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没有生病……病的应该是……”赵卿歌涩然道:“我哥哥。”
哥哥?
众人无不诧异,不管是他们听说的也好,还是府中赵员外、下人表现出来的也好,都在说明一点:赵家只有赵卿歌一个女儿,赵卿歌是员外府的大小姐。
这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又是从何而来?
赵卿歌偏过了头去,似乎极难开口,正当陈霜要岔开话题时,她才缓缓道:“那是我的……异母哥哥,比我大两岁。一直养在别院。”
“他身体不是很好,似乎从小都在喝药,爹也请了不少名医,但都治不好他的怪病……若说家中有谁得了绝症,我只能想到他了。”
展越陈霜对视了一眼,陈霜道:“如此说来,兵甲的主人有可能是赵小姐的哥哥……”
赵卿歌难得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话,“他叫赵光启!”
陈霜揣摩了下,心想这赵小姐同他的哥哥应当关系不太好,便改口道:“兵甲主人有可能是那赵光启,但从昨天到今天我们所见,府中下人都出了问题,而赵员外却似乎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的……他是真的没有发现吗?”
赵卿歌抿了抿唇,“我爹仍有嫌疑,对吗?”
陈霜不欲惹她伤心,但事实往往让人难以接受,她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更加不能在这种时候隐瞒对赵员外的怀疑,从而使众人降低戒心。
这是她和展越带领一众弟子逃亡半年以来的经验教训。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爹和赵光启八成同魔修有勾结,从魔修那里获得了炼制人魔兵甲的方法,用以给某人‘续命’……”什么八成,根据昨夜林一休和春雨不小心听到的消息,赵员外跟魔修有所勾结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人魔兵甲的炼制方法,说不准还是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换来的!
但如果这件事直说出来,赵卿歌或许才是真的接受不了,于是陈霜轻轻扶住赵卿歌的肩膀,安慰道:“往好处想,你爹为何在一切开始之前就让你去探亲呢?他也许是为了保护你,才将你支了出去。”
听她这么说,赵卿歌脸色总算稍稍好了些,但她脸上仍旧有着浓浓的难堪之色,想来,应是同她那位“异母哥哥”有关。
林一休在一旁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展越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一个人打断。
只见春雨再次提起熙风的裁风剑,长眉倒竖,眼睛瞪圆,“嘿——噫!呀呀呀呀呀!”他举剑在屋内走了一大圈后绕了回来,头一扭,怒冲冲看向林一休,“当然是!手持钢鞭将你打!”说着,举剑就要往林一休身上抽去。
“裁风!回来!”熙风掐了个剑诀,裁风剑在春雨手中一闪,立刻缩小了数倍,往空中一溜,回到了熙风背后的剑鞘中。
双剑同归一鞘,刻雾剑当即就发出了欢喜的鸣声。
春雨傻呆呆看着裁风剑被人“夺去”,愣住了。
“嗤!”展越轻笑了一声,“这春雨……”他甩甩头提了提神,接着方才道:“打是一定要打的,我们既然遇上了魔修连同凡人害人性命,自然不能不管。只是这打法,尚需细细安排。如我不出所料,给兵甲主人炼制方法的那位魔修或其手下,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了。”
赵卿歌有些迷茫,为何魔修很快就要出现?
不过除了她,所有人心下都跟明镜似的。
赵员外用自己的亲闺女去做交换,答应了的人却没送到,魔修岂非都是好相与的?自然会前来向之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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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的晚膳,赵员外不再显得那么热情,也不再急着请众人离开了,那意味,颇有些你们随意的样子。
展越当即就传音提醒众人,要众人留神小心,并将陈霜派去与赵卿歌同住,好就近保护。
赵员外这么有底气,当然只有一个可能:他认为众人成不了威胁,并打算将众人吃死在这员外府中!
