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终不负

    “”

    舒凫瘫着一张脸, 默默召唤出魄月琴抱在手中,与幻境里抱着琴喜笑颜开的风远渡遥遥相对。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你满心欢喜地做出一把琴,想让美妙的仙乐响彻世界,而我却把它当作板砖。

    现在,舒凫终于明白,原女主的“定情信物”从何而来了。

    该怎么说呢不, 不愧是原女主

    看来, 在舒凫穿越之前,姜若水的人生虽然坎坷多磨,但确实具有气运之子、天命所归的特征。三千年前的龙凤遗物,被她母亲意外发现, 阴差阳错落到她手上,又串连起了她与齐玉轩一段情缘

    最后灰飞烟灭。

    再进一步想, 蕴藏在孤光与魄月之中的龙凤灵力,在器身双双毁灭以后, 又将何去何从呢

    孤光剑被姜若水转赠给齐玉轩, 身不由己, 被迫签了卖身合同,一腔孤愤之情难以言表。如今想来,说不定孤光早有自毁之意, 齐玉轩才能轻易将它折断。

    至于魄月琴, 则是在姜若水落难之际, 被恶毒女配姜宝珠强夺,不堪受此屈辱,投入剑炉自焚。

    按照这个走向

    莫非原著中的龙凤灵力,因为器身被毁,无处可去,只能分别依附在剑与琴的最后一任主人,也就是齐玉轩和姜若水身上

    所以齐玉轩才会日渐龙傲天

    所以姜若水自爆才能拯救世界

    “我的妈呀。”

    舒凫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赶紧拍着胸膛压压惊,“要是让先生和凤哥知道这个,他俩还不得厥过去啊。”

    相比之下,自己用孤光剥兽皮,拿魄月当板砖,好像都不是什么大事呢

    “”

    花解忧怔怔看着舒凫一惊一乍、变化无常的表情,不禁在内心嘀咕道这人怎么回事

    难道是道侣前后变化太大,把她给刺激疯了

    不至于吧。

    在花解忧看来,从前那个“应龙君”,要比现在这个江雪声可爱得多。

    照理来说,要想考验江雪声的意志,只需要回溯他最惨痛、最绝望的记忆即可。之所以回放这些繁冗琐碎的日常,是因为花解忧自己的好奇心。

    因为他想知道,普通的、正常的修士人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然,江雪声的龙生既不普通,也不正常,简直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但是,花解忧并不厌恶。

    与他生前的经历相比,那是如同梦境一般温馨美好的时光。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贪婪地汲取着每一点热量,聊以抚慰千年来风刀霜剑的严寒。

    以江雪声记忆为素材编织的幻境,在外界看来只是一弹指,但在舒凫和花解忧的意识之中,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初,“应龙君”的生活堪称乏味。

    他从不自恃身份,不喜欢前呼后拥,每日除了高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听取五湖四海的属下汇报,便是和五凤一起嬉笑打闹,享受仅有的轻松时光。

    一般来说,都是他和其他几只鸟一起嬉、笑、闹,愤怒的小红鸟风远渡负责打。

    偶尔,他也会和风远渡站在同一阵线,对钟不愧进行混合双打。

    后来他长大一些,不再高居庙堂,便开始孤身一龙云游四海,看天下人,平天下事。

    就像如今的舒凫一样。

    当然,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依旧如影随形,但凡有必要,应龙君也一直坚持亲自处理。

    此处的“有必要”,特指“他认为别人处理不好”。

    应龙君没有家庭,不解情爱,始终与人间烟火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膜。正因如此,他不会为人情所困扰,每次都能作出别具一格,却又出奇有效的判断。

    舒凫想,他大概从来没有理解过人类。

    对应龙君来说,大部分的人情纠葛,都可以归结为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即使如此,为了守护人间平淡、庸俗、鸡零狗碎、乱七八糟的生活,他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他的孤光剑,也是在这段旅途中反复重铸,终于锻造成型。

    不知从何时起,舒凫下意识地融入了幻境之中的场景,试着靠近这样的江雪声。

    他独自坐在山头小憩,她就在他身边一起坐下,与他背靠着同一棵大树,眺望同一片远山风景,将自己的掌心叠放在他的手背上。他有些倦了,脑袋缓缓歪向一边,正好落在她肩膀的位置。

    他百无聊赖地摆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她就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笑微微地看他。

    还有一次,他在山谷中耐心等候五年一遇的白雪幽昙开放,她就与他一起等,还拦住了想要快进的花解忧。昙花盛开那一刻,皎洁的花光映着月色,照亮了少年眼中的笑意,她也不自觉地为之展颜。

    她一直都跟着他。

    舒凫知道,江雪声看不见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离开,没有停止这种徒劳无益的举动。

