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为你挡风

    春雨将自一路行来之事娓娓道来,只隐瞒了对自己身份的怀疑和被会鼓震晕之事。而玉幽篁则从旁进行补充, 倒也没把他被会鼓震晕的事抖出来。

    他摸不准魔君大人知不知道春雨夺舍这件事, 但既然春雨没提,他还是憋着吧。

    人偶听着, 中途不曾打断他们, 只等他们说完了, 才道:“再有半个时辰, 天色将暗, 星辰起幕,届时以星象推算一番,不就知晓今夕何夕了?”他面向玉幽篁,“本尊记得鸣竹山一向擅天文占卜,你难道不曾学过星历演算吗?”

    玉幽篁低头,“弟子天资拙劣, 如何也学不好。”在魔君面前, 他自然不敢说自己是太贪玩了,只仗着在这方面天资高,学了个略懂就去摸鱼打鸟了, 气得他娘险些关他禁闭。

    人偶皮笑肉不笑, “呵呵。”

    玉幽篁竟心里有些诡异的自豪感。瞧,他不但跟魔君大人同坐, 还被魔君大人呵呵了呢!

    春雨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我们将我们知道的都说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们一些事情呀?比如……您老不是回魔宫去了吗?怎么会来这边?你和琥珀又是怎么遇上的?先前你说, 受琥珀之托,又是怎么回事?”

    他这样的举动,在玉幽篁看来,实在是有些没大没小了,但人偶却不曾怪罪,玉幽篁瞧得奇特,只在心中暗自揣测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他哪知道,在人偶心里,这只叫做春雨的彩鸡早就被打上了魂魄有缺的傻子标签,又不是第一天对人没大没小了,他堂堂魔君,还能事事跟一个傻子计较?

    更何况……

    真身还被困在千里之外那座森林中的魔君大人,当年修炼出身外化身时,因为心心念念着某人,于是这身外化身在性格上,无意间是靠着某个人捏的。

    于是冷漠威严之余,还将那个人的顽劣和调皮继承了个四五分。只是这顽劣性格,时而展现于人前,时而隐匿不见。

    玉幽篁有幸,一百年前魔门锋会上见到了他冷漠威严那一面,一百年后在这里,又得见另一面。

    人偶动了动,随后语气木然,将事情娓娓道来。

    话说当初在鲸息岛一别之后,李寰铮就将身外化身收回魔宫,继续于魔宫之中修炼,不过几日后,便听到飞雨君传讯说钧天剑宗那群小辈遭了袭,又说春雨和琥珀二人得了孟华年暗示,去寻那神器碎片“代舞”。

    正巧,魔宫下属来报,夜光城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得了“会鼓”,并且调动了大批人马至越女山一带,就连夜光城城主不善老魔也出山了。

    李寰铮闻之心神异动,直觉自己或有机缘出现在越女山。

    到了他这个地步,能触动心神引发警觉的机缘少之又少,但无一不是大机缘、大真理,李寰铮困于心魔已久,自然要来试试。

    临行前,本着同是困于心魔劫的“同道”情谊,他还传讯给了太一道月不盈那个老不死的,说越女山或有机缘,望他前来一探。

    实际上他是笃定了月不盈知道他来越女山,那就定然会避开越女山,避开他。

    所谓情敌了解情敌。他自己困于心魔,当然也知道月不盈的心魔是什么。他破解心魔的机缘,说不定也是月不盈破解的机缘。

    既如此,当然要在走自己的路的同时,堵死那家伙的路。

    当然,如春雨有所隐瞒一般,这事他也瞒了下来,不与他说。只道自己来了越女山,正好赶上琥珀和夜光城那不善老魔斗得正酣,他一时技痒,也加入了战局,一方三人混战,倒是搅了那老魔在这越女山的盘子。

    原来那不善老魔竟是想要借会鼓之力回溯远古,以越女山为地界,将远古时期拉入天元界中!

    同一个世界的两个不同时空相遇,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不必多想,他和琥珀自然要尽力阻止,然而会鼓作为神器碎片,自然有它作为神器碎片的道理,二人虽破坏了不善老魔的法阵,却没能完全击破这大阵,反而被其反噬,阵法逆行,将天元界越女山一带拉入了远古之境中!

    玉幽篁听得啧啧称奇,“那岂不是,”他指指足下又指指头顶,“我们现在是站在两个时空的交界点上?”如此的话就说得通了,他们并非陷入了什么秘境,而是被扯到了太古之境啊!

    而他们与这里分明格格不入,却又能相互交融,也是两界相交、却又没有完全重叠的原因。

    人偶道:“如今琥珀与我的真身,还有那不善老魔,都被困在阵眼之中,形成对峙,若缺一人,后果不堪设想。此阵难以从中破阵,我便出来探查一番,找寻其他破阵之法。”

    “琥珀听闻我可将身外化身派出,便用一件宝贝跟我做交换,求我来瞧瞧你的安危。”他的语气有几分玩味,“春雨,你倒是不错啊,搭上了我徒弟不算,还勾得这等大妖对你牵肠挂肚!”

