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犁见丁六月始终不进来,不由抱怨“这个二弟,怎的动作这么慢”。他起身去开门,手指堪堪碰到门栓上的时候,外面恰好惊起一片闪电,隔窗照亮了整间屋子。
开门,但闻潇潇雨声失魂落魄,不见青年形影何方。
雨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连黏湿的风都带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二弟?”丁大犁喊了一声,不见应答,有些不明不白的,又站在门口喊了几声,仍是没有回答,他急了,匆匆拿了立在门口的油纸伞就要冲出去找人。
冷不防被春雨拦在了门口。
春雨背对着他站在门口,背景是铺天盖地的雨连成密密的线,西瓜早就被雷声吓得跑去角落里躲起来了,丁大犁望着那背影,竟觉得有些不敢上前跟他说话。
但是找二弟也很要紧啊!
于是他上前拍拍春雨的肩膀,“春雨,让一下,我出去找找二弟,大雨天的也不知道跑哪儿……!”
说着,他正好越过春雨的肩膀看到外面的景象,一愣。
只见方才还空空如也的院坝里,不知何时站了个黑漆漆的人影。
那青年身着一袭黑色劲装,双手各握有一个脸盆大小的九齿金轮,外罩一件蓑衣,同样乌黑的斗笠下,是一双阴沉的死鱼眼。
“是丁小妹家?”他声音嘶哑且细,像某种爬行类动物一样。
丁大犁认出了那人,那不正是将丁小妹带走的门派里的其中一人么?
丁大犁不知道这人折返到他家是要做什么,但这阻止不了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道长!我是小妹的哥哥……”他想到那些魔道传说和镇上演了那么多年的大戏,不由有些眼热。万一这会儿他能被这位大仙看上,也一并入了魔门呢?
然后对方却不带丝毫感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接下来的话也如条令宣讲。“我乃落极门横山鹊,前来为门下弟子丁小妹斩断亲缘。”
拆开来讲,每一个词丁大犁都认得。但合成这么一句话的时候,他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丁大犁有些懵,斩断亲缘?这、这……?
今天一早不是才送走了丁小妹么?怎么就要来斩断亲缘了?怎么个斩断法?
他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对方阴冷道:“灭三族。”
说着,双腕一抖,九齿金轮“嗡嗡”作响,便在空中拉出一道凌厉直线,朝着门口两人直奔而去!
那速度,丁大犁连看都看不清,缩紧了脖子心想“要完!”
然而下一刻,只听得“叮——”一声响传来,久久无事。
丁大犁浑身一震,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那名叫做横山鹊的魔修眼神却变了,双环被收回掌中,一双泛白的死鱼眼紧盯春雨,“何方道友拦我?”
春雨却一脸茫然看着他,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横山鹊见他不语,还以为他瞧不起自己,眯起了一双眼睛,缝隙中泄出来的目光恰似一条毒蛇。
春雨茫然低头,看着自己双掌中交错着几可见骨的伤痕,好似不知疼痛一样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俨然搞不清为什么自己只是用手去挡了一下那两个圆溜溜的东西,手掌就成这样子了?
跟随他的视线,丁大犁这才看到春雨双掌之间那触目惊心的伤和沾染了双手并不断往下沥出的血,顿时大惊:“春雨!你手怎样?”他急急忙忙把人往自己身后一拉,挡住了横山鹊看过来的目光,又惊又怒:“你想怎么样冲着我来!他只是个路过的!”
横山鹊听了,看他的目光有些奇异,仿佛在打量一个及其可笑的物件。
就像是看到了蝼蚁撼动山河那样的可笑。
他的眼光很快掠过丁大犁,落到另一名青年身上:“既是路过,那就别过了,留在这里吧!”语毕,杀机毕现。那九齿金轮顿时分化为十八枚小巧金轮,携着紫色电光在空中连成一道弧线,朝着丁大犁和春雨袭去!
丁大犁只觉眼前一花,便被人抓着后领拉了开去,又听得“噗”“噗”好几声,随后家中的西墙便被撞了开去,四周树影飞速流动。丁大犁冷不丁回神,春雨正一手抱猫,一手抓着他的肩膀,以他所想象不到的速度往前奔逃。
“不、不行!爹娘还在家中……”他伸手碰了碰春雨想要让他停下,手摸过去,却是湿湿热热,黑夜里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将手抬到臂前嗅了嗅。
刺鼻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丁大犁惊呼。
春雨拽着他继续往前,眼看即将出村了,前方却又出现了一伙人。
春雨停了下来,沉默着看着对方,丁大犁惊魂未定,还以为前方那伙人也是那落极门下前来杀他们的,不由心道天要亡我,他惨笑:“他们要杀的是我们全家,你能走的话就快走吧!”