    仿佛只要这样,便能陪他将记忆中的千山万水,完完整整地走上一遭。

    对她来说,这也算是“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

    花解忧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江雪声的意识其实一直都在“应龙君”身上,只是无法控制身体,只能被动地重演记忆流程。

    至于幻境之中的外来者,也就是舒凫

    其实,江雪声一直都能看见。

    她无声地陪伴着他,他沉默地注视着她的陪伴,就这样走过了漫长而悠远的时光。

    直到魔祸发生那一日。

    毫无预兆地,周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怎么了”

    舒凫猛然抽身出戏,转向花解忧询问道,“幻境怎么消失了”

    “我不想看战事。”

    花解忧瓮声瓮气地回答道,“这一段就算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小到大,城里的老人们都在谈论那场魔祸。”

    魔祸。

    三千年前,席卷五州大地的浩劫。

    生灵涂炭,血流漂杵,每一条河边都堆满累累白骨,埋葬着多少回不去的春闺梦里人。

    无论是人、妖、魔,还是龙凤这样名满天下的神兽,在战火中都毫无分别,平等地命如草芥。

    尤其是凤凰,因为自带“涅槃”这种复活外挂,往往会被魔修和魔兽连续杀害两次,乃至于挫骨扬灰、拆吃入腹,确保斩草除根。

    在花解忧飞快略过的镜头里,师春雨失去了母亲和数不清的族人,日夜忧惧,再也不能天真烂漫地追问“有吗有吗”。

    风远渡的父亲战死,整个人还懵着,就被仓促推上了族长之位。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丧失了平日里的镇定老成,木雕似的面具裂开一个角,暴露出少年特有的茫然无措。

    应龙君与天魔几度鏖战,各有胜负,龙角上被敲碎了一个缺口,成为无法治愈的旧伤。

    然后,记忆重新开始流动

    “封魔。”

    还是在那座空旷冷清的大殿之上,应龙君背对五凤族长,负手站在台阶顶端,身形消瘦清减,单薄得好像一道随时都会消失的影子。

    “要想彻底终结魔祸,这是唯一的方法。”

    “代价是我等的血肉与魂魄,是吗”

    青鸾族长面色凝重,语带苦涩地叹息道,“我这把老骨头不可惜,只是留春雨一个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放心吧,你的族民会照顾好他。还有我们家惊虹,他一向是最关照朋友的。”

    鸿鹄族长是个清丽出尘的白衣女子,闻言柔声劝慰道,“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孩子们吧。一族何去何从,皆有天数,我们顾不了这么多了。”

    鹓鶵族长冷眼睥睨,傲然笑道“鹓鶵一族,从未有过软弱无能之辈。我选定的继承人,定能护一族周全。”

    “”

    鸑鷟族长钟顶天一言未发,只是双手抱拳,朝向应龙君深深地低下头去。

    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最后轮到风远渡,他似乎不太习惯这个位置,开口时有些局促“如果完成封印,我们会怎么样”

    应龙君深深凝睇着他,一字字清晰道“这件事,我不瞒你。你若不愿意,随时可以抽身而退。”

    “我告诉春雨他们,封印只是陷入长久的沉睡,其实并非如此。”

    “我们的血肉将与地脉融为一体,化为镇守魔气的枷锁。但是,为了抑制魔气,我们的元神,必须一直保持清醒。”

    “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世间风雨人在走动、河水在流、草木在生长,但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世间,除非后人找到净化魔气的方法。”

    “如果,他们永远无法找到那么,我们将永远被幽禁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之中,与污秽浑浊的魔气为伴,看着万物在我们的骸骨上繁衍生息。”

    “我们开拓未来,而未来不再有我们存在。”

    “”

    长久的沉默。

    最终,风远渡与其他族长一样,给了应龙君肯定的答复“你不必顾虑我。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不可能做不到。”

    “愿以我身,挽此狂澜。”

    而后,画面一转。

    舒凫惊讶地发现,自己置身之处,正是姚、魏两城之间,一座奇拔陡峭的高峰之上。

    应龙君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青松利剑一般伫立山巅,长发如瀑,衣袂飞扬。

    在他身后,柳惊虹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拼命按住挣扎着向前扑的钟不愧和师春雨。

    “五凤族长已经各归其位,我也该走了。”

    应龙君语气平静,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封印完成后,天魔的力量必将大幅衰减,不足为惧。你们率领人、妖两族,一举反攻,定能将其斩杀。”

    “龙哥,龙哥”

    师春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徒劳地扑棱着两条胳膊,“你别走啊龙哥娘不在了,爹也不在了,你别丢下我,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不是还有惊虹吗”

    应龙君嗓音带笑,含着平静的悲悯与慈和,“乖,不要再惹他生气,他会好好照看你的。”

    随后他转向钟不愧“还有你,不愧”

    “我不用你关照”

