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华部族那边暂且商量着要以何种方式对付各个门派的魔修。
作为秦华部族的联盟部落,华猐部这边, 却迎来了一位可怕的客人。
那人驾着一件犹如碗碟的银色法器而来, 降临在华猐部建设得最高、最华丽的祭台上,狂风自法器周身散开, 吹得前来迎接的众人东倒西歪, 只有少数几名身着祝袍的巫祝能够勉强站立。
那件法器漂浮在众人上空, 自中心打开了一个圆口, 金光从其间倾泻下来, 一道人影缓缓降落。于是众人便有幸见识到了仙族降临的场面。
那名仙族浑身散发着刺眼的金光,刺得众人泪流满面。金光不多时才渐渐消散,露出里面那人的样貌来。
那是一名身材颀长,比华猐部身材最为高大之人都要高出一个头的年轻男子,一头银白色的及膝长发有如丝缎随风飞舞,他身着乳白色的修长华服, 皮肤泛着淡淡的荧光, 神情冷漠,眼底扫过众人时,如视尘埃, 不留痕迹。
他缓缓落到地上, 眉毛稍稍皱起,似乎对脚底被尘土弄脏而感到不满。
华猐部的首领见仙人皱眉, 连忙弯腰请罪,态度极其谦卑恭谨。
仙人连看他一眼都不曾,缓步往前走, 靴子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他不曾开口,但众人却能听到他清淡无尘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听说这段时间,出现了不少修士。”那声音很细、很轻,像断落的蛛丝一样细腻。
华猐部首领躬身道:“正是,已传来有不少部落遭到袭击,吾族派出数名巫祝前往探查,发现对方乃是一些修为高深的修士,眼见这些修士在各处掀起祸乱,吾族力微,冒昧吹响骨哨,恳求仙人援助。”
仙人明明步伐缓慢,却不一会儿就走得远了,“今年玉矿再加三成,人牲再加三千。”话音落完,人已不见了行踪。
但华猐部众人皆恭恭敬敬弯腰恭送,久久不敢抬头。
华猐部首领顷刻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弯下去的腰像是永远直不起来了一样。
只是祝袍大袖之下的拳,却是握得死紧,紧到苍老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间,渗出血来。
拿什么抗衡?
人族的身体如此脆弱,连自己的指甲都能把自己划伤。
要拿什么,才能和仙族、和众生、和那些莫名出现不怀好意的修士抗衡?
许久之后,华猐部众人才缓缓直起了身子,首领抬头望向东方,目光空远而带着祈盼。
“不知秦华部那边可有接到传信了。”
身旁男子道:“以河女的速度,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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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苍翠古老的深林。
李寰铮又做噩梦了,那些心魔无时无刻不在缠着他,絮絮叨叨的,妄图击破他的心防,侵占他的神智。
他看见了许久未见,却也天天见的人。
他同那双古井一般幽深沉静,又如古剑锋芒含而不露的眼睛对视着。
那人说:“秀微,我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一件……足以让我被灭口,足以让整个钧天剑宗倾覆的事。”
他忍不住问:“你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何总是欲言又止不肯告诉我?!”
他上前欲抓住那人的手追问,却抓了个空。回身,是那人站在十八麟缚定海困仙阵中目光高远而泛着决绝与惆怅。“剑宗上下皆知我欲登天,却不知我为何要执意带着师门登天。月不盈那家伙自诩参天观地,却也猜不透我的想法……呵……”
登天?是了,那时候你欲走捷径登天,所犯乃天下之大不韪,人人皆道你疯了!
你都已经功至大乘圆满,离飞升而去只有一步之遥,所有人都知道你将是下一个飞升成仙的人,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可你为什么偏偏在那种时候,要做出这种毁了自己、也险些毁了整个天元界的事?!
你为什么……不说呢?
那人影还在淡淡地笑:“秀微,我被发现了。”
他记得,这是那人在决心登天之前的某一个晚上,同他聊天时说起的话。
人影双手环胸,斜斜倚在崖边的松树上,身姿慵懒,眸中映着一整条灿烂星河。山风吹来,那人广袖翻飞,偶尔扑到了站在他身侧,离得很近很近,近到有些暧昧的青年身上。
他记得那时他抓住了那个人的袖子,却不是询问他什么事,而是温声道:“起风了,你伤势未愈,我先送你回房可好?”
