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沉默了许久,似还沉浸在刚才李寰铮所说的那些令人心悸的真相中。
李寰铮却没那心思等他慢慢缓过来, 继续道:“会鼓、代舞、容与、秋菊、终古。五枚碎片分散四方, 却也抵不住整个天元界有实力有脑子的修者掘地三尺的找。”
“‘会鼓’落在了夜光城手里,‘代舞’在你手上, ‘容与’被我送给了雨君玩, ‘秋菊’如今已为我叔父所掌握。只剩一枚‘终古’, 尚不知其踪。但想来, 离它出世, 也不会太远了。”
“夜光城?”春雨忽地出声,“我记得,便是他将我们困在太古遗境的?”
李寰铮摇头,“对他而言,困住我们,只是意外罢了。”
“他真正的目的, 是以‘会鼓’之力, 将太古遗境拉入现今的天元界,回溯远古。越女山作为太古时期的遗迹,便是他选中的那个接口。”
春雨问道:“那他缘何如此?”
李寰铮跃过一处裂石, 站到了一座斜塌的高楼废墟前, 轻轻道:“自然是有人吩咐他这样做的。”
春雨悚然一惊:“谁?”
是谁?竟能指使得动魔门上三峰的一城之主去干这样的事?
李寰铮看着眼前那座废墟,目露怀念, 答非所问:“到了。”
凤凰台。钧天七子——徐仙的道场。
在以剑术称著的钧天峰,他是唯一一位以奇门诡道、医药道术出名的剑修。
他曾做下一件大事,逼得太一道主和梵音寺主持联手上门要人, 险些令钧天剑宗将他废去修为,逐出门墙。
但这件事有钧天七子其余几人为他作保,最后被喻承安和雨千戈联手压了下去。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徐仙不仅是一位剑修,还是一位邪修。
一位开创了“人魔兵甲”、“无间道”这等伤天害理的邪术,并且毕生钻研“转生”之术的邪修。
徐仙最后虽未被逐出门墙,却也被喻承安做主,封禁他的紫府元婴,又锁了周身灵力,将人关押在他自己的道场凤凰台,不得任何人探望,直至五百年后,凤凰涅槃,才可放出。
如此罪行与重罚,较之开创“夺舍”法门的人,也不遑多让了。
春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先是一偏暗色撞入眼底,待阴影散开,便是一座极度歪斜的巨塔,几乎横睡于地。从塔的底部开始,大半座塔楼深深地撞进裂开的海底深渊,又或是那条可怖的裂渊本就是被这座塔撞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怨魂和其他春雨叫不出名字的怪异生物在裂渊和露在外面的半座塔楼之间不断盘旋。
幸得有些生物散发的幽光,将塔身上的雕花窗、石门、精美的神佛雕像和重檐一一映出,依稀可见往昔是何等令人惊叹的风貌。
塔身上很多地方都覆盖着藻类,呈现出一种阴郁的颜色,但仅从外观保存上来讲,较之春雨先前见到的许多断垣残壁,已是好了不少了。
春雨心想李寰铮不可能说些无用的话,见他显然是奔着这座塔楼来的,想来不知是不是与方才所说的夜光城主有关系。
可能吗?
李寰铮面对着塔楼,留给春雨一个凝结冷淡的背影,用叙述的语气,淡淡道:“当日我与琥珀还有秋山月里应外合,抓住时机从太古遗境破阵而出,却分别落入了不同的空间罅隙,花费了一番功夫才脱离空间罅隙。便是在那个罅隙中,我看到了夜光城主身后原来是有人的。说来,如我所料不错,你应当也是落入了什么空间罅隙中吧?”
春雨走上前来,与他并肩而立,打量着前方那座塔楼,依稀可见檐角是一只只凤凰的形状。
他道:“不错,我与小竹子一起落入了一个……地方,然后在那里遇到了望玄道尊。”
李寰铮听他语气有异,问道:“是何种地方?”