当夜,林一休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坐也静不下心来。一睁眼,便是春雨趴在窗前抬着头遥望夜空的样子。
看看看,成日里不是望天就是望天,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静下心来,却又觉得那青年静静望着夜空的样子,十分安宁,像一幅随手临摹的画卷,淡倦又宁静。
林一休趴到了春雨旁边,头枕在双臂上,掀起眼皮来盯着那片夜空。
北极星熠熠发光,北斗七星也熠熠发光,万千星子都在熠熠发光。
美则美矣,不过寻常。
“有那么好看吗?”林一休不由咕哝道。
“你之所以觉得不好看,是因为你没有看懂。”那人的声音很容易让人想起细水长流,在漆黑的夜里干净而绵长。
“啊?”林一休张大了口,却是没有想到一个“傻子”会回答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你之所以没有看懂,是因为,你与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什么不同。”春雨望着夜空说道,他的视线仿佛落在某一颗星子上,又仿佛纵览了整片夜空。
“你……”林一休真的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狐疑地打量着春雨,心底浮现出最近一两日春雨的某些“惊人”的言行,脑中有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猜测,喜道:“你恢复了?”
失魂之症。
凡人受了惊吓、脑部遭受重创或是其他受伤的原因,都有可能使一个人出现失魂之症,简而言之就是变傻。
初逢春雨时,对方便是这样一个傻子,活得浑浑噩噩,不知年岁几何。
失魂之症不论在凡人界中,还是在修士之中,都是极为棘手的症状,林一休相信会有某些神器或某些厉害的功法能够治愈这种症状,但更多的,却是不抱希望,听天由命。
几日同行,已然有了些感情,如果春雨的失魂之症自然而然就好了,那岂不是好极?
他激动地跳了起来,飞快地拍了拍春雨的肩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
春雨淡淡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眼中却划过一丝疑惑。
正是那丝疑惑,让林一休丧气了起来,但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春雨这两日的改变,他都看在眼里,若说春雨没有恢复正常的迹象,他是打死也不信的!只要有恢复的迹象,那么恢复就是迟早的事!
他抱着头在原地踱来踱去,最终眼神坚定地看着春雨道:“你的情况已经在好转了,你要多想想以前的事,多想想有没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兴许能对你的病情有帮助!我们也会帮忙,你总能好起来的!”
他无比坚定的看着春雨,春雨也静静的看着他。
良久,春雨眨了眨眼,趴回了窗前,留下一道孤独的背影和冷淡的两个词:“不想,头疼。”
“头疼?头疼就对了呀!头疼说明你已经很靠近了……”
林一休还在身后走来走去念叨着什么,春雨已经无神再听了,他的心神已经全部被那片夜空,和夜空深处的空旷所吸引。
那种空旷,深邃且寂静。
就像他一样。
不知道自己的来历,更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处,半是浑噩,半是清醒。
他骗了身边这小小少年,他并没有半分觉得头疼。
只是,觉得无限的空。
他是在方才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内,才有了像现在这样清醒着的意识的。
就在他望着夜空的时候。
像是沉睡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醒来,像是一直以来蒙在心头的那层浓雾被风吹散,像一个新生的生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是知道很多东西,实际上却什么都不知道,包括他的名字。
应该对这个世界好奇吗?应该对想不起的过往伤心愤怒吗?应该有追寻身世的执着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就像是对一切早已看透了那样,无所谓过去,不畏惧一切。
自然,也不敬重。
“我……叫什么?”良久,他终于淡淡地开口。
正在走来走去的林一休脚步一错,立刻趴到了他身边,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像猫儿一样望着他。
显然,春雨恢复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么呆呆傻傻了,但他依然没有恢复记忆。
这么想着,少年的声音不自觉地用力起来,仿佛肩负着某种巨任。“春雨!你□□雨!你还有一只爱猫叫做西瓜!喏,在那儿呢!”他一指床铺。
春雨顺着他的手望过去,之间卷起的被窝一拱一拱,半晌,钻出个毛茸茸的头来,抖了抖耳朵,朝他软软地叫了一声:“嗷呜~”
“嗷呜~”春雨也不自觉地开口,待小猫跳进他怀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发出了和这只小猫一模一样的叫声。
他若有所思,“我也是猫吗……”
林一休连忙摆手,“不不不!你是人!”
