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夏天,有人会想起摇曳的蒲扇,冰潭里镇过的瓜果,烈日下连绵不绝的聒噪蝉鸣。
有人会想起清澈如洗的夜空,想起满天星光灿烂,点点流萤如同天上星河一般漫过台阶。远方有烟火升起,流光璀璨,在清远的夜色之中开出花来。
但是,对于整个修真界来说
在那个永生难忘的夏日,烙印在他们眼底的,都是同一幕景象。
龙飞凤舞,云破日出。
乾坤清朗,一剑倾城。
没有人会再一次忘记龙凤。就好像没有人会忘记,舒凫那道照彻长夜的剑光。
天魔身死,龙凤复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故,彻底击垮了魔修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信心。
而后,正道一鼓作气,在九华宗和玄玉宫的带领,天衍门的呐喊助威之下,如风卷残云一般横扫战场,将魔修一举荡平。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三千年前,因天地间清浊失衡而爆发的“魔祸”,直至今日,方才真正告终。
如果这是一篇西幻故事,此时舒凫大概会深情朗诵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经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
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不过,放在此处,似乎也别有一番契合。
此战过后,五州封印之事大白于天下,“公义的冠冕”迟来三千年,终于戴到了龙族与凤族头顶。
再也没有人将其斥为“妖物”,人人反躬自省,回首千年,感激与歉疚之情填塞胸臆。
过去耀武扬威的天玑峰之流,将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一世不得抬头。
只是,毁誉也好,荣辱也罢,龙凤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或者说,打从一开始,江雪声和五凤族长决意镇魔,又为了根绝后患而选择隐瞒封印之时,他们就从未在意。
身为天神后裔,他们完成了自己坚守的使命倾尽一身碧血,维系天道不坠,世间星火相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至于接下来的“人道”,就要靠众生自己去走了。
那将是一条很漫长、很艰辛的道路。
但他们知晓,并且相信。
在没有“神”的世界里,人们会继续前进。
在道路的前方,或许难免波折坎坷,但只要抬头仰望,便能看见永恒闪烁的万古星光。
古老的传说已经远去。
未来的故事永不终结。
战火平息以后,清风吹拂过荒芜的、伤痕累累的大地,从层层堆叠的白骨与灰烬之下,嫩绿的新芽探出头来。
众修士收殓了战死同袍的遗骨,遵从龙凤之意,没有为他们建神庙、盖祠堂,而是为牺牲者建立了一座衣冠冢。
用舒凫的话来说,这便是所谓的“烈士陵园”。
“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来祭拜他们。”
她说,“我们能有今日,建立在谁的功勋之上不好说,但一定是建立在他们的性命之上。”
“人间已负过一次大恩,不能再负第二次。”
其实,依照她的意思,付出惨烈牺牲的龙族和五凤,也是该享受人间香火的。
但他们拒绝了。
最终,龙凤与凡人一样,只是在陵园中占有一个席位,刻写了三千年间所有牺牲者的姓名。
或许是出于某种私心,江雪声在其中加上了“师春雨”和“柳惊虹”的名字。