他后来无数次后悔,为什么不问呢?为什么就那样想当然地以为,以为那个人能够解决一切的麻烦,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打倒那个人?
他为什么不问?他又为什么不说?
什么叫被发现了?被谁发现了?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他仅仅抓住了那人的袖子,想要把那错失的问题问出来,然而那人影转过身来时却浑身是血,额心神魂破碎,笑了一声。
他笑得很轻,有些凄怆,更多的是平静。
然后启唇,“竖,子,愚,妄。”
李寰铮猛然睁开双眼,周身隐隐缠绕的心魔被他身上的气势刺得尖叫着消散。
他冷然望向那本将死却被他强行从鬼门关抢了回来的老者,站起身,向着老者走了过去。
“说说看,雨千戈是发现了什么,又是被谁灭口的?”
时隔一千三百年整,“误杀”了自己最重要之人的魔君,终于撕碎了心魔,第一次,去正视那年暗藏在血雨纷飞之下更残酷、更隐晦的真相。
同一时刻,北陆太一道。天低云暗,雪山巍峨。
男子一身素净白衫,单薄的衣裳在寒风中猎猎而舞,他静坐于一块积满落雪的寒玉上,如一尊塑像,陪伴他的,只有终年累积的厚重冰雪,和那柄斜斜插在雪地里的拂尘剑“太乙拨尘”。
在他的面前,有一枚翠绿的珠子,在满目苍茫的雪色里泛着莹莹绿光。
神念珠。
秋山月垂着眼帘望着雪地里的那枚神念珠,任由飞雪坠在他纤长的眼睫上也不曾眨眼,好似那不是一枚珠子,而是逝去已久的某个人。
他仍旧衣裳干净,浑身雪白,周身气息宁静好似就要乘风羽化而去,然而他的眉间,却隐隐出现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红色印记!
“飞侠。”
他轻轻开口,声音似从天上坠入地狱,又从地狱爬起来。
“飞侠。”
“没事的,没事的……”他轻声安慰着。
“等我杀了他们为你报了仇,你就可以安息了……”
“飞侠……”
“飞侠……”
他一声声唤着那人的名字,气息波动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扭曲,那短短两个字里蕴藏的感情像是要从胸膛崩裂出来一样。
“我一直以为,你是自己走向灭亡的……一千三百年来,我一直这样以为……”
“却原来……你是被人夺走的!!!”恨意,从心间喷薄而出。
“飞侠!飞侠!”
“我必杀他们……我必杀他们!”
语音落下,他召出太阴云,便向着东海剑渊疾驰而去!
就在他走后,李寰铮前些日子发来的传讯符迟来一步,轻飘飘落在了雪地里,转瞬即被雪花覆盖。
秋山月因而也就错失了一道跟越女山有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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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华部落。
“喂,你在看什么呢?”游茏秦路过了两次,均是看到春雨坐在无花果树下抬头望着天,忍不住问道。他仰头望了望,白云苍苍蓝天依旧,没什么呀!
自从昨天玉幽篁被迫加入了他们之后,众人连夜商讨要如何对付各门派修士,春雨硬生生从玉幽篁身上挖出了几件宝贝,将玉幽篁气成了河豚。
今晨不过休息了一会儿,便又要去做各种准备,搜寻玉矿、挖丹砂、制造草纸,一样样下来,几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春雨,两宿没睡,眼底有着淡淡的青痕,也没去休息一会儿,就那么干坐在树下,也不知想些什么。
“啊……”春雨慢慢地回过神来,“我在想,仙族是什么?”
“我从未见过仙人,只听说过其存在,你见过么?”
