来，我坐在前院等王爷。”
李忠顺想起王爷临走的时候说的“一切都依王妃”，艰难地应了声“是”。
“跟着王爷的人都不能进府”唐思然脚步一顿，“你那消息是哪儿来的”
“是早上鸽子带回来。”李忠顺答得越发的艰难了，他甚至看见王妃推后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
唐思然松了口气。
很快，李忠顺把前院布置好了。
唐思然这才觉得李忠顺的确是个人才，她说的是准备开水，李忠顺把炉子都搬来了，十几个炉子在前院，还有各种擦洗用的装备。
水已经开了，咕嘟咕嘟响着，不停的向外冒热气，只是天气炎热，这点蒸气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孟王爷的马车已经进了京城。
跟正月离京的时候相比，孟王爷已经大变样了，人又瘦了一圈，脸上的线条越发的尖利，下颌骨的线条不似从前柔和，越发的叫人不敢靠近了。
那双如暗夜繁星的眼睛闭了起来，薄薄的眼皮下头，眼珠子不停地在转。
显示了主人焦急却又醒不来的心情。
马车忽然颠了一下，进了王府的大街，周围安静了下来，许是离家进了，孟王爷的眼睛猛地睁开，第一眼便看见了跪在身边一脸焦急的李旺支。
“到哪儿了。”孟王爷问道，他声音嘶哑，仿佛砂纸摩擦一般，那双原本只有白色跟黑色的眼睛，如今又多了一抹红色。
李旺支道“快到了，一盅茶的功夫就能到。”
“不能回去”孟王爷稍稍提气，就不停的咳嗽，很快他苍白的脸上就染上了病态的红晕，仿佛鲜血一般夺目。
“王爷”李旺支担心道，他这一路也瘦了两圈，尤其是王爷病后，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他怕王爷有个不测，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填。
“王爷，您想想王妃，李总管来信说王妃有孕已经四月有余，他若知道您如今您为了王妃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不能回去。”原本中气十足的王爷，如今连话一句话都得喘气。也因为重病，他原本坚不可摧的外壳也有了一丝缝隙，连话都多了。
“不能叫她担心，不能把病过给她去京郊的庄子，寻个偏僻的庄子，跟我回来的人不能回去，都在庄子上养着，病好了才能回去”
孟王爷一双眼睛如刀，虽然带上了代表病痛的红色，却越发的锐利。
“是”李旺支到底还年轻，不太心甘情愿的叹了口气，探出身子吩咐道“出城，去”他飞快的想了一圈，小声道“去静东庄可好”
孟王爷点了点头，轻轻一声“嗯”，若不是在马车这等封闭的空间，肯定是听不见的。
“去静东庄”李旺支大声吩咐道。
车队顿时调转方向，转向东门。
察觉到马车转向，远离熟悉的地方，孟王爷终于又放心闭上了眼睛。
王府里头，唐思然已经坐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过王爷一直没回来，她瞧了李忠顺一眼，也没问什么“王爷为什么还没回来”之类的废话。
这李忠顺就站在她身边，她不知道的，他肯定也不知道。
“去查。”唐思然道。
李忠顺一脸焦急，一溜小跑出去了，不过很快他就回来，道“王爷说要去静东庄静养，叫王妃莫要太过担心。”
唐思然不免又在心中赞了两声王爷果真超凡脱俗，心志坚定又顾全大局。
她想了想，道“静东庄在哪儿周围还有王府什么产业”
李忠顺道“静东庄是在京城东边的庄子，大得很，下头挂靠了上千的佃户，良田也有万亩。庄子是个花园，不比王府小。”
“那就好，叫他们分开住，开窗通风，每日用过的东西要用开水煮了再丢，少跟人接触，打扫的时候捂住口鼻，每日多多洗手。”
李忠顺一一应了，这是处理瘟疫的法子，王妃知道倒也是见识广博。
“还有王爷。”唐思然想了想还是要关心一下王爷的，虽然王爷这个性子，就是生病了八成也不会脆弱的。
“从厨房提两个厨子去，每日一只乌鸡，补血又补气，叫王爷就算为了我肚里的孩子，也多吃一些。”
“还有陪王爷出去那些人，染病的好好治，没染病的也不能亏待他们，饮食上更不能短了荤腥。”
