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秀微(2)

    美人含泪,总是令人心疼的。

    提起自己从未出过鲸息岛, 孟华年眼中泛起浓重的波动和一阵哀色, 偏过了头去,似有难堪。

    飞雨君也未想到对方竟是这么个状况, 倒是春雨在一旁轻叹一声, 解释道:“华年少时家中遭难, 父母双亡, 唯一的兄长为了保护她和鲸息岛, 便以秘法在岛外布下阵法,将整个海岛封闭了起来,他人不得进,但华年也出不去了。华年每隔四个日月,便在岛心的溶洞里刻下一道划痕,如今已有一千四百余道, 粗略算来, 也有十六年了。”

    飞雨君愕然,“那我们为何还……?”

    春雨笑道:“你要感谢我咯!”见飞雨君还是不明,他继续道:“华年的兄长所布下的密阵, 乃是针对于修道人士, 对于普通凡人,却是不曾限制。我乃凡人, 不曾修炼,你当时又将魔元消耗得一干二净,受了重伤, 我负着你上岛,气息浑融,这才能骗过了那阵法。”

    说到这里,他望着孟华年的目光有些叹息,“只是华年当时并不知晓,为了报仇,便踏上了修行之途,却反被困在了这岛上。”

    见他为自己叹息,孟华年眼中悲伤渐渐退去,唇边微微泛起柔和宽慰的微笑,“无妨,过去的已然过去,眼下有你来了,待我将真元耗尽,兴许也有机会借你之力骗过阵法,出去看一看那大千世界呢!夜光城、鸣竹山……”她轻轻叹笑,语气中有着无限向往。

    飞雨君听闻她的过往,望了望四周,想起自己推开房门而出,看到整个岛屿及千里汪洋时心中泛起的那种渺小与看到断崖时的孤寂感,心下唏嘘:也难为这位仙子孤身一人漂泊在这大海上,十六年,实在是……太孤单了!

    见孟华年似对外界有无限好奇,春雨又是意识初醒,同样不晓天元界人文地理,便拜托飞雨君为两人讲了讲天元界的一些风光人情。

    孟华年带两人来到岛中央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搬来几块巨石做桌椅,又取出岛上产的野果和自制的一些灵食,三人便就着飞雨君的说闻畅聊了起来。

    待飞雨君说到天元界目前的局势时,孟华年捂嘴惊讶道:“竟是魔门占据天元界?这岂非与书上说的不同?”

    飞雨君与他二人交谈甚欢,颇为放松,难得地笑了笑,“兴许你那书有些陈旧了,我有藏书百万,待出了鲸息岛,便回去取一些来赠与你。”

    孟华年多年来与书为伴,听得他这般说,喜道:“那真是太好了!尝得半卷经,死生亦无憾!”

    春雨目光一亮,“说得好!尝得半卷经,死生亦无憾!闻说天地广,篆笔纳两函。”

    孟华年闻言亦是目光一亮,两人相望而笑,颇有些引为知己的意思。

    待月上梢头,银色月光洒满平静的海面,孟华年便先去休息了。飞雨君伤势既好,她便回了自己的闺阁——那座断崖上的房屋。而春雨早在另一个矮峰的半腰处打了个简单的棚屋,从孟华年那儿取了几匹布盖在上头,夜里也能挡挡风露。

    眼见孟华年离去,春雨一路引着飞雨君往棚屋而去,终于有机会问道:“你还未说,前几日究竟发生什么了?”那会儿他失了神,眼里心里只充斥着那道身影,确实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只知清醒时,便被飞雨君带着逃命了。

    飞雨君长叹一声,“我师父和琥珀前辈打了起来。”

    高手过招,菜鸟遭殃。说的可不就是他们?

    春雨皱眉想了想,道:“他先前一不高兴就封你经脉修为,后来又不管不顾和琥珀打起来,就不担心你遭遇不测吗?”他不满道:“你师父怎么这么疯?”

    飞雨君一阵默然,心想你不也是这么疯?

    但不同于师尊秀微魔君,也不同于那些从不忌口的人。这种话,他到底还是说不出口,只是停下了脚步,一双同夜色一样安静的蓝眸注视着春雨,淡淡埋怨道:“这不是被你骂出来的么?”说完,径自往前走去。

    春雨怔了怔,望着他的背影,伸了伸手,最后还是没叫住他。

    他垂下头,看着自己在皎洁的月色下清晰无比的影子,良久,缓缓道:“是我不对,出口无忌,还险些害死你和我自己。还有琥珀……”

    他有心向飞雨君道歉,快步走到棚屋处,却见飞雨君已经抱剑和衣而睡了。

    春雨也躺了下来,和飞雨君隔了有三尺远,背对着他,时而又扭头看看他,一夜未睡,心里泛起了一丝难过:又把西瓜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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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飞雨君睁开眼。他其实也是一宿未睡,而是静静躺着调理内息。所以他当然也知道,隔壁的青年同样一宿未睡。

    在青年还半睁着困倦朦胧的眼时,飞雨君便道:“对不住,我昨日因为担忧师父,有些急躁,还请你勿要放在心上。”更何况,是这青年负着他,在海面上漂浮了一整天才求到了救援。

    春雨有些惊异,微微张开了口,眼神里有着两分混沌。清晨的阳光淡淡洒下来,照得他脸上细软的小绒毛泛起了一层浅浅的光,看上去无比温柔。

    他笑了开来,“没事!”他很快爬起来,三两步跳到飞雨君身旁,伸手去摸了摸那比他还高一寸的男子的头,在浅金色的发上不失亲和地揉了揉,“怎么会生西瓜的气呢?”