作为“留下之人”,无论如何悲恸欲绝,他们都不能追随逝者而去。终其一生,他们都活在生与死的罅隙之中,一边怀抱着对逝者的思念,一边背负着生者的职责,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至少最后,江雪声希望他们与故人一起,在传说里安稳地长眠。
“与众生同悲喜,于尘世得自由。这是师小楼的心愿,也是龙凤后裔中许多人的愿望。”
“如今,他们只想走下神坛,到广阔无边的天地中去。”
江雪声告诉舒凫。
“说来惭愧在我们之中,反而是心性最单纯的不愧,最先做到了这一点。”
虽然小紫鸭有点憨。
好吧。
不是“有点”,是憨得天崩地裂,闻者震颤,见者懵逼。
不过,憨鸭有憨福,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吧。
这一战之后,舒凫伤筋动骨,几乎全身的血都换过一轮,被各路亲友结结实实地按在病榻上,足足将养了数月之久。
在百无聊赖的养病时光里,通过水镜和众人闲谈,各方消息源源不断地从她耳边掠过,像是一本飞快翻页的书。
饕餮魔君死了。
那一日,橘猫大黄英勇地与他搏斗到最后一刻,用血肉之躯挡住了那张噬人巨口,一只猫爪几乎被生生咬断。
与此同时,鸿鹄灵火熊熊燃烧,烧穿了饕餮刀枪不入的皮肉。就在饕餮挣扎嘶吼之际,萧铁衣的刀光如银河飞流直下,斩断了他沉重的头颅。
这妖兽生前吃人无数,死后便成了一头烤山猪,供所有修士开了一天一夜的烤肉趴,剩余的猪肉被保存起来带回门派,与亲朋好友共享。
狡慧魔君死了。
说来可笑,狡慧魔君一生苟且惜命,最后也没死在正道手上,而是在狼狈逃回魔域之际,被摩拳擦掌的南宫溟旧部截了胡。
操你老子,老子等的就是今天
这句话好像有点问题,但是不重要。
南宫溟挨了一刀尚未恢复,这会儿还坐在轮椅上,被季小北推到阵前,手中捧着一本醒目的修仙界核心价值观。
狡慧魔君记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一通文绉绉的威胁,什么“悬崖勒马”,什么“勿谓言之不预也”。
然后他就死了。
临死之前,他脑海中最后闪过的念头是
不是,你根本没给我“悬崖勒马”的机会啊
南宫溟看也没看他一眼,吩咐手下斩了狡慧首级,踌躇满志地转向季小北道
“季同志咳,季道友。劳烦你跑一趟,将这首级带回天衍门,就说魔域欲与正道讲和,共同建设社会主我的意思是,我们和平相处,互惠互利,共同维持修真界的繁荣安定。”
苦瓜脸侍从泪流满面“魔君,您看您这改口,跟没改也差不多啊。求您了,能讲点我们听得懂的吗”
南宫溟满不在乎,大手一挥“放心,回头我就在魔域建立支部,将书中深意传授于你。”
“支部又是什么啊”
靖海真人的两名爱徒,终于还是迎来了社会性死亡的结局。
不过,舒凫不愿将“平如海爱慕明潇”一事公之于众,她觉得这就像一粒老鼠屎,哪怕沾上明潇的衣摆,都让人觉得恶心。
因此,她将录像上传到水镜互联网之际,动了一点小小的手脚,将平如海“不伦之恋”的对象消了音。
很快,修真界就流传开了这么一个说法
靖海真人的首徒big胆,够劲爆,够奔放,竟然惦记上了自己师尊的屁股
靖海真人“”
舒凫嗐,这有啥稀奇的。你上口口文学网转一圈,就没几个师尊不被人惦记屁股。
常规操作,不要慌。
但靖海真人素来自命清高,目下无尘,如何受得了旁人微妙的目光
偷笑就算了,还偏偏盯着他的屁股笑
没过多久,靖海真人就假托闭关,将自己关在天玑峰不肯出门,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方晚晴。
即使如此,江湖没有靖海,却依然流传着靖海翘臀的传说。
不过,话说回来
平如海激情自爆,方晚晴四脚朝天,这两个视频在互联网上热度爆表,打得难解难分。
但真正的网络顶流,却是另外一段珍贵的影像。
影像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凌霄城城主凌山海。
准确来说,应该是“前”城主。