    玉幽篁一脸化为石像的崩溃表情:等等!我听到了什么?!

    春雨拄着下巴道:“我们仨乐意,碍着你了?”

    小人偶被堵了一下,有些气结:“你身为我魔宫少主未来的道侣,就应该注意些言行,别和其他人牵扯不清的!”

    春雨“哇”地惊叹了一声,睁大了眼,状似无辜地问道:“我怎么听说你们魔宫的少主是条狗哎?”

    人偶沉默了。

    没错。

    他本尊亲口说出去的话。从今往后,魔宫少主就是他前院里养的那条瘸腿的狗。

    春雨继续道:“既然你都已经不要飞雨君了,不如……”

    “滚!”人偶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这人又要妄想同他抢徒弟了,气得飞起来在春雨头顶踩了好几脚。

    玉幽篁从不敢想魔君竟然还能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已经陷入了呆滞中,无法思考了。等他回过神来,那一人一偶又已经重归于好,在认真地谈论出门去观星了。

    彼时天色刚刚暗了下来,星辰渐渐挂上夜空,人偶坐在春雨的肩膀上,玉幽篁心想说不定能见识到魔君大人亲自推演星历,也跟了上去。

    三人于是一路往高处而去,行至大帐附近,正好时视野开阔,秦华古城、远山森林和漫漫星空连成一片,一览无余。

    人偶一跃而起,凌空而立,两只手臂抬起,合在胸前拍了几下,只听“嗡”一声轻鸣,人偶身上金色与绿色光芒交错,渐渐形成几个巨大的圆圈,圆圈交叠在一起,又形成了一个球的形状,中间无数金色小字飘来飘去,细看之下,正是天干地支!

    玉幽篁睁大了眼睛。

    春雨手拐子撞了撞他,低声问:“他不是说你们家最擅长天文与占卜么,怎样,你看懂了没?”

    玉幽篁摇头。看不懂看不懂,真想问问魔君大人怎么做到的。

    大约是血脉中留着这方面的血液吧,玉幽篁一下子就被包围在人偶身边的那巨大演算盘迷住了,看得痴迷不已,只觉得过去师长所教的星历演算法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星历演算!

    他模模糊糊升起一个念头,“我也要做到能像他那样的。”

    春雨并未嘲笑他不自量力,反而是道:“做到他那样的算什么?这又不是他最擅长的东西。你要做,便做到超越他那样的!”

    玉幽篁痴痴看着那个漂亮至极的演算盘,迷迷糊糊点点头,“好、好!”等应完了都没发现自己落下了怎样的狂言,仍是痴痴望着那个演算盘,“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你可知,魔宫之中那位秀微君,是怎样的人物?

    除却笼罩在他身上的“风雪府外斩杀雨千戈,挽救天元界于水火”这样朦胧不清的大名,外纱之下,那其实也是一个通晓百家、惊才绝艳的人物!

    只是在他初出茅庐的年代,天元界厉害人物太多了,一颗珍珠若是放在千百颗珍珠里面,那么即使它再大再圆润,也会混于其中,难以出众。

    更何况,压在他头上的,还有无垢道君雨千戈的弟子——惊渊剑尊魏剪草。

    无垢道君的亲传弟子,与无垢道君的师侄,含金量自然不同。

    加上魏剪草性情豪爽,多行侠仗义热忱开朗,他们那一辈的人,光彩几乎被魏剪草给夺了大半。

    就连原本实力更为出众的李寰铮,也只能沉默着站在魏剪草身后,充当一个背景板。

    可在众人不曾看见之处,那名寡言木讷的修士,其实早已学富五车,行过百家。就连深奥晦涩的天文星历、算术占卜,他也通晓七八分。

    玉幽篁忍不住想,若果魔君大人不当魔君了,自己家祖传的饭碗会不会被魔君给抢了吧?

    推演星历极其耗费心神,加之时年间隔太久,算起来十分耗费时间,以李寰铮身外化身之能,等到推演结束,也已经子时过半了。

    “如何?”春雨伸手接住人偶。

    人偶道:“所料不错,距离我们来时,正是……”

    春雨打断道:“我是问你如何了?这推演星历看起来不容易,你一算就是快三个时辰,想必累了吧?”他抬着人偶往回走,一手挡在了身前,“我来给你挡挡风啊!”入夜十分寒凉,更别说在这高台之上,风露更大,就站了这么三个时辰的功夫,春雨的肩膀已经被露水打得有些濡湿了。

    人偶没声音了,隔了好久,往春雨手心一坐,恼羞成怒:“要你多管!”

