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走过来号脉，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半晌，周太医站起身来，瞧了一眼刘妃，却没说话。
刘妃道：“就在这儿说吧，没什么可避讳的。”
能在宫里当太医的除了医术好，还得是人精，周太医也不例外。宫里哪个当婆婆的给儿媳妇号脉不是事后私下里问的？这还是他遇见的第一个敢当面说的。
刘妃也不像传言的那么看不惯孟王妃。
瞧见周太医的神色，刘妃哪儿看不出来他想的是什么？
后悔，深深的后悔。
心虚，深深的心虚。
早六个时辰，周太医想得一点都没错啊。
周太医略微组织了语言，道：“王妃的脉象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略有虚弱，不过内里却是一股子生机勃勃——”
刘妃顿时松了口气，又回味生机勃勃这四个字儿。
两人都没圆房，昨儿晚上也没睡在一处，那这生机勃勃肯定不是她儿子带来的。
她这当婆婆的功不可没啊。
刘妃冲着唐思然一笑，道：“听见没有，再别担心了。”
唐思然笑着点了点头。
刘妃打开桌上的盒子，问道：“你看这红参她可吃得？”
周太医上前一看，里头小臂长一根炮制好的红参，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他脸上的笑意都少了许多，“这是番邦进贡的？”
刘妃笑道：“正是，我这儿好东西不好，留着它也没空吃，白白走了药性，不如给你去补补身子。”
“多谢母妃。”瞧见周太医的脸色，就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了，唐思然笑着道谢。
刘妃又嘱咐，“你身子弱，这东西药性虽然不及野山参强，可一次也别吃太多，叫她们给你切了薄片，一次泡上两三片就成。”说完又看周太医，“你说是吗？”
周太医道：“不错。尽量在午饭前用，秋日原本就有一股燥热之气，若是午后觉得烦热，还可以加几片白萝卜克一克药性。”
刘妃宫里待了十好几年，对一些浅显的药理也略通一二，像十八反十九畏这等东西也是熟知于心的。
用参的时候菜里不能加白萝卜，怕的就是削弱了参的药性，可太医专门这么说了，就是怕她连这一两片的参都受不住。
刘妃又拍了拍唐思然的手，“好好养着，到了春天万物发生的时候，就该好了。”
卫嬷嬷见主子没什么想说的了，周太医也没有开方子的意思，忙拿了准备好的银锭，给了周太医一个二十两的。
纵然是在宫里，这也是最高一档的，只有给陛下看诊的那几个太医过年的时候能得这么一次。
周太医越发得觉得他被骗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专门编排出来黑刘妃的。
她这哪儿是不喜欢她儿媳妇，她这是太喜欢了！
临来的时候太医院那些同僚们眼睛里还带着隐隐的同情和幸灾乐祸，都觉得自己去是要吃亏的，谁想这是个好差事呢？
周太医笑着道：“多谢娘娘，王妃的身子是不用担心的，正如您所说，养过冬天就没事儿了。”
刘妃极其满意，又道：“你今儿给她号了脉，回头她若是还有什么，叫她拿着孟王府的帖子去请你。”
周太医：“臣每隔三天休一天，明儿正好休息。”
送走了周太医，卫嬷嬷又带着人搬了不少东西出来。
唐思然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光看盒子就知道都是珍品。
当然盒子用什么木头做的她也不认得，可是这木料带着淡淡的清香，纹理优美，沉淀着金色的条纹，虽然是木头，却有宝石般的光泽。
这该不是传说中的金丝楠木吧？
“那两个盒子里头是衣料，我早上才叫人去领的。”刘妃笑道：“陛下上了年纪，宫里没几个年轻的嫔妃，不过皇后这几个月脾气不好，她们也不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我就给全领回来了。”
“你回去叫她们给你做衣裳，不用节省，没两个月就要过年，到时候又是一大批赏赐。”
“这是个烤鸭盘，放上半个时辰都不会凉。”
刘妃打开盒子，唐思然看见一个白玉雕刻成的鸭子，羽毛精细极了，正在回头啄羽毛，背上平平的一小块做成了盘子。
这玩意儿是用来吃烤鸭的？？？
“这是一套玛瑙茶碗，下头配了紫檀的木架子，你看这茶碗，上头黑色黄色的斑纹，像不像山石？拿这个喝茶最有意境了，若是有什么人来，你也能用这个吓吓她们。”
刘妃畅快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盒玉佩，都是不值钱的青玉，你拿去送人。这一盒是好东西，你看这个白玉蟠桃，隐隐带着粉色，很是难得。”
“母妃——”氪金上瘾啊……
“咳，我攒东西还不是为了你们？”关键等她儿子当了皇帝，她什么没有？
再说了，这世上还有比太后更尊贵的位置吗？剩下的都是身外之物。
刘妃继续道：“这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你们年轻姑娘虽然不喜欢这个，不过重要的场合，这个压得住，你等过年进宫的时候带。”