唐思然一边说着，一边叹着气站了起来，只是转身一步还没迈出去呢，影壁后头忽然绕出来一个人，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娘娘妾早年染过时疫，妾愿意去照顾王爷”
唐思然脚步顿住了，“王姨娘。”
王氏心头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从王妃嘴里听见姨娘二字。
说都说出口了，再说她也不后悔，王氏磕了个头，“妾愿意替娘娘照顾王爷”
娘娘怕死，她她其实也是怕的。可王爷不可能病死，王妃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王爷若是病死了，两年之后继位的是鬼不成
这就是机会，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照顾病中的王爷，等王爷病好，她就有了天大的功绩，等娘娘难产一尸两命，当继后的一定是她。
甚至等王爷继位，她兴许就能当贵妃了。
在王爷病中的时候，她再多说一些七弟的事情，耳濡目染之下，等王爷继位，他岂不就成了近臣
王氏一族重新回到朝堂指日可待
然后就是相辅相成，她在后宫，王氏一族在前朝，那王家又能回到祖父口中的春秋鼎盛之时
王氏的心砰砰跳着，等着王妃的回应。
这个时候，王爷的马车已经到了东门口。
因为马车前后有侍卫，车上还有王府印信，门口没人敢拦，走得还是专门的通路，马车很是顺畅的就能出去。
可这个时候，半睡半醒间的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又醒了过来。
李旺支忙道“王爷，马上就能出京了，您可要用些水”
孟王爷沙哑着嗓子，“王妃她还好吗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李旺支道“今天是端午节，李总管说娘娘一早准备了游船，要游湖呢。”
孟王爷垂下眼帘，他正月十八离京，算算那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
她一个人，李忠顺又是个太监
“回府”孟王爷道，他就看一眼，他就说一句话。
李旺支一愣，立即扬声道“回府”
这么一大队人马立即又转头，往孟王府去了。
孟王爷有气无力道“我得的是时疫，叫他们准备开水，叫两个人抬着我，其余人不许进府，我走了之后把地烫一遍，叫王妃到前院开阔的地方，前头挡上屏风”
王爷说了两句就又开始咳嗽，李旺支担心得也顾不上打断主子说话是大罪了，急忙道“王爷放心，奴婢都知道的，您看这一路上，染病的也就四个人。您放心。”
孟王爷这才又安心闭上眼睛养神。
王府里头，王氏见娘娘许久没有说话，便又磕了个头，“娘娘王爷身边不能没有人，王爷离京的时候没带丫鬟，庄子上也没什么精细的人，妾愿意替娘娘照顾王爷。”
她说完话，就跪在地上，虽然低着头，却不住的想王妃现在是个什么面色，她究竟会不会同意
王氏也知道自己这一步是险棋，所以她才要当着人冲出来，虽然这些人都是王府的下人，可都是总管一级的下人，李忠顺更是王爷身边的大总管。
娘娘兴需要顾念面子呢
唐思然心里不太舒服，尤其是那句“妾愿意替娘娘照顾王爷”，什么叫替娘娘，这是道德绑架啊。
唐思然有点犹豫，她是选择没道德叫人没法绑架呢，还是告诉她，你想伺候王爷，你得去求王爷，求我没用。
“你抬起头来。”唐思然道。
王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头抬了起来。
唐思然看她一张粉白的脸上满是红晕，连露出来的一小段脖子都是粉红色的，知道是被晒的，“你一直在后头躲着”
王府的二门，说严厉，人人都能出来，说不严厉，没有正当理由也是出不来的。
王氏又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道“妾想着要为娘娘分忧，便跟二门上的婆子说是娘娘吩咐的，这才出来的。”
“我”
唐思然才说了一个字，不远处忽然有了声音，“王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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