春雨听见他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又空洞,但那只扣在他肩膀的手,却始终未松开。
丁大犁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心中一阵酸楚涌上来。他一家五口本以为终于出了个可以去修道的,正值欢天喜地,却没料到不过一日便面临着灭顶之灾,他那和蔼可亲的老父老母尚在家中,那贼人暂时未追来,莫不是去杀他老父老母了?还有他那二弟,出了门就悄然失踪,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便在这时,前方那伙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对方的第一反应竟是立刻摆出了一副防御和警惕的姿态。
夜里雨大,视线也不大清晰,丁大犁只把对方当成了前来斩尽杀绝的,怒从心头起,大骂道:“你们这些恶贼!骗了我家小妹前去修道就罢,如今还要来赶尽杀绝!我跟你们拼了!”
说着,挣开了春雨的手,撸起袖子就往那边冲过去,怕是不论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勇气可嘉。
“这……这是什么情况?”
“对面不是魔修吧?没有魔气。”
“是两个凡人。”
“……”
前方传来那伙人的交谈声,在确认了丁大犁和春雨二人的“凡人”身份后,对方立刻遥遥喊道:“两位!我们不是坏人!”那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声音。
丁大犁已然冲到了那伙人面前,正抡起拳头拼个鱼死网破,却借着昏暗的天光发现,面前这一伙五六个人,尽是些少年少女……?
这就尴尬了,理智告诉他,这伙人应该和刚才那个落极门的恶贼不是一伙儿的,那这拳头……还要不要砸下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几个少年少女,发现他们几乎个个都是形容狼狈,衣裳上不止残破像被利器割开,还染着血,脸上和露出来的手臂上皆有擦伤或刀伤。
丁大犁恍然大悟:“你们也是被那些人追杀的?”
对方一名少年惊异地打量着他:“难道你也是?”
丁大犁沉重点头,转头去唤春雨:“春雨快过来!他们不是跟那贼人一伙的!”
然而春雨却没理他,反而是扭过头看向他们的来路。
来路一片漆黑,细雨密布,宛如野兽噬人的巨口——只是那巨口中,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脚步踏在泥泞的小路上,溅起不详的水花。
黑衣黑斗笠,九齿金轮上的血迹怎么也冲刷不干净,还在往下滴着,正是那落极门的魔修,横山鹊。
“是你?!”丁大犁又怕又怒,“你、你把我爹娘怎样了?”他虽看不到那金轮山的血迹,但还是被那一身血肃之气所震慑。
横山鹊毒蛇一样的目光扫过丁大犁,又扫过那几名少年少女,哼笑一声:“道修!”
那语气,轻得跟鸡毛扫过脚后跟一样。
说罢他又看向春雨,“你倒有几分本事,要不要改投我门下?”他心里思量着,这年轻人看骨龄不超过二十,模样看上去也不似修道人士,但偏偏能在他的金华轮下接连逃过两次!
还算有趣。
他心想。
春雨尚未有什么想法,丁大犁先怒了,大吼一声:“你这贼人!骗走了我小妹!又要来骗春雨?你休想!”说着冲上去把春雨拉到身后,一脸惊怒地盯着横山鹊。
横山鹊今天接连被这个凡人莽夫屡屡挑战,心里已是极不耐烦,又想着若不是有那个什么“春雨”,他这一趟早就收工了,于是再看春雨,那分难得的爱才之心也没了,懒得再说话,金华轮锵然出动!