在影像中,凌霄城巍峨的大殿已化为一片断壁残垣,凌山海与明潇真人肃然相对,各自严阵以待,呈现势均力敌之态。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清亮的尖啸传来,一片耀眼华光从天而降。
两人抬眼望去,来者却是一只通身金色的大鸟,如同日轮一般辉煌灿烂,威风凛凛地俯视着他们。
那大鸟朗声问道“凌山海,你可知罪”
“你是”
凌山海自然识得祖辈,却丝毫不觉亏心,理直气壮地昂首道
“我何罪之有我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凌霄城,为了鹓鶵一族的尊荣地位。这天下,既然依靠神鸟撑持,便该归我等所有。”
“天下”
鹓鶵老族长不为所动,尖锐地冷笑一声,“试问,何为天下”
“土地财富奴仆还是高居万人之上,将一切握于掌中的快意”
“愚不可及”
他的语声陡然冷厉,如烈风卷雪,含着些苍茫的悲意,从满地废墟之上呼啸而过,“沃土千里,不过死物。天下之所以为天下,皆因其中有万物生息”
“竖子鼠目寸光,不敬万物,却胆敢妄谈天下,着实该杀”
直到此时,凌山海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个越级打怪的化神剑修,一个刚从封印中苏醒的大乘祖宗,的确是难以取胜的强敌。
但以他的修为,要全身而退并不困难。
因此,他半点不肯示弱,在祖宗面前放肆头铁
“前辈此言差矣。众生本就分三六九等,同为人族,其中亦有尊卑贵贱之分,更何况神鸟与凡人天生万物,我族一枝独秀,万物合该尽归我族。”
“”
鹓鶵族长尚未回答,便只听见一声轻笑,“呵呵。这样的见解,我们当年从未想过,果真是后生可畏。”
凌山海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女子翩然现身,乌发如云,秋波潋滟,似多情也似无情。
“鸿鹄族长柳素心,特来讨教。不对,如今的我,也该自称前族长了。”
“正是我等老朽之身,早该将这片天空让给子孙后代。”
紧接着,另一道声如洪钟的嗓音响起,气沉丹田,直震得满山草木萧萧而下。
再看来人,一头鲜亮紫发随风飘扬,光彩夺目,不是鸑鷟老族长钟顶天又是谁
“但浮云翳日,恶浪遮天,我等终归还是见不得的五凤后人翻云覆雨,兴风作浪,以致大道蒙尘,我等更见不得”
“不错。”
文质彬彬的青鸾老族长紧随其后,温吞道,“三位言之有理,我赞成他们的意见。凌家小儿,还请你束手就擒吧。”
“你们”
凌山海这回才是真正吃了一惊,同时怒上心头,勃然变色道,“岂有此理我鹓鶵一族之事,几时轮得到他人定夺”
“凌宗主,你误会了。”
柳素心淡淡道,“我既为鸿鹄,便无意越俎代庖,此行也并非前来清理门户。只是我族后辈之中,有一位曾受过凌霄城关照。我来寻凌宗主,不过是为他讨个公道。”
“后辈难道是”
要说鸿鹄与鹓鶵之间的嫌隙无论怎么想,都只可能是那只该死的橘猫,以及凌凤卿利用那只猫,在青城杀害的数十条人命。
凌山海觉得不可理喻“柳素心你身为一族之长,竟要为一只猫与凌霄城开战吗”
“如今的一族之长,名为柳笑。”
柳素心不卑不亢,“至于我,只不过是一名沉睡多年的老妇罢了。身为长辈,我不愿教孩子们受了委屈。”
“那你们其他人”
“她是为了小辈,我却不是为了儿子。我杀你,无须理由”
钟顶天宏亮的嗓音如同春雷,从天边隆隆滚过,“凌山海,你与魔道沆瀣一气,戕害苍生,人人得而诛之”
青鸾老族长“三位说的都对,都对。”
凌山海“”
你他妈就是个跟风鸡吧
上古时代不同于今日,灵气充盈,神兽修炼速度极快,五凤族长皆是大乘期修为,打后辈如同降维打击。
被色彩各异的老祖们包围,凌山海威严的、不可一世的面孔上,头一次浮现出骇然之色。
“你们你们纵然是先辈,也不可这般待我。我都是为了凌霄城”
“不会再有凌霄城了。这个可笑的名字,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史册之中。”