游茏秦面色绷紧了一瞬,道:“见过的。”他走过来,打个盘腿坐在了春雨面前,一手拄着下巴,“仙族么……很强!”他的目光中出现了憧憬和羡慕,“他们寿命漫长,人族百年,于他们而言不过眨眼一瞬,所以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学人族需要花一生才能学会的东西。”
“他们天生就具有掌控天地间各种能量的能力,能翻山填海,颠倒乾坤,人族需付出很大伤亡才能对付的妖兽,他们不过挥挥手,就解决了。”
“他们的法力能够解决大多数事情,但也善于制作各样的法器,就像昨日你那朋友拿出来的那些一样。他们偶尔来到人族的大地上传道,为人族开蒙启慧,广收信徒,教部分有天赋的人族修道……就如神降堂那样!”他的目光倏忽间变得很深,春雨一眼望去,只觉难以堪透。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游茏秦的语气渐渐变了。
“为人族开蒙启慧,传道修真……看起来似乎很好,可是你知道么,这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游茏秦挪了个位置,坐在春雨身边,然后躺了下去,双手叠在脑后,眼睛空洞洞看着那片一望无垠的蓝天。
“我们需要付出信仰,和上供。”
“桐山部的巨石阵、华猐的承天祭坛、汤羊部的天池海、淇山部的绿屋群落、泷安部的尖角神殿……你若是见了,只怕要惊叹这是何等的‘神迹’!可这些‘神迹’,都是由我们人族用血、用命铸造的!”
春雨几乎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汤羊部曾是人族的土地上最大、人数最多的部落,可后来,为了挖掘和修建天池海,每年都要有近万人死在里面!如此二十年,天池海终于建成,汤羊部每家存活的人口,已是十不存一。”
“华猐部众多巫祝,强盛如斯,每年也要上供无数的珍宝玉石,和人牲!否则,你以为玉矿何以如此稀有珍贵?”
“这都是因为仙族!他们传道布教,要求人族付出信仰,为他们劳作、上供!甚至要为他们将屠刀挥向自己的同族!那些‘神迹’,每一座‘神迹’之后,都站着一位强大的仙人!”
“你见过‘斗虫’么?曾经流行在汤羊部的一种玩闹把戏。汤羊部因修建天池海,为了保足人口,禁止族人私斗,是以当两人发生争执时,就以‘斗虫’来进行决斗!春雨,我们,就是仙人手里的那只虫子。”
“曾经我以为,我们如此奋力生存,与恶劣的气候争,与野兽精怪争,开垦土地播种粮食,搭建房屋制造工具,是为了不再受制于恶劣的环境和生存面临的威胁,是为了让我们自由地活下去……”
“直到我见到仙族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但凡不够强大的一天,我们人族就永远没有自由!”
“春雨,你知道吗?我们人族居住的这片大地,是被觊觎着的。”
“轰——”天上霎时间风起云涌,惊雷炸响!层层雷云聚集在整个秦华部族上空翻滚,中有电光闪烁,映亮天际!
屋下狂风怒吼,将一树无花果吹得啪啪落地,叶卷翻飞,暴雨倾盆而至!爆发的闪电如一道道利剑在秦华部落上空穿刺,无数人民惊恐下跪,祈求上苍息怒。
那电光同时也将春雨的脸照得苍白。
“春雨,你知道吗?我们人族居住的这片大地,是被觊觎着的。”
——“人族之地,终被觊觎。望后来者承我遗志,舍身献道,为人族之自由而抗争至死!”
一个声音在冥冥中响起,和游茏秦那句话重合在一起,刺破千载光阴,劈开混沌红尘,向着他的心脏刺来!
眼前是一个身穿荼白羽衣的青年拔剑而起,一剑照亮天际,斩断了道门三尊的巨大石像!
鸿蒙尊者之像、清净尊者之像、释然尊者之像被这猖狂无比的青年一剑腰斩,发出巨大的轰隆怒吼声,缓缓坍塌倒地,滚起巨大尘嚣。
刺目的闪电映亮了春雨漆黑的眼瞳,豆大的雨点将他浑身打湿,雨水从那张玉石般的面庞上滑落下来,带着致命的冷漠!
“我明白了。”
他启唇,对着一旁同样神色冷酷决绝的游茏秦说道。
“你打算如何做?”
游茏秦目光一沉,冷静地瞥了一眼咆哮的天空,字字铿锵,道:
“我欲登天,与各路仙人比肩!”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代登天者:我欲登天,与各路仙人比肩!
第二代登天者:我欲登天,狂打各路神仙!
第三代:然后你坠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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