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楼骁带着,出逃很是顺利。
因为夜深无处可去,楼骁还是带朝雾回山上的茅草屋,刚好离得也不是很远。
虽然离开军营不久就把盔甲脱了,朝雾还是没能走多远的路。原本她就是个娇贵人,现今身子又有孕耗不起,折腾了这满满一天,觉也没得睡,这会早破极限了。
楼骁看出来她步子疲重,别说上山,就是再走半里地都难,便二话不说把她背了起来。
朝雾也没说拒绝的话,配合地趴在他背上。
她神经依然绷得很紧,心跳快而杂乱。但被楼骁背着走了一段路程后,心里便一点点安宁了下来。背着她的这个男人,让她感觉莫名踏实。
虽然很累,朝雾还说得出话。
看着眼前如墨般的夜色,她用低虚的声音问楼骁,“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楼骁背着她走得不是太快,笑一下道:“心有灵犀。”
朝雾想一下,没再继续问。
她不是想不明白,她刚到茅草屋没几天,连门都没出过,只有楼骁和柳瑟知道她的存在。楼骁现在敷衍过去不想说,自然是因为他和柳瑟的情分。
而楼骁能找到朝雾,也确实是先找了柳瑟。
他从柳瑟那里问出了山匪的窝穴,找到山寨时晚了一步,便又找了被放的女人孩子打听,再找到军营。
他到军营的时候没太多想,原是直接报“心儿”这个名字找人的,但军中士兵反应很怪异,一会说确实救了这么个女人,一会又说他们营里没有女人,让楼骁走人,到别处找去。
楼骁没法,总不能硬闯军营,便在夜间悄悄打晕了两个士兵,扒了他们的盔甲盔帽,又从其他士兵嘴里打听出来朝雾的帐篷,这才把朝雾救出来。
他语气认真起来,跟朝雾说:“是我大意了,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
朝雾轻轻摇一下头,“是我在拖累你。”
楼骁又笑起来,“打算怎么报答我?”
朝雾很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问楼骁,“五百两……够吗?”
楼骁直接笑出声来,却没说话。
朝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又说:“不够的话……六百两……行不行?”
楼骁看她越说越认真,笑着道:“逗你呢。”
朝雾是当真了,小声道:“我认真的。”
楼骁语气轻松,“先欠着吧,有机会一块儿算。”
朝雾想想,自己欠他的确实够多的了,便点了点头,“嗯。”
楼骁背着朝雾上山,一直不紧不慢,和她随意说些话,似乎是在特意帮她放松神经。
这样走过一小半山路,背上的人就不再回话了。
楼骁看朝雾趴在他背上安然睡着,自己也不再出声,默默把她背到茅草屋。
到了放到床上,让她继续睡。
虽然时间已是凌晨,但屋里还需点灯才能看得清。
楼骁点起油灯后去给朝雾盖被子,被子刚拉过肩膀,便隐约看到她脖子里有淤青紫痕。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暗看错了,他把油灯端过来,让光线直接照进朝雾脖子里,便见那一圈确实是淤青。
白皙的皮肤上,青青紫紫的颜色显得十分刺眼。
楼骁看得一阵气紧,捏着油灯的手也下意识紧了一下。
***
朝雾没有睡太久,一开始睡得十分踏实,后来便噩梦频频。
噩梦里有山匪带疤的脸,有溅得到处都是的鲜血,还有那张让她看到就感到害怕的脸。
在李知尧一把扼住她咽喉的时候,朝雾猛地惊醒过来。
气息急促,脸色微白,像又刚经历过惊恐之事。
楼骁看到朝雾醒了,忙从炕上下来到她旁边,语气微微紧张:“怎么了?”
看到楼骁的脸,再看到茅草屋的屋顶,朝雾想到自己已经安全下来了,才又慢慢松了那口气。她看着楼骁,张合几下嘴,挤出四个字:“做噩梦了……”
楼骁也跟着放松下来,温声安慰她:“没事了。”
朝雾点点头,从床上爬坐起来。
对于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朝雾跟楼骁都大体说了一遍。她得罪了柳瑟,知道现在这茅草屋已经不安全,便对楼骁说:“我想下山随便找个地方,买间宅子下来,普普通通过日子,你……愿意跟我一起么?”