鹓鶵老族长沉声道。
“凌山海,我不会杀你。正所谓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如今,也到了还脂膏于民的时候。”
“五州地脉中封存的魔气已然净化,但浊气尚有残留,脆弱的地脉也需要温养。你修为精深,又有鹓鶵血脉,正好替我们接下一程的班,镇守这片土地。”
“至于要花费多少年,我就不清楚了。”
凌山海“”
“等等,稍等片刻。前辈伯祖父,不可如此我守护族裔,开疆拓土,纵然负尽天下人,也从未负过鹓鶵身为鹓鶵后人,我问心无愧”
“信口雌黄。”
老族长冷冷道,“凌山海,你根本不懂什么是鹓鶵。”
“你的子嗣后裔,我自会教养,你尽可放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舒凫在病床上看完了这段影像,差点笑得伤口迸裂,随手发出一条弹幕
笑死,黄鸡汤
“所以说,现在这片五州大地,就是一锅巨大的黄鸡炖汤咯”
数月后,舒凫伤势大好,便决定往这片新生的大地看看。
纵然有诸多积弊,这终究是她亲手守护的世界,是她两世人生中的第二个故乡。
江雪声执意不肯让她御剑,自己化身为白龙,脑门上顶了个软垫,让舒凫惬意地坐在他头顶,不会被鳞片硌得慌。
就这样,美得令人心悸的雪龙腾空而起,乘奔御风,直往九霄之上扶摇而去。
身如江河玉带,翼若垂天云霞。
“这次的封印大阵,与我等不同。凌山海一身血脉修为,最后都将回归于天地之间,泽被万物。”
“他不会死,不过”
江雪声清凉的嗓音里透着笑意,“他会变成一只普通的老黄鸡,与凡人无异。”
“对他来说,这才是最深重的苦难。不是吗”
至于凌山海一生视若至宝的“凌霄城”,如今已不复存在。
鹓鶵老族长说到做到,雷厉风行地驱散一干走狗门徒,散尽千金,将凌家这些年横征暴敛的财物一一送归原主后,点燃五凤灵火,将那些华美的玉楼金殿、贝阙珠宫付之一炬。
此后,老族长率领一干鹓鶵子孙,在道魔决战之地朔月城重新建立了门派。
因朔月城临水,不远处便是一片茫茫大泽,遂取名为“夜行川”。
衣锦夜行,何须人知之乎
历经颠簸辗转,鹓鶵一族,终于回归了那条“不可有傲气,不可无傲骨”的古道。
凌奚月已是少族长之身,再也没有纠缠舒凫,也不知是太过忙碌,还是真情实感地对她死了心。
江雪声和舒凫抵达朔月城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吩咐族中少年,挨家挨户向昔年惊扰的百姓赔罪。阿玄呼啦啦摇着尾巴,颠颠儿地跟在他身后。
“阿凫。”
凌奚月含笑唤她,窥见一边江雪声的神色,又面带失落地改了口,“舒凫姑娘。”
他一直唤舒凫“姜姑娘”,不是因为不识眉眼高低,恰恰是因为太识抬举。
他知道,更亲昵的称呼,自己是不配的。
即使如今他洗心革面,自以为能够更进一步,但他心仪的姑娘,身边早已有了胜他千百倍的良人。
所以,他这一生缱绻绵长的情思,求而不得的酸楚,也都融化在这一声“阿凫”里了。
今后,他会走自己的路。
阿玄“汪汪”
你终于想开了,狗很欣慰
“我听说,你与昙华真人,有意举办结侣大典”
凌奚月微笑着向舒凫问道,“也不知我这样的人,能否有幸讨上一杯水酒。”
“算不上什么大典,就是亲戚朋友们一道儿吃个饭,庆祝一下。”
舒凫坦然道,“鹓鶵老族长要来,你是他钦点的继承人,自然可以跟着。不过,你确定要来吗”
“嗯。”
凌奚月点点头。
没有病娇,没有黑化,就如同日升月沉一般,他将与自己无疾而终的单恋告别。
他已经获得了足够的犒赏。
“话说回来,那个”
凌奚月小心翼翼地开口,目光游移不定,清雅俊秀的面容上带着些赧然,“南宫魔君说,他要在魔域建立什么支部,帮你宣传你的教化思想。”
“你看,在我们朔月城,是不是也建上一个”
舒凫“”
好吧。
最后,大家还是在社会主义道路上殊途同归。
令舒凫意想不到的是,在千灯寺的古庙中,慈眉善目的大师们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不是指成立支部,而是指喝喜酒。