    他十分不习惯。

    自雨千戈死后,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有人关心他了。

    寻常人闻得他是魔君,便已不敢轻易接近,更遑论怕他受累,为他遮风。哪怕是他的弟子飞雨君,虽尊他敬他,却也不曾这样关心过。

    笑话,他李寰铮已经站在天元界的顶端,人人只把他当靠山、当敌人,谁人敢来关心他?

    久而久之,世人也就忘了,那位常年闭关不理外事的秀微君,也并非钢铁无心,并非感觉不到寒冷与疲乏。

    人偶坐在春雨手心,絮絮叨叨地骂着:“要你来讨好我?你这阿谀献媚之徒!本尊可警告你,休要以为这样讨好本尊,就能进我魔宫的大门!勾搭那么多人就算了,连本尊你也敢觊觎?呵!本尊人中龙凤,岂是你——啊!”

    春雨一把捏紧了小人偶,笑得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看你这么有活力,想来是我白白担忧了。行叭,走你!”说罢,抓着人偶在空中抡了两圈,以投掷石子的方式将人偶丢了出去。

    玉幽篁立即呆若木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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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安宁,鸣虫小憩之后再度发出细微的叫声,悄然溶在月色里。

    草屋内,青年躺在床上,半搭着被子,旁边是一只呼呼大睡的人偶,月光从小窗中倾泻下来,照在人偶身上,显出了一种娇憨。

    黑暗中,青年睁开了眼。

    他轻轻坐起身来,回身看了人偶一眼,把被子扯过去盖住了人偶。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给一只人偶盖被子。

    随后他起身,轻轻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在他走后,被子被小小的人偶顶开,露出了丑兮兮的脑袋来。

    春雨其实是睡不着,才想要起来走走。

    自眼见那青年一剑斩三尊巨像之后,他总是心绪烦乱,静不下心来。

    眼前是秦华部的房屋和街道,夜深了,街道空空如也,有些摊子都还没收起来,这里的人淳朴团结,也不怕有人会偷,只用兽皮一遮,挡挡雨露就完事。

    忆起人偶那句被他打断的话,春雨抬手碰了碰那些搭建简陋的草房、货摊,轻轻叹了口气。

    果真是六万多年前。

    他也来了好几日了,与秦华部的人关系还算不错,时而帮他们点小忙,教他们做些后世比较实用的小东西,时而他们也会送一些动物皮毛头骨、山野浆果和捕来的鱼兽,托裮秦转交给他。

    虽然生存得十分艰难,但他总觉得那些身影是自由而丰富的,猎人捕猎,农人务农,匠人造具,织者缫丝,游商贸物,还有诗人将这些记录下来编成歌曲,虽没有文字,却能口口相传,在田野间唱起。

    再往前一百年呢?五百年呢?十万年呢?

    史书上不曾留下这些人的名姓,可春雨却一个个问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

    一百年,五百年,十万年……正是因为有这些人不断劳作、努力生存,这世界才会发生如此奇妙又快速的变化,才会有后世华美的亭台楼阁,戏台高筑,才会有书本万卷,稻田千顷。

    这里的这些人,真的很了不起。

    越是认知到这一点,春雨心中的负罪感就更重。

    他竟然险些毁了这一代又一代的人用生命、用血汗换来的人族发展。

    登天。

    究竟为何要登天?

    又何必要登天?

    是天上太好,令他忍心抛下人间?

    不知不觉地,春雨走得远了些,到了教场附近。只是此时深更半夜,却有呼喝声从教场方向传来。

    他心头疑惑,不由快步往前,走到了教场边上。之间四周燃着火把,将教场照得明亮。火光与月光交错下,游茏秦正光着膀子,带着百十名青壮汉子在操练着,大声地对他们讲着招式要领,讲着克敌制胜的方法。

    春雨站在树后,神情微动。

    “再努力一百个倍,或许也能以武入道。”肩膀一沉,人偶的声音淡淡传来。

    春雨偏过头,视线落在肩膀上坐着的小人身上,“你怎么跟过来了?”

    “怕你乱跑,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本尊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琥珀那厮护你周全,那就说到做到。”

    春雨哼笑一声,不再言语。

    他站在树后静静注视着教场,如此看了一阵,人偶不耐烦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群凡人在练功?天元界多得是彻夜修炼的人!”

    春雨神情一动,问道:“你方才说,再努力一百倍,或许能够以武入道,可是真的?”

    人偶淡然道:“自然是真的,何须骗你?”

    “以武入道……”春雨轻声念了一遍,片刻之后,轩眉扬起,眼神傲岸。

    “不就是再努力个一百倍?有何困难?”说罢,三两步从教场边缘跳下,向着教场中正彻夜练兵的众人跑去。

    人偶坐在他肩膀上,用短粗的小手揪住了他垂落耳畔的发丝,定定地看着青年认真而坚毅的脸庞。

    在那一刻,连人偶自己都没发觉,这青年帅得……令他似乎有点移不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曹操《观沧海》

    春雨老师:来,让我们背一遍,东临碣石,一拜~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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