只是趁着雨夜,他也没注意到那几个他浑不在意的年轻道修之间互相打的眼色和悄然散开的动作。
雨点砸落在地面的声音惑乱人心,那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就如一个信号,点燃了雨夜中的争斗。
“四方剑阵!”青年的声音还带着几许疲倦和沙哑,却如一柄暗中出鞘的剑。只听不同方位分别响起“南守离昧!”“北守金天!”“西出阴阳!”“东来紫气!”三男一女的声音。
一声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铺成网状的巨大电光将此地照得通亮,冥冥之中,春雨感受到周围的气息变了,如果说刚才像是一杯清水,那么现在,清水里面如同被加入了某种凝固物,成了胶状。
横山鹊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区区几名道修!”他眉间凶光闪烁,顿时浑身气势大开!修为威压流露而出。
“是筑基期的魔修!”掌南方的少年低声道,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痛恨,眼神不自觉地瞥向另外一名没有前来结阵的同伴那边。
那是一名浑身是血的青年,正靠在树下。此刻那名青年已经抬起了头来,目光清亮又凶狠地盯着横山鹊。
“离蛇走坎,撞!”青年受伤极重,整个人只能依靠在树干上,才不至于倒下去,但语气却是极稳的。说着,那名掌南的少年手中双剑迅速挽了剑花,不断相撞,剑尖冒出的火花和那铛铛撞击声竟脱离了剑尖游走在四方,火花明丽端庄,带着爆.破的威慑,撞击声迷惑人心,丁大犁只觉得头昏目涨,立刻就晕厥了过去。
这剑阵看似简单,但威力着实不凡,横山鹊的威压忍不住乱了一分,目中凶光毕现,“找死!”说着,一枚金华轮一分为九,朝着掌南的少年攻去,忽歪忽正,运转如飞,带起的残影竟似有百枚!势不可挡!
“乾泽有守!”几乎是青年出口的瞬间,掌北的少女双手立刻在空中接连画了三个圈,两手张开分结了两个不同的印,清喝声中隐见金属杀伐革断之气:“革!”
横山鹊脸色一变,“收!”
那九枚金轮去到掌南少年的面前不足五尺处,好似被一张金属网挡住,隐隐有绞动状,而后立刻被他收回。
分九合一,横山鹊往轮上一瞧,只见上面有十几条浅浅划痕。
他抬起头来,阴冷的目光穿过暴雨,直落在那名重伤的青年身上,语气沉沉:“道修,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四方剑阵……好一个四方剑阵!那几个少年少女修为不过看看炼气,可结成剑阵之后却能与他筑基中期的修为抗衡!道门这些年衰微到连狗都能去踩一脚的地步,少数几个还算成气候的门派也无不躲起来夹着尾巴做人。
但那几个门派中,可从未听说过有这种简单却威力莫测的剑阵!
青年被问及门派,目光微闪,随后声音坚定道——
“东来紫气!杀伐音!”
东西两方接连动作,横山鹊脸色一变,只觉一脚踏在了炎阳之地,一脚踏在了冰天雪地,浑身动作也凝滞了三分,兼之金蛇之音作响扰乱心神,于是那东来一剑,便显得格外的惊心动魄。
那青年声音坚定,乃是坚定地要取他性命!
横山鹊性格邪性偏激,心知在这剑阵里讨不着好,反有性命之危,他深知及时止损,当下心法飞速运转,暴戾的魔元冲入那枚受损的金轮中,打算直接爆了武器,好借力破阵!
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事,在他做来,却似平平无奇,毫无意外。
青年的声音终于变了:“阻止他!”
掌北的少女想要动作,却已然来不及!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
四名少年少女齐齐变色——四方阵破了?
下一刻,只听“刷——”一声响,一把约莫两掌宽的金属大剑从天而降,斜斜刺进了地面,只余一半还露在外面!那一半剑身,是由一种在场众人从未见过的金属锻造的,电光下泛着微微青色,连平滑的剑身都好似能割伤人一样!
雷电从剑身四散蔓延开,瞬间烤干的泥泞的道路,天空电光明明灭灭,雨势渐小,渐停……
空中掀起一抹米白色披风,扬起猎猎风响,一名身着杏白色剑袖劲装的金发男子缓缓落下,足尖微绷,轻巧地立在了大剑的剑柄之上!
横山鹊正欲自爆法器,忽觉四方阵已破,再见那柄十分具有标志性的金属大剑,不由心中一凛,待那名男子落于剑柄上之后,看见那一头高高束起的更加具有标志性的金发,瞳孔猛然紧缩,“啪”一声单膝跪地,低下头颅,“落极门十七代弟子横山鹊,见过少君!”
而那几名道修被一柄大剑轻易破开剑阵,俱返回那名重伤青年身后,作保卫状。眼下正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名横插一脚的金发青年,忽听得那魔修称对方为“少君”,不由齐齐心一沉。
魔门七十二大派,能被称作“少君”的,只有一人。
魔宫少主。
秀微魔君的唯一亲传弟子。
那名重伤的青年牙根紧咬,心下一片死灰。
这便是那天纵奇才,有着“伴生剑”,不过三十岁便突破了金丹期的魔宫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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