大师道“施主护佑苍生,功德无量,贫僧合该为苍生拜谢二位,送上一份贺礼。”
“大师也能喝酒吗”
舒凫诧异道。
“阿弥陀佛,自然是不能的。”
大师拈花一笑,神态清净安详,“但是,贫僧可以饮茶。”
顾小乔,不,觉乔大师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幽幽道“是啊,还可以喝果汁。”
“你们既然来了,可一定要尝尝。千灯寺的蛇莓樱桃桑葚汁,实乃天下一绝。”
舒凫“”
乔乔,这就是你出家的理由吗
“对了,叶书生和天妖王如何了”
舒凫向他询问道,“此次饕餮魔君伏诛,叶书生亦有出力。前任天妖王纵有千般不满,也该点头了吧”
顾小乔心如止水地合掌“阿弥陀佛。据我所知,他们两人正准备订婚。”
舒凫“订婚那何时结侣”
顾小乔“待叶公子结婴之日。天狐老祖以为,即使招赘,这赘婿也不能比他女儿柔弱太多。说到底,不是叶公子太弱,只是萧姑娘太强了。”
舒凫“”
别人是追妻火葬场,叶书生倒好,这是追妻盘山公路啊
等他俩结婚的时候,差不多也能结伴飞升了吧
顾小乔“阿弥陀佛。红尘千般业障,万般波折,人生苦短,不如出家。”
舒凫“不,你只是想吃大师的软饭吧。”
再后来,他们又去了一趟魏城,看望魏天娇母女和栾氏一家。
江雪声与舒凫相携而行,穿过车水马龙的长街,路过昔日花朝节大比的擂台,也经过了花家兄弟的祠堂。
祠堂里里外外,上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却再无一人面带嬉笑,向“花童大人”许下千奇百怪的愿望。
如今,他们只是诚心诚意为少年的来生祈祷。
愿平安喜乐,一世安康。
愿山高水远,终有相逢。
栾家只剩下栾老太和孙女栾清两人,据说栾黛已经背起行囊,前往外面的大千世界闯荡去了。
在魏城百姓的帮助下,原本破败萧条的龙神庙修缮一新,也包括那座外表坚实、内里酥脆的龙神像。
自然,“两根狼牙棒”也被一丝不苟地粘回原处,甚至还刷上了一层闪亮亮的金漆。
江雪声“”
倒也不必如此
“很多人说,要新建龙神庙,给龙神大人供奉香火。”
当年牙牙学语的栾清已长成窈窕少女,脆生生地向他们解释道,“不过,龙君说用不着,大家就改建园林,将龙神像摆放其中。其他各地的龙神像,都是跟我们这座学的。”
“”
江雪声一听这话,如遭五雷轰顶,面色一瞬间比他的鳞片更白
“你的意思是在五州各地,都建起了和你们一样的龙神像和你们一样”
他一时情急,将同一句话重复了两遍。
“对啊”
栾清兴冲冲地点头,“龙君,我们家的雕工不好吗还是说,有哪处细节不符合您尽管说,我们一定改。或者您变成原形,我们仔细对照着看一看。”
江雪声“”
我跟你们说个鸡儿啊
舒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来,江雪声载着舒凫起飞的时候,就用云雾给自己下半身打上了马赛克,以免路人架望远镜偷窥。
舒凫笑得前仰后合,不得不紧紧抱住龙角,这才没有从云端翻滚坠落,变成名副其实的“roggir”。
最后,他们抵达的终点是栖梧山,也就是凤凰一族的故土。
在百年前的血战之中,昔日风光秀美的栖梧山已化为一片焦土,鬼哭盈谷,寸草不生。
如今,五凤各归其位,风远渡和风瑾瑜重返故乡,披着满身霜雪与风尘,怀着一腔尚未干涸的热血,重新栽下了一株艳烈如火的凤凰花。
舒凫说过,自己想要“开宗立派”。
九华宗终究有自己的历史与传承,她想要以全新的名义发声,便需要一个全新的宗门。
恰好,风远渡在紫微仙会上一剑惊艳四方,上门拜师求教之人摩肩接踵。
风远渡不胜其扰,索性让舒凫在栖梧山开宗立派,自己担任长老,也好名正言顺地支使她为自己赶客。
令舒凫意外的是,除了风远渡之外,九华宗掌门秋心的分神也在这里。
“凤凰花是灵木,我来帮他们看看。”