春雨静默片刻,才缓声道:“是裮秦大哥和风后为人族所建的庇护所。”
李寰铮不由一顿。
春雨当下便将在庇护所的事一一与他说了。他一反往日简练风格,将所闻所见细细道来,连一丝一毫细节都没有放过,从裮秦铸神器“礼魂”妄图突破什么“障壁”,一直讲到人仙两族的大战,使得人族的整个文明几乎销毁殆尽,再讲到裮秦的葬礼,还有风后以身镇守庇护所。最后,才说到了玉幽篁在另一面石刻中似乎另有际遇,仿佛在里面呆了上千年一样。
李寰铮听着,眼中难掩风暴,待听到裮秦、风后二人接连陨落,面上也十分难得地略显怅然。
“秦华大帝……当真令人十分钦佩了。”
“至于玉幽篁……难怪他修为如此暴涨,不合常理,原是已历经千年。”他想到春雨所说的,玉幽篁衣袍上甚至生长了千年肉灵芝,不由哂笑出声。“他母亲,现下倒是颇以他为豪。”
春雨道:“我入剑渊之前已传信于他,他一心惦着要去寻幽篁山,想来,若是无甚要事缠身,近期应该会到剑渊这边来。”说着,他略有担忧地看向李寰铮。入了剑渊之后,方才发现剑渊之险,远超预料。
李寰铮道:“以他如今修为心性,要在剑渊自保,是没什么问题的。”
春雨这才含笑点头,放下心来。
然后李寰铮又问及尖角神殿之事,春雨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在尖角神殿的种种见闻说与了李寰铮听,只隐瞒了自己在其中的特殊性,比如,他是被选中的,以及山灵口中的那个至今毫无头绪的“他”。
他尽量以平铺直叙的口气将自己的所闻所见以及种种猜测一一道来,但那平淡的语气之下,仍旧显得出惊涛骇浪的风波。
那些关于七十一区与天元界联系的猜想,关于人族和仙族立场的推测,被他缓缓道来,直听得魔君眼中掀起波涛滚滚。
令春雨感到心惊的是,对于他所提出的有关“天元界的真相”,李寰铮似乎并不十分感到惊讶。
甚至……是随着他的叙述而缓缓映证、缓缓确认着什么。
春雨用力地握了握掌心,试探道:“你似乎……不怎么惊讶?”
李寰铮沉默良久,缓缓吐出四个字:“早有预料。”
这回轮到春雨惊讶了。
李寰铮道:“还记得我同你提起过的,天有多高?”
春雨点头道:“记得,我当时还夸下海口,终有一日,我要亲自去瞧瞧。”
李寰铮摇头道:“不必等终有一日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春雨微微睁大了眼——
这答案来的如此猝不及防,令他也没有想到。
“你我足踏之地,距离苍天,不过区区百万里。”
“但百万里后,便再难寸进。”
“因为,那里,有一片雷海,蕴含所有世人已知和无数从未见过的雷霆,将整个天元界牢牢覆盖。”
“无人能渡雷海。”
“无人能渡,春雨。”
他总算回过了身来,眼中的寂灭和阴暗生生吓了春雨一跳。
“当年那个人试图冲破雷海,往更上一层的地方探索,代价是险些身死道消,一次次躲起来养伤,短则数月,长则数十年。”
“我亦试图溯游而上,代价是天雷入体,毁我灵台道基,逼得我的本尊不得不常年闭关,以抗衡天雷之力带来的破坏。”
春雨小退了半步,无意识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十分艰难地发问:“你说的那个人,是雨千戈吗?”
李寰铮没答话,眼底暗潮涌动,已然默认。
春雨心头思绪繁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笃定道:“雨千戈非你所杀。”
李寰铮面沉似水,眼神如刀地刺向春雨,好半晌,笑了,“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春雨揉着额心,摇了摇头,“秋山月才是。”
李寰铮不屑道:“他终日拿着那个人的神念珠,一千多年,若是再察觉不出任何不妥,就真的枉称一声道尊了。”
他唇角似笑非笑,取出那枚神念珠,抛入春雨怀中。
春雨手忙脚乱地接住,疑道:“为何又给我了?”
李寰铮道:“若非有太古遗境之行,我只怕也要一直被蒙在鼓里,真当自己有本事,杀得了那个人呢。呵,想来也是,当时我不过渡劫初期的实力,雨千戈却是刚刚渡过了雷劫,破凡人肉身而成仙,即便再不济,又怎么可能死在我这么一只小鱼小虾手上?”
他明明是笑着的,春雨却忍不住浑身汗毛直竖,最后竟是把头一低,不敢再与他那晦暗无光的眼神有所接触。
是仙族。
是那些……将人族的大地蔑称为“七十一区”,将人族的土地与人口进行肆意瓜分的仙族。
雨千戈和裮秦一样,不过是抗击仙族失败的牺牲者。
他发现了天元界的真相,不,他甚至可能发现的东西比春雨和李寰铮的发现还要多、还要令仙族不能忍受。
所以,有人借着李寰铮之手,狙杀了他。
或许在天元界的历史上,还有无数个裮秦、无数个雨千戈这样的人,他们都是抗击仙族的先驱,但无一例外失败了。
他们有的和裮秦一样,消失于传说中,只留下一半的功过,有的和雨千戈一样,被烙上了恶魔、罪人的头衔,挫骨扬灰。分明是想要从仙族手中将自己的族民解救出去,千百年后,却还要遭受无知族民的唾骂,甚至连自己的同门,都要因此而在夹缝中挣扎求存。
更可怕的是,他们现在所发现的真相,仅仅是一部分。
春雨仍旧记挂着在尖角神殿里的那块未曾破解完成的神秘白板。
无法记下,也无法带走,仿佛被谁定下了规则一般,只能存在于那里。
雨千戈有没有发现这部分的线索呢?
春雨忍不住想到山灵口中的那个“他”。既然他的前身是雨千戈,山灵又是受人所托看着他“复活”的,那么,那个“他”,会不会是雨千戈本人?又或是跟雨千戈相关的其他人?
还有李寰铮……虽不是他杀了雨千戈,可他叛出钧天剑宗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西瓜悄咪咪地探出小脑壳: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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