楼骁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抿笑问了句:“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
朝雾低低目光,又抬起来,“跑江湖的……”
楼骁仍然看着她,“那你就不怕,和我在一起,会隔三岔五有仇家找上门寻仇,过不了普通的日子么?再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在一起过日子?”
一天里被绑来绑去,朝雾并不喜欢江湖上漂泊不定的生活,所以她不想再跟楼骁躲在避世深山里。他们不断惹仇家,东躲西藏,那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
想了一会,她开口道:“隐退江湖不就好了么?大隐隐于市,应是很难发现的……”
说着便发现自己要求有些过了,她是楼骁什么人,凭什么让他为了自己隐退江湖?那是他打混到大的地盘圈子,如何说退就退?
顿住了话,朝雾微抿了一下嘴唇,突然又说:“你要是不愿意也不妨碍的,只是我跟着你实在拖累,今儿被山匪绑了,明儿再叫别人劫了,都是麻烦。”
她确实比柳瑟麻烦得多,跑江湖混生活的手段是一点没有,柔弱又娇贵,偏又生得十分漂亮,叫一般男人见了便有些挪不动步子。可不知为什么,楼骁在听到她问他愿不愿意跟她一起普普通通过日子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暖了一下。
置间宅子,淹没在市井人堆里,过最简单普通的日子,这是他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他每天的日子就是四处漂泊,没事抢抢官银官粮,活得潇洒自在随心所欲。
他盯着朝雾看一会,没给答案,起身道:“先做点吃的,填饱了肚子再说。”
朝雾看着他出去,自顾低下头来又轻轻抿口气。她的私心是很明显的,知道自己一个带着身子的女人为世俗所不容,到哪都难,所以想找个男人在身边傍着。
离开言侯府,她不认识别人,现在只认识楼骁。
但如果楼骁不愿意,她也不能说什么。
楼骁去灶房做饭去了,朝雾掀开被子起床,打水梳洗。
没有檀木簪子,头发还是随意束一道披在身后。
在桌边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两人瞧着是各有心思,都没说什么话。
朝雾觉得,楼骁并不想隐退江湖跟她走。
饭后,她把自己藏在了茅草屋里的银票找出来,数了一半给楼骁,对他说:“谢谢你两次搭救我,若不是你,我早死了。可我不是柳瑟,没法跟你在江湖上飘着,只会拖累你。”
楼骁捏下递在自己手边的银票,目光从银票上抬起落到朝雾脸上。
看片刻,问她:“决定了?”
朝雾点点头,“便是换个山头,你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我。倘或再发生昨日的事情,我怕是便再回不来了。做普通老百姓总归安稳些,不用东躲西藏的。”
楼骁捏捏手里的银票,没说话。
朝雾只当是说好了,转身回屋收拾了几件衣裳。
她知道下山路远,所以不打算多带什么,免得耗费更多的体力。
走前她与楼骁打了声招呼,然后去灶房抹了一把锅灰在脸上。地位高的时候,美貌是井上添花,而在地位低的时候,美貌就成了累赘。
抹了一脸锅灰往山下去,朝雾一路上边走边歇。
她心里没底得很,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
自打她不是厘朝雾以后,她的人生就再没了具体的路径与方向,只能一步一步摸着向前。她不想别的,只想生熬到梦里场景实现的那一天。
她这一生悲剧的起点是遭人算计,可她连算计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像根针一样戳在她心里,有生之年若得真相,这个仇也是必然要报的。
走了半段山路,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朝雾把装衣服的包裹抱在怀里,弓腰压着腿,拿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画了十来下,视线里突然出现黑色的靴子和袍摆。
朝雾微愣一会,猛抬起头来。
楼骁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了,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嘴里叼根干草枝,肩上背着包裹,对她说:“走不动了?是不是觉得没有我,根本不行?”
看到楼骁眉眼间的笑,朝雾只觉得心里铺开了暖阳一般,嘴角也不自觉溢出笑意。她仰头看着楼骁,片刻后直接笑起来,把头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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