少年模样的掌门展颜一笑,笑靥柔和如春水,“还有,昙华用来托体重生的白雪幽昙,之前为魔气所伤,我也在这里种下了。那可是你送给舒凫的礼物,不能随意抛弃。”
江雪声“这”
其实,我送的礼物是我自己来着。
不过,单身掌门大概无法领会吧。
“”
与此同时,舒凫惊讶的目光落在掌门领口,久久无法移开。
在他那领雪青色的斗篷之下,单薄春衫的衣襟上,别着一朵形似牡丹的鲜花。
“掌门,那是”
“哦,这是弟子们新带回来的奇花。”
掌门温声解释道,“说来有趣,在弟子们外出历练途中,这株奇花主动勾住一名弟子袖口,央求他带自己回去。弟子说,他冥冥中仿佛听见有人耳语,自称名叫解忧。”
“解忧花。很特别的名字,是不是”
解忧花。
花解忧。
“”
舒凫只觉得鼻端一阵酸楚,一时竟有些语塞,“嗯。是个好名字。”
她想了想,又隐晦地提醒道“掌门,您千万要活得长久一些,还有,不要太快飞升啊。”
“啊”
秋心微微一怔,被这前后矛盾的两句话整懵了,“又要活得久,还不能飞升,那岂不是要一直在人间操劳吗”
头皮一凉jg
舒凫无奈道“掌门,我不是那个意思。您不要想太多。”
掌门比她更无奈“你和昙华这副德行,我要是想少了,现在还有头发在吗”
“如今,你们两人在栖梧山自立宗门,一呼百应,摇光峰大部分妖修都要跟着离开。柳如漪是鸿鹄族长,早晚要回星月泽;昭云和司非分别是玉兔和鲛人一族的继承人,以后也得各回各家,登临王位;至于邬尧,他已经是玄玉宫的人了。”
掌门长声叹息,满怀幽怨地总结道“我养你们这么久,当真是养了一腔寂寞。”
“别这么说,致远。”
江雪声亲切地呼唤他道号,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我当年投身于九华宗,便是看中你正道魁首的资质,故而愿意辅佐。这些年来,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秋掌门“”
我这掌门,也真是当了个寂寞。
“唉。无论如何,我还是代表九华宗祝福你们。待你们结侣之日,我自会送上贺礼。”
“昙华,舒凫。后会有期。”
少年向两人点头致意,指尖轻抚衣襟上带露的鲜花,转身飘然而去。
直到一路飞出老远,栖梧山苍翠的轮廓湮没在云海之中,他这才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个小狐狸一样狡黠的微笑。
“他们总以为自己在瞒我,到头来,还是被我瞒过了一次。”
大能修士通天彻地,偶尔福至心灵,得开天眼,或能窥见自己前世的景象。
虽只是匆匆一瞥,其中诸般因果,便足以让天资聪慧的秋心了悟分明。
“放心,我会等的。”
秋心轻声自语,话语如朝露,甫一出口便散入风中,“我会活得很久,不会太快飞升。”
“你在深仇苦恨之中隐忍千年,不得轮回转世。这一世,该换我等你回来。”
历经风霜的少年低垂眼帘,静静注视着衣襟上随风摇曳的花朵。
少年容色如玉,眉心朱砂似血,莹亮剔透的眼眸在残阳映照下,泛出一层悲伤而温润的柔光。
他唤道
“哥哥。”
上一世,他们没能一起长大。
此后一去一留,一得大道,一成厉鬼,转眼便是千载光阴。
好在山高水远,终有相逢。
秋心清浅一笑,转身没入漫天苍茫的暮色之中,衣角勾起了一抹旖旎艳丽的霞光。
夕阳下有风轻送,其间仿佛还携着琅琅书声,正是当年花家兄弟共同念诵,却从未理解的诗文。
“江上春风留客舟,无穷归思满东流。与君尽日闲临水,贪看飞花忘却愁。”
“贪看飞花,忘却愁”
傍晚时分,舒凫和江雪声并肩走在栖梧山脚下的小镇,放眼看云霞漫卷,倦鸟归林,几缕乳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耳边传来了喧嚣鼎沸的人声。
好一派岁月静好,烟火人间。
说书人的牙板还在响,小镇上的茶馆还在开,只不过故事换了一段又一段。
当年为凌霄城歌功颂德的戏本,如今早已无人问津,换成了时下最热门的老白龙身镇五州,小仙子剑斩天魔。
江雪声不是,这是个什么标题
舒凫大哥,算了算了。