春雨继续若有所思:“哦……那么,我是猫妖修炼成人了?”他举起西瓜,左看右看,不甚满意:“幼年体这么弱小,难怪我要修炼成人。”
林一休听着他的话直摇头,一把抱过西瓜,指着春雨胸口,“你,人!”然后再将西瓜举到春雨眼前,“西瓜,你捡来的猫!”说完,耐心地问:“明白了吗?”
春雨一把抱过毛球般的小猫,斜倚在窗前,望向天空,语气坚决,“不,我是猫妖!”
“哎你怎么就不听呢?你明明就是个人!你以前也学小猫叫的!”林一休急了,生怕给这个“新生”的春雨树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然而春雨在这件事上却无比固执,“我是猫妖!”
两人争论了半晌,林一休拿他无法,只得说:“行吧,你爱当猫妖就当猫妖好了!”
春雨轻抚着西瓜的脑袋,语气淡定:“我本来就是猫妖。”顿了顿,他语气颇为自豪,“我还是第一只修炼成人的猫妖!”
林一休总算看清了这个“新生儿”是有多执拗,无奈叹气,“那么,猫妖,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要做什么吗?”
春雨神情一动,淡淡偏过头来,俊秀的侧脸在月光下皎洁而高不可攀,“你有事求我?”他嗤笑,“我们猫妖,可不会轻易帮别人的!”
林一休丧气地看着他,抓住了他话语中的漏洞,问道:“你又没见过其他猫妖,怎么知道其他猫妖不轻易帮助别人?”
春雨哽了一下,皱起鼻子,“我是唯一一只修炼成人的猫妖,当然由我说了算!”
林一休嘴角抽搐了两下,“其实,我没什么事求你。前天我们一起救下了一位姑娘……”面对一个不知是清醒还是依然疯傻的人,林一休选择了不多废话,当即就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个明白,然后道:“所以,接下来可能是一场恶战,根据越师兄的推测,望玄道尊和飞前辈之所以临时离开,或许是想试炼我们一番。但你和丁大犁身上毫无修为,到时候或许顾不了你们,越师兄已命我明日将你和丁大犁送往魔祖庙,飞前辈是信守承诺之人,自然会保护好你们。”
春雨漫不经心听他说完,问道:“自己照顾不了的人,就送去给别人帮忙照顾吗?”
他这话说得意味不明,聪慧如林一休也一时没有听懂,“啊?”
春雨瞥了他一眼,“如果你种下了一棵树,却自认为自己养不好它,于是也要把它送给别人,要求别人来帮你养活吗?”
林一休一时哑口无言,“可、可这、这和养树不一样啊……”
“只有实力低微又内心软弱的人,才会这样!”春雨慢声道,那看向林一休的目光,明晃晃地写满了嫌弃。
林一休被那目光一刺,像是被火烫了一般,“你说谁实力低微又内心软弱了?”
春雨偏头,“难道不是你?”
林一休自出生以来一直被宗门器重,人人提到他少不得夸一句“天才”,哪里被人这么说过?当即就急得跳脚,“那你说!要怎么办?”
春雨轻哼了一声,“需要怎么办么?坐等幕后人出现,然后一锅端了他们!”
林一休也轻哼一声,“想的简单!若是我们修为不敌那幕后人,怎么办?”
春雨张口道:“当然是向那望玄道尊和飞雨君求援啊!”
林一休气结于他理所当然的话,“你方才不是还说自己养的树,不能因为觉得自己养不好就拿去给别人养吗?”
春雨抱着猫儿,挑眉道:“这怎么能和养树是一回事呢?江湖险恶不行就撤,撤完搬救兵,师兄不行就找师父,还有师伯师叔师祖!搬完一个再搬一个!这方是从古到今的真理!你怎么就不明白了呢傻儿子?”
