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三斤巷,春日傍晚的软风吹动前楣一角挑起的西瓜灯。
日头早落了山,巷子里暮色沉沉。
朝雾从马车上下来,沿着巷子往一头走。
她也怕人瞧见,一路把头低着。
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她是被逼的,但这世道对女人总是格外刻薄。眼下她在外人眼里是楼骁的妻子,倘或叫人瞧见她常从别人的马车上下来,那话便难听了。
头埋得有些深,朝雾眼里瞧不见别的,只看得到被鞋尖儿踢起又落下的裙面,落脚无意踢开的小石子儿。
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手心攥着胭脂盒。
她想,楼骁不知回来了没有。
到家开了门进屋瞧,发现他还是没有回来。
一天一夜过去了,她心里越发担心惦记楼骁,但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他去,便只能在家等着。
在房里点上灯,朝雾把李知尧硬塞了给她的胭脂收到箱子底下。
她原想直接扔了的,但想想兴许还能有用,便收着了。
这东西不能让楼骁瞧见,免得再横生什么枝节,所以只能先收起来。
等她用完,再拿去扔了不迟。
收好胭脂后,为了让自己静下心,朝雾还是拿起了针线来做。
就近坐在油灯底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
灯苗散出来的暖光照着她的脸,在她脸上蒙上一层柔光,让她越发美得像个遗落凡尘的仙子。
针线做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听得院门响动。
朝雾心头一动,把手里的鞋底锥子放回笸箩里,起身便往外面去。
借着院中霜白色的月光,瞧见进门的果然是楼骁。
朝雾心里生喜,迎到院子里,“你回来了。”
楼骁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捏过朝雾的手,与她说:“叫你担心了,原该早回来与你说一声。我昨天追的那小偷,结了三五个人是一伙的,身手都不错,刚巧我又遇上个熟人,她为我受了不轻的伤,不好丢下,只能先送去医治,便耽搁了……”
朝雾听完楼骁的话,自然想起李知尧今天对她说的那些龌龊言辞。她不用考虑做什么选择,她自始至终相信楼骁,拉着他进屋,“进屋说,吃了饭没有?”
楼骁随在她后面进屋,“她刚醒来,喂了她一些吃的,我也随意吃了些。”
吃了就不必再费心做了。
两人进屋坐下,都是见到了彼此心安心暖的模样。
楼骁原还准备了被朝雾盘问,现在看她这又软又乖巧的样子,只觉得她也太过温柔懂事了,只好自己先开口问:“我把你一个人丢大街上,一天一夜没回来,你都不生气,也不好奇我碰上了什么人?”
其实是好奇的,不过并不生气。
朝雾看着他,软声问:“碰上了什么人?”
楼骁被她这模样惹得笑出来,捏一捏她软嫩细滑的手,“一个老相识,总之我心在你这,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还有,以后若再遇上这种事,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没人伤得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可能有事。”
朝雾盯着他的眼睛,“你究竟有多厉害?”
楼骁清一下嗓子装模作样起来,“很厉害,天下第一。”
朝雾被他逗得笑起来,“吹牛。”
楼骁来劲了,“你若不信,去江湖上打听打听我的名号,便知我有没有吹牛了。”
朝雾信了他了,“你江湖名号是什么?”
楼骁张嘴没说出话来,顿一会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说也罢。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楼骁。江湖上无人知道我真名,退了便是退了。”
朝雾看他不大想说,也便没再问。
楼骁还记着她要离开柳州的事,又与她打商量,“我那个老相识伤得有些重,等她伤养得好些,我们再准备搬家,可不可以?”
朝雾也没打算说走就走,她不是在等心情,她是在等机会。
近期内怕是没什么能走的机会,朝雾自然点头,“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楼骁把朝雾的另一只手也捏起来握在手里,认认真真看着她,“等换了地方,我一定给你裁一身漂亮的红衣裳,和你把天地给拜了。即便没有父母亲朋,我也要给你正正经经的名分,不会让你稀里糊涂地跟着我。”
朝雾突然就被他感动到了,片刻后湿着眼眶子应了声,“好。”
***
楼骁潇洒不羁惯了,自己并不是个凡事都讲规矩礼数的人,更多时候做事都是随心所欲。但她知道朝雾和他不一样,他愿意为她变得像君子一些。
没解决名分上的事,自然也就不去同床共枕。
晚上睡觉,两人还是睡的两个屋。
屋子里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耗子啃柜角的声音。
因为陪了李知尧半天,并被他逼着亲了他,朝雾心里结着疙瘩,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她并不想去想李知尧那个无耻之人,可脑子不受自己控制。
她甚至会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在拖累楼骁。
若不是她,楼骁现在还过着仗剑走天涯的生活。
身手好本事大,不惧任何人。
他可以活得极其潇洒快活,不用像现在这样陪她窝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更不会被她连累,被李知尧这样的人盯上。
想的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想到最后的最后,朝雾还是给自己鼓了劲,告诉自己不能被压倒,不能退缩,要拼尽全力守护自己现在仅拥有的这些。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只有孩子和楼骁。
抱着这样的信念躺着到睡着,早上起来,精气神格外的好。
楼骁与她一同做饭吃早饭,满院温馨。
吃完饭,楼骁在家陪了朝雾半日。
过了午时,他与朝雾打了招呼,出去看他那位受伤的老相识去了。
朝雾看出楼骁不想让她认识他的老相识,不想她知晓并参与他的过去,大约只想和她重新开始,让她参与他新的人生,她也便没多说什么。
她自己在家里呆了一天,晚上等楼骁回来吃饭。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是如此,楼骁每天都要出去半日。
这样两日后,朝雾在楼骁晌午走后,拿出了压在箱底的胭脂膏子。她给自己换上了箱子里那套最好的绸缎衣裳,精心绾了发髻,并擦了胭脂,出门去了布溪街。
她是一路避着人走的,找到李知尧在柳州所居的宅子,站在门上让看门的下人往里通传一声。
两个看门的家丁问了朝雾名字,并不往里通传,直接就领了她进去。
领她到上房,与她说:“王爷在里面。”
朝雾进去了也才知道,李知尧现居的这处私宅,各处也都有看守的侍卫,气氛十分森严。
她站在上房门外站了好片刻,才再度收整好情绪,抬步进屋里去。
走起来步子慢而小,是最端庄窈窕的模样。
李知尧坐在屋里的罗汉床上,早被小厮跑来通传过了。对于朝雾会主动来找他,他多少有些意外。当然,也就十分想看看她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他等着朝雾进屋,视线懒懒地落在门边。
一片曳成了荷叶边的素色裙摆先越过门槛儿,裙下是一只同样素色的鞋。
等朝雾整个人进来,李知尧目光懒懒往上抬,越抬其中的懒意便越少。一直抬到下巴嘴唇鼻尖眉眼,他眼底已不自禁亮起了细细碎光,直直定在了朝雾脸上。
他没有见过朝雾这样,穿着布料精细剪裁别致的衣裳,腰身纤细,身段婀娜如柳。脸蛋不施粉也白如凝脂,嘴唇上擦了胭脂,脸蛋粉润得像郊外初开带露的桃花。
她进门后欠了欠身子,颔首敛目向他行礼:“给王爷请安。”
李知尧定着目光又看她一阵,方才出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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