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月没想到,再见这青年时, 竟会是这般情形。
他那日将“代舞”暂时寄放于春雨处, 是怜惜这凡人神魂破碎,又因着觉得这凡人与“那人”有几分相似, 这才将“代舞”暂放于他身上。只等日后这凡人的神魂修复得差不多了, 再来取之。
没成想, 还没等到这人神魂修复, 就先等来了他的生魂。
不错, 是生魂,而非他起初以为的幽魂。
幽魂是人死而无法转世投胎,流于世间,禁锢于某地的魂魄。多是些死前有深重执念之人所化。幽魂一般不害人,意识淡薄,记得部分生前事, 被自己的执念困于一隅, 非度化不得解脱。
另一种于人间有害的,叫做游魂,也就是所谓的鬼。这种魂魄已经不算是魂魄了, 而是成长为了鬼, 有着完整的意识,可以以虚实两种体态现于人间。
剩下一种常见的, 便是生魂了。人还是活着的,只是魂魄离体,找不着回去的路了。脱离身体的时间越长, 就越发不容易回去,若是运气不好,在生魂离体的期间有其他什么鬼魂看上了他的躯壳,没准下一刻醒过来的那个人,便不是他本人了。
秋山月确认手中的是生魂后,又将那只小人举到眼前细细查看,见那小人长相模样只与春雨大致相似,却隐隐有着不同,顿时心中一突。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生魂是和他的躯壳长得一模一样的,不会有分毫偏差。
可春雨这……
他再细细看去,有仔细回想了一下那青年的面容,渐渐皱起了眉。
仔细回想,五官似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对之处,可是,整体看起来,怎么就像变了个人呢?
小人似乎被他捏的有些不舒服,轻轻动了动。
秋山月目光一闪,感觉包裹在自己指尖的道家清气似乎碰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若非裹着这层清气,他也无法直接摸到生魂。
他将春雨翻了个身,目光落在小人的后背上。
然后,手指轻轻搓了搓,小人身上那层衣服就灰飞烟灭了。
小人浑浑噩噩,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
秋山月的目光却渐渐凝固了。
他握着小小生魂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像是怕会把生魂不小心摔掉一样,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使自己的手稳下来。
然而这样也没有用。
他浑身都在抖,抖得十分厉害。
一种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恐慌向着他心头袭来,令他整颗心既是觉得甜蜜,又是觉得心疼与害怕。
那只小小生魂身上,有着数百道裂痕,几乎将整个魂魄割裂开来,甚至大腿和小腿的腿骨只见都是分开的,仅靠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将之牵引在一起。
秋山月刚才摸到的,就是他断裂的腰间。
这说明,这人的神魂当初当真破碎得厉害。也说明他的神魂至今伤痕累累,尚未修复。
可令秋山月动容的,并不是这些印在魂魄上的可怕而又密布的伤痕。
而是那生魂腰侧的三道殷红。
那三道殷红宛如女子的脂粉划过,但细看之下,却是一道兽爪的印记,带着暴烈寒毒,深深烙在了灵魂深处,哪怕毒素已清,那伤痕也已刻下,再无法抹去!
七伤鹤!
那年的海蓝天境之行,雨千戈仗着剑修的体魄强于法修,扑上来生生替他挡了七伤鹤绝地反扑的一爪!
那伤痕从雨千戈腰间刻上去,裹挟着将人折磨到死的暴烈寒毒,生生刻进了神魂里!
他怎么会忘记那道伤痕?他怎么可能忘记那道伤痕?!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春雨的生魂长得和他的脸一样,却又不一样的。
那不一样的容貌,分明是属于雨千戈的啊!
飞侠……
他的飞侠……
竟然还活着……
可他怎么就活成了这般惨样了呢……
秋山月无比庆幸,自己当日在赵庄镇将“代舞”赠与了春雨,若非如此,只怕此刻看到的情形,将是更加惨烈的模样吧?
他看着那生魂上的累累伤痕,几乎陷入疯狂,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冷静。
生魂离体时间越久,危害越大,他须得尽快找回春雨的躯壳。
至于其他的,等将生魂放回身体之后再计较不迟。
毕竟,他已经发现了飞侠还活着。
其实春雨的躯壳并没有人动过,只是他自己以微弱修为强行神魂离体,导致魂体不稳,迷失了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罢了。
这暗廊之中杀阵颇多,饶是秋山月,原也走得小心翼翼。可不知怎的,自从春雨的神魂落到了他手上,凡他走过之地,杀阵和迷阵都再未启动。
秋山月看向怀中那只酣睡的生魂的目光不由微微带上了几分疑惑。
并着几分熟悉的笑意——好像飞侠就是这样一个奇特的人,凡是他去到的地方,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没有了杀阵阻拦,秋山月放出神识,很快就在暗廊第九层的某道墙边找到了春雨的躯壳。
青年静静地靠在墙边,合着眼帘,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身外布的那层结界对于秋山月而言宛若一张薄纸,不堪一击。
秋山月用全部的心神注视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目光贪恋又克制。
这是……春雨。
是飞侠的转世,亦或……
夺舍。
他将生魂从怀中掏出,小心翼翼地捧着,动作堪称轻柔地将之放到春雨的额心。
生魂感受到身体的召唤,化作一道彩光,向着身体流了进去。
不多时,春雨便睁开了眼。
他大概是还没适应过来,一时间有些懵然,瞳中一片虚空。
秋山月将一道清气打入他体内,道:“凝神!”