    他又认错人了……

    飞雨君没有闪避开,心中最后的那点不满也消弭于无形。

    丁大犁说得没错,春雨他,其实就是个可怜人。

    春雨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过了会儿,那阵困意很快就袭了上来,躺了回去,翻身便睡着了。他朝左睡,睡姿十分小心,右手在胸前虚虚悬空着,像是搂着个什么小东西。

    飞雨君面无表情地想:将他那只猫塞进去正好。

    他想了想,没有再打扰春雨,提着璇玑出去,找了一片嶙峋异石突起的地方,跳了上去,便开始练剑,清晨的风拂过来,吹乱青年的金发,和日光一样的颜色,亦是属于人间外界的颜色。

    孟华年站在断崖上,静静注视着那个舞剑的身影,又望向远方棚屋处,目光渐渐悠远了起来。

    飞雨君舞剑正酣,忽闻崖上远远传来一声琵琶金声。

    女子歌喉嘹亮优美,与沧海间响起——

    “稻花微香,鸿雁惊弦一篇

    水车轮转,奉清水宛若珠帘

    长空指剑,斩瀑布如飞镰

    风卷残阳呼啸江湖尽笑颜

    挥剑顾盼,谁人与洞庭看

    几度迷茫,佳人美酒冷相望

    回眸凝望,你容颜霍乱

    悲欢入戏只道梦中魂似断

    一人一剑一谈一笑一壶邀月酒

    一生痴狂此间,爱恨一世休

    一点一划一字一句一幅山水绣

    一声蹉跎嗟叹,醒后泪真流

    你的江湖满月如霜

    我的天下遍地苍凉

    折扇轻点,俯瞰乱世江山

    曾记轻狂敢执手策马红颜

    谁人挑眉冷望,狂笑看世间绝望

    谁人合眼轻叹,叹红尘痴缠

    谁人勾断朱弦,弹指画十丈软红

    谁人铅华洗尽,拂下了妆容

    一月一岁一枯一荣一生一梦里

    一欢喜一伤悲,一世一相会

    一瞥一笑一聚一别一辈一知己

    一风一雪作伴,此生浮一杯

    残月斜影黄沙隔

    楼兰风雪起笙歌

    镜中风沙千里落

    梦里江南水依荷……”

    那曲子悠悠荡荡,时而柔媚,时而温软,时而金戈铁马,时而苍凉如老,虽身未在江湖,却已将心中的江湖刻画成诗行,烟雨江南也好、群山巍峨也罢,大漠孤烟、风雪作画,尽都被她一一娓娓唱来。

    飞雨君知道,那是她向往的外界,是她从未见过的外界。

    却像是早已见过千百次一样。

    春雨又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米饭香,稻花在金色的阳光下摇摆,鸿雁穿过山村尽头的瀑布,带着水珠洒落在老旧的水车上,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说得很小声,一直在说,很烦,却不至于令他生气走开。

    那个人一直在说话,从稻花泛香的地方一路说到了月光洒满的雕梁画栋,说到了风沙漫天的塞外,说到了有着惊涛骇浪的沧海间。

    上一刻他们还在聊着要去往何方,去赏何种奇景。

    下一刻,天空便裂了。

    零碎的落石不断降落,如同苍天破了无数的洞,罡风烈烈阵阵袭来,吹得每个人的衣服飒飒作响。扑鼻而来的空气尽是浑浊,厚重的云层紧紧贴着地面,传来凡人恐慌崩溃的尖叫。

    头顶是幽暗的青蓝,远方是火烧的红,那些溅在荼白道袍上的鲜血逐渐绵延,深深浅浅交织,浓暗刺鼻汇聚。

    为什么背叛他?为什么要将他从天上扯下来?

    春雨惊醒了过来,深深地呼吸着,试图平复心口的惊悸。

    等他稍缓过来,有些出神地盯着那道正在练剑的身影,那种痴傻中隐含幽暗的目光令飞雨君不得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春雨盯了他好一会儿,垂了垂眼帘,在一阵犹豫后,问道:“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飞雨君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我师父?”见春雨眼神认真,他坐了下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段冰绡开始擦拭璇玑大剑,一边道:“从师徒的角度来看,他是个好师父。”

    他眼神动了动,显是想起了什么,缓缓道:“‘为人师者,当护他教他,传其道,解其惑,拂其忧愁,安其一生’……”他说的,正是那日春雨对秀微魔君的身外化身所说的话。他笑了笑,“我师父虽未能做到你口中所说的这样,但他已经给予了我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在春雨疑惑的眼神下,他回想起秀微君对他的那些严厉的教导和隐含在背后的关注,微笑道:“那就是,如何去做一个勇敢的、能够为自己下决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先透两个底,1.华年姐姐是男人;2.1400道划痕并不是隔4天刻一道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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