刘妃来了兴致，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把准备给她的东西都说了一遍，凭借原主留下来的记忆，和唐思然对古董的了解，那支叫太医变了脸色的红参，竟然是最最不出奇的东西了。
这可真叫人——唐思然觉得这时候她该表一表决心了，“我一定好好伺候王爷。”
哪知道刘妃眉头一皱，“这可不行。”
唐思然一惊，难道还要伺候别人？
·不对，难道好好伺候还不够？
“你得好好养身子，你好了比什么都强。他是缺了丫鬟还是少了小厮？不用你干什么，你放宽心。”
唐思然这才松了口气，“母妃放心，我一定好好养身子——”
后头应该还有半句“给您生个大胖小子”，虽然是套路，不过现在说出来有调·戏刘妃的嫌疑，唐思然暂且忍住了。
孟王爷忽然开口，“申时一刻，该出宫了。”
刘妃抬头看了看天色，“竟然这么晚了吗？”她忙站起身来，道：“卫嬷嬷，赶紧叫人收拾东西。”
说着又上前挽住了唐思然的胳膊，“我送你们出去，我这儿距离西宁门不远，咱们慢慢地走一走，对身子骨好。”
几人身后跟着一串宫女，后头还有十好几个抬着箱子的太监。
唐思然瞧着孟王爷越走越快，很快就到了她们前头大约三五丈的地方。
小声说话他听不见，扬声喊他立即就能过来。
刘妃扫了一眼前头儿子的背影，他常年练武，肩膀宽阔而又挺拔，走路大气沉稳，怎么看怎么满意。
“你别看他平日里——”刘妃顿住了，她总不能说儿子是个闷葫芦，是个冰山，连她这个当母妃的都猜不透？
“他话不多，却是极其可靠的，有什么事儿你只管跟他说，他能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唐思然嗯了一声，“王爷处事决断，的确可靠。”
“回头我给你送两个人去。”刘妃想起儿子说她就用了一个老嬷嬷，可又怕她多心，便道：“宫里每年出去的人不多，京里有门路的人都要抢的，你带上两个，也显得你尊贵，叫她们眼红。”
唐思然又点头，她觉得她婆婆有点上头了，“王爷名下想必田庄也不少，回头我再挑几个，估计就够用了。”
两人慢悠悠地走，眼瞅着拐过弯去就要到了西宁门的地界，刘妃轻轻一咳，道：“你可见过王府的姨娘了？”
唐思然觉得她作为一个正妃，是不是该难过一下了？
她微微低头，轻声道：“早上起来迟了，还不曾见，只是听说……人挺多的。”
刘妃“唉”了一声，“不想见就别见！我——有几个人我得跟你说说。”
“当初……你父亲去了，你们一时半会儿成不了亲，他父皇就做主给他先挑了两个侧妃。”
“这两人我都见过，虽是大家闺秀，不过身上毛病不少，不然为什么不当正妃，要当侧妃呢？”
唐思然不由得又开始同情府上两位侧妃了。她们就算有毛病，敢在刘妃面前表现出来吗？
她婆婆这心偏得没边了。
不过她挺喜欢的。
“这两个人不重要，后来……后来我也给他挑了几个妾，你知道的，我那会儿听见他两个侧妃接连有孕——”
怕他没人伺候。
不是。
“怕那两个侧妃心大了。你进门怎么也得三四年了，若是叫她们生下两三个孩子如何是好？我便又精挑细选了几个人送去了。”
“头一个是我娘家的侄女儿，叫婉娘。她娘死的早，她继母心肠歹毒得恨，想着婉娘是宫里娘娘的侄女儿，是王爷的表妹，好歹也沾了贵气儿，待价而沽，想把她给太仆寺卿做续弦，那老头比我弟弟还大了五岁。”
“娘娘心善。”唐思然道：“我会好好对她的。”
刘妃再一次后悔，深深地后悔，她暗示道：“我跟你说这个，是告诉你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别因为她是我侄女儿就宽待她，她当初不过求个容身的地方，能有名分我已经是对得起她了。”
啊？
“她跟芝楚从小一起长大。”刘妃说了半句话，立即就换到下一个话题了。
“王府里还有一对儿双生姐妹花，姐姐叫容颜，妹妹叫容嫣——”
后头半句唐思然没听清楚，她只顾得想王爷艳福不浅了。
“这两个就是伺候人的。”刘妃叹气，她当初只觉得儿子受委屈，不管不顾的只往他府上塞人，现在——
后悔，深深地后悔。
这对她儿子名声也不好啊。
可还得继续编，“她们两个……是专门的人才，你没进门，我怕他后院一人独大，这才找了两个以色侍人的进去，将来你收拾起来也容易。”
唐思然猛然间觉得她婆婆的确是个人才，她都快信了。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前头孟王爷的背影，透着一丝可怜。
“好了。”刘妃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们走吧，过两日你回门，我有东西给你母亲，叫卫嬷嬷给你送去。”
唐思然应了声是，又拉着孟王爷的手上了马车，两人对面坐着，唐思然不由得又打量起孟王爷来。
他面色如常，皮肤细腻，眼底也没什么蜡黄乌青的。
身材挺拔，明显是好好锻炼过的，手上还有茧子，想必是拉弓射箭骑马等等都没落下。
孟王爷其实也是个人才，后院放了这么多人，他居然还好好的一点事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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