春雨浑身一震,然后真正意义上地苏醒过来。
他先是回忆起神魂离体是的所见所闻所感,顿时遍体生寒:这神魂离体当真是太危险了!险些就做了孤魂野鬼!以后万不可再轻易尝试!
然后才注意到了面前这个男人。
唔,眼熟。
唔?他怎么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啊!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位“望玄道尊”秋山月吗?
李寰铮先前在太古遗境的时候曾说,秋山月来了,正好里应外合,借机破阵。
那么,秋山月都在此处了,李寰铮是不是也来了?
春雨心头不知怎的划过一阵喜悦。
但他知道是这人救了自己,还是得先道谢才行。
当下作了个揖,朝着秋山月恭恭敬敬一拜:“钧天剑宗春雨,谢过望玄道尊救命之恩!”
也不知怎么,秋山月反而黑了脸,似乎有些不高兴。
秋山月能高兴么?
以为最重视的人死了一千多年,眼下终于发现人没死,结果对方不但不记得自己了,还同自己这样客客气气的。
是个人都觉得气堵。
春雨向他道完谢,又简单说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瞅着面前这位望玄道尊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就开始不要脸地向其求助了。
“……就是这样。眼下我那好友躲进了壁画之中,可那两个恶人就堵在壁画之外等他出来!他二人皆是元婴修为,晚辈力有不逮,还恳请道尊慈悲,出手相助!”
春雨言辞恳切,目中的无助几乎要溢出眸子。
可秋山月自少时便与他打在一处,做了千年的好友,又是何等了解他?
他转过身,朝着春雨所指的方向走去,声音清冷,“无需如此。”
“既是道门子弟,守望相助,也是应当。”
事实上,知晓这人便是飞侠之后,他哪里拒绝得了这人的请求?
春雨在后头听着,诡异地绷了绷嘴角。
哦豁……忘了这位道尊好像对道门魔门界限分明,很不喜欢魔门的样子。
这要被他知道要去救的人是魔门鸣竹山的少主,会不会刚把人救出来,就立刻将人一掌劈死呀?
不知道到时候又要找个什么借口,让这位道尊放过小竹子?
正想着,秋山月已过了转角,那守在壁画前的两人也发现了秋山月的身影。
实在是他压根就没做过什么隐匿身形的动作,直接就走了出去。
那一袭纯白道袍,在暗廊中白得简直像在发光一样。
对面要是再发现不了,那就是眼瞎了。
“来者何人?”
朱老三和周老大对视一眼,均觉有几分棘手。
身为元婴期修士,他们先前竟根本没有发现有这么个人!虽这人身上的气息看似平淡普通,宛如一个凡人,但能悄无声息靠近他俩的,又岂会是简单角色?
说不得……便是什么看不透修为的大能。
秋山月冷冷抬眼,俊美的面容一片淡漠,眸中在看到是两名魔修的时候,划过了一丝厌恶。
前方那两名元婴期的魔修忽地就身首分离了。
两道小小元婴从他们丹田中冲出,想要逃走,却于眨眼间,便在空中炸开出两朵黄红二色的花来——那两人,一人正是土灵根,一人正是火灵根。
春雨心中一凛:这便是道修!手指轻弹,一眼睨去,均是杀人于无形!
秋山月似是觉得地上的两具尸体不甚雅观,广袖轻拂,那两具尸体上便燃起了焚世荒火。仅仅是几个呼吸间,那两具尸体便被烧得灰飞烟灭,连一丝痕迹都不剩。
春雨眼睛一亮:这可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好东西呀!
秋山月感受到身后的灼灼目光,忆起昔年这人什么德性,顿了顿,心中有几分好笑,还有几分无奈和怅惘。
他侧过声来,语气有些怀念的意味:“此乃焚世荒火,生于幽火罅。你想要的话,我带你去取火种,再教你如何操控。”
春雨顿时就将他纳入了“好友”范围。
作者有话要说:李寰铮(砸墙):琥珀第一面就知道了,秋山老狗第二面就知道了,就剩老子不知道?作者我敲里吗!听到了没我敲里吗!
孟华年(脸色阴沉):还有我。
琥珀(悄悄地):我给小作者塞了一整个储物戒呢!
秋山月(微笑):我塞了一个神器碎片呢!
小作者: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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