傻儿子!!!
林一休如遭雷击。
春雨一席话倒豆子般说完,愣了愣,偏过头,喃喃道:“傻儿子?我叫你傻儿子?”
他回过头来,再看向林一休的目光已是嫌弃中带着惊喜,“你也是猫妖?!”
林一休浑身狠狠地颤抖了好几下,一跺脚,滚上床用被子卷起自己的身体,再不理这个满嘴横话之人。
亏他还以为这人刚刚清醒,应该是像新生儿那般不谙世事,生怕有丁点误导,还想着要好好给他讲讲自己知道的东西。
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林观妙真是识人不清!
春雨看他一副不愿再理自己的态度,只想着:同是猫妖,毕竟是自己的族人,当然要包容他一些。
这一夜,就这样静静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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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一休要将丁大犁送去魔祖庙,丁大犁却死活不愿,林一休昨夜跟春雨一番交谈已是心累无比,正打起精神要再劝,却见丁大犁屈膝一跪,单膝跪在了他面前,道:“我知自己实力卑微,师兄您看不起我亦属人之常情,可丁大犁已决心拜入钧天剑宗门下,早已立志与宗门同生共死,又怎能在此关头独自远避,而看着众师兄师姐赴险?”
他见林一休脸上神色略有松动,再加了一把火,“我也明白师兄此番是好意,担心我在此遭遇危险,可人在江湖,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我丁家村偏居一个小小山落,不也惨遭绝难?还请师兄准我留下,我向师兄保证,绝对不会冲动行事,凡事尽力保全自己!”
“看看,看看,这才是明白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自林一休背后响起,丁大犁抬头去看,瞬间两眼睁圆,张大了口。
那人影翩翩行来,神态自若,自有一番率性潇洒的意味。“他既有一番诚心,你不如就成全了他!毕竟这世上的路再危险,还是要自己走的!”
“春、春雨?”丁大犁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还是那身熟悉的装扮,灰布麻衣,长发松松束在脑中,几许凌乱的发丝飘落两颊。这身装扮再普通、再简单不过,但穿在眼前这人的身上,搭上他此刻带笑的神色与凄迷冷艳的风姿,既是显得有些落落寡欢,又是显得偏向离经叛道。
明明还是那张脸,丁大犁却几乎认不出这个人来了。
“不是春春雨,是春雨!”春雨一板一眼地纠正。
“你是春雨?”丁大犁惊讶无比,随即,脸上浮现出狂喜,一纵跳了起来,抱住春雨的肩膀,“春雨?春雨?!你、你恢复正常了?”
他是真的高兴,从捡回春雨那日,这半年来,丁家一家五口最大的愿望,便是期望有朝一日,春雨的失魂之症能康复痊愈。
乐着乐着,他又愁了起来,心中不由担心春雨会否从此不再在乎这半年的过往,甚至是忘了自家的人……他小心翼翼问道:“春雨,你……还记得这半年的事吗?”
“半年?”春雨挑眉,“不记得。”他看着丁大犁很快难过下去的神色,心中突兀地冒出一股愧疚,脱口而出:“不如,你有空了帮我想想?”
丁大犁张了张口,望向一旁的林一休,眼中满是疑惑。
林一休叹了口气,解释道:“他的神智是恢复了,但记忆仍旧没有恢复……”他望向春雨,想了想,最终没有把那句“脑子也还有点问题”说出来。心中不断安慰自己:会好的会好的。
丁大犁恍然大悟,随即看春雨的目光就变了,变得小心翼翼,珍而重之,仿若看待当年自家刚出生的小妹那样。
春雨感受到这人对自己的奇怪目光,立刻想起了昨晚身边这少年也是用同样目光看着自己,不由眯起了眼睛,“你这是……什么眼神?”
林一休一看他这神色,浑身一抖,心中立刻对丁大犁充满了同情:新师弟,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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