    钟不愧眼底汪着两包泪,倔强高昂起粉紫色的脑袋,仿佛在宣言葬爱家族永不认输,“你你赶紧滚,等你消失以后,就再也没人管我了我会马上把你抛到脑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用修炼,不用累死累活,可以随便吃、喝、赌哈哈,不愧是我”

    他说不下去了。

    应龙君回头瞥他一眼,向来充斥着尖酸挑剔的目光中,第一次染上了些许温和的颜色。

    “是啊。人生苦短,从今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只是,记得问心无愧四个字,否则你爹与我都不饶你。”

    钟不愧陡然噎住“你”

    应龙君转向柳惊虹。

    “惊虹代鸿鹄一族,恭送龙君。”

    柳惊虹一身庄重素衣,不施粉黛,不戴钗环,玛丽苏长发老老实实地收在发髻里,面向应龙君长揖到地。

    “鸿鹄血脉一日不绝,族裔一日不灭,无论千年万载、千秋万代,必将竭尽全力,助龙君早日归还。”

    “我回不回来,都不打紧。”

    应龙君轻描淡写地摆手道,“魔祸平息以后,你们各回各家,好好过吧。”

    “对了,记得告诉凡人,从此不必再祭拜龙神。从今以后,我不能再保护他们了。”

    “龙君”

    柳惊虹还忍得住,舒凫却忍不住了。

    “先生”

    她开口唤了他一声,快步跑上前去。

    她知道他听不见,只是想站在他身边

    “怎么了,凫儿”

    然后,不可思议的变故发生了。

    本该对舒凫的存在一无所知的江雪声,本该无法掌控身体的江雪声,忽然转身面向她,与她四目相交,扬唇一笑。

    “什么”

    花解忧大惊之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江雪声早已在他专心回溯记忆之际,趁机夺取了阵眼的控制权

    原本的幻境,将会无限重复花解忧的记忆,直到他接受自己的死亡,怨念消散,再入轮回为止。

    但是现在,阵眼落入江雪声手中,只要他无怨无悔地接受这次“死亡”,幻境立刻会被解除

    他千防万防,还是被这条老狐狸给算计了

    而舒凫顾不得这些,她冲上前拽住江雪声一幅衣袖,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

    “你你是傻逼吗”

    江雪声“这是粗话,小凫儿不可以讲。”

    舒凫“你放屁你自己都讲”

    江雪声“那时我年轻不懂事”

    舒凫“我也年轻不懂事我现在就要讲粗话,你这个傻逼有什么难处,就不能大家一起再想想办法,非得做到这一步”

    她一把揪住江雪声衣领,将脑门抵在他胸口,嗓音微微发闷“你说过,你修道只为逍遥自在,为所欲为,不由人,不由天”

    “我没有说谎。”

    江雪声微微笑道,抬手抚上她面颊,清澄如水的眸底流淌着无限怜爱,“三千年前,三千年后,我所做的一切,确实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我喜欢这人间,还不想让它就此终结。”

    “因为即使天下人都愚昧自私,但我还是相信,未来终有一日,世上会诞生像你这样的人。”

    “所以,这人间值得。”

    江雪声应龙君轻轻推开舒凫,转身向山崖尽头迈开脚步,衣袍翻飞,背影上有灿烂夺目的灵光流转。

    幻境即将结束,他必须去赴三千年前注定的结局。

    青衫落地,人影消失无踪,宽大的赤红双翼仿佛能将天地都一分为二。在舒凫的目送中,宛如冰雕雪塑一般的白龙升腾而起,展翅飞向遥远的天际。

    他是生生不息的烈火,亦是沉默坚守的冰川。

    红尘值一笑,青骨镇山河。

    “先”

    舒凫只来得及看清一眼,便只见龙影在初升朝阳的光辉之中逐渐融化,庞大的龙躯一寸一寸瓦解,最终化为无数光点,如同萤火万千,飘散于山川天地之间。

    身骨归于青山。

    血脉归于江河。

    最后,只留下两片小小的白鳞,一片落在舒凫手中,另一片随着他一起深埋地下,在地面上催生出小小的新芽,开出一黄一紫两朵花来。

    所谓的“结缘花”,之所以与“守心鳞”功效相似,只因它本就是从这鳞片上开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记得。

    龙神救世的传说,湮灭在三千年的光阴荏苒里,褪色为一幅永远不会被发掘的壁画。

    在龙凤后裔找到净化魔气的方法之前,唯有无人知晓,封印才能万无一失。

    “”

    舒凫紧握着守心鳞久久站在原地,直到幻境中的景象溶解消失,四周重归黑暗,手中的鳞片随之化为乌有,都没有挪动一步。

    直到身后有人唤她

    “凫儿”

    “怎么了,是不是吓着”

    “”

    舒凫没应声,蒙着头疾走三两步冲上前去,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那道迎面而来的人影。

    “丢你老父。”

    她嘶哑着嗓子道,“你这一辈子,真是吓死我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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