再往前走,只见满大街奔跑嬉闹的小孩儿,嗓音稚嫩清脆,你一句我一句,唱着首打油诗一样的儿歌
“摇光峰上摇光潭,摇光潭里有剑仙。”
“玉树摇光栖凤凰,金戈铁马伴红妆”
这下轮到江雪声失笑,低头凑在舒凫耳边说道
“你瞧,扶摇真人。他们在唱你呢,还说你是凤凰。如漪要是听见,指不定酸得脸都绿了。”
舒凫“噫”了一声,整张脸懊恼地皱成一团“这什么烂词,哪个没文化的小鬼写的酸都酸死了。”
幸好,孩子们很快就唱腻了,换了两篇更加琅琅上口的诗词
“三十三天天外天,
白云里面有神仙。
神仙本是凡人做,
只怕凡人心不坚。”
“清角声高非易奏,
优昙花好不轻开。
须知极乐神仙境,
修炼多从苦处来。”
紧接着,便是各家父母严厉的呵斥之声
“什么苦处来整天就知道疯玩,还在这没头没脑地瞎唱说到做到,现在就给我回家念书”
其间还夹杂着一把如雷嗓门
“不愧休得乱跑胡闹,你涅槃重生以后,怎么越发像个孩子”
“嘎嘎,不愧是我自从涅槃以来,我觉得心态也年轻了,仿佛回到了童年老头儿,有本事你来追我啊”
“放肆不愧,你给我回来”
舒凫“”
江雪声“”
他们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柳如漪、师小楼和一干老族长正伫立在长街尽头,似乎是打算上栖梧山拜访。
然而,一只满地乱跑的小紫鸭,彻底粉碎了这幅庄重而不失温情的画面。
“师尊,师妹。”
在老族长面前,柳如漪今日还是一袭白衣,衣摆上绘有几枝灼灼盛放的桃花。
他迎上前来,盈盈一拜,人也如一枝桃花迎风盛开。
“各位族长听说师妹要自立山头,都说是好事,一定要过来看看,帮着添置些东西。尤其是青鸾族长,他说师小楼的水镜还能改进,最好是人手一面,接入千家万户之中。”
“如此一来,纵然天各一方,也如同咫尺之遥。”
舒凫呃这是师小楼开发了电脑,现在他祖宗要来开发手机
也好。
如果网课就此普及,天下间的门户之见、宗派之别,大概也会渐渐消弭于无形了。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师前辈。”
舒凫落落大方地躬身施礼,又挽起江雪声胳膊道,“先生,风前辈让我们采买的东西都买齐了,咱们这便回山吧。正好给诸位前辈带路。”
“好。”
江雪声俯身在她发顶上吻了一下,眼中暖意如初涨的春潮,“都依你。”
舒凫用头顶拱他下巴“放尊重点,老祖宗看着呢。”
“让他们看去。当年一个两个的,仗着自己是长辈,可没少在我这儿催过婚。”
江雪声云淡风轻地一笑,一手携着她飘然而起,眉目间似嗔实喜,意态尽显风流。
在他身后,夕阳缓缓收拢最后一缕余晖,初秋时节清凉的夜色好似一层薄纱,轻柔披覆在笼罩四野的苍穹之上。
天黑了。
但舒凫知晓,对世人来说,“黑夜”已不再是恐惧和绝望的象征,而是短暂的休憩与安宁。
数个时辰以后,太阳将照常升起,从微睡中悠然苏醒的人间,依旧如美梦一般旷远而温柔。
山风激荡,云雾升腾,红尘烟火与飘渺仙山从舒凫眼前一一掠过,全然不同的两番风景,却是一般壮美而可亲。
两边都是她的世界。
穿越二十余载,来时孑然一身,手握令人无语凝噎的虐文剧本;如今一剑纵横四海,亲友爱侣俱在,她的故事被所有人口耳相传。
扶摇万里,满袖飞花。
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她所在的人间,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龙傲天女主”。
虽然这个自称很中二,但舒凫还是蛮喜欢的。
从他们身后,十丈软红之中,依稀有孩子们的笑语传来
玉树摇光栖凤凰,
金戈铁马伴红妆。
宝剑荡平三千浪,
扶摇万里放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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