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与魔修之间的鏖战, 从清晨开始打响,一直持续到暮色降临。
说来有些好笑,这一战打到中途,无差别全图攻击的幻境骤然从天而降, 双方猝不及防, 不得不纷纷后撤, 各自运使法术和法器, 铺开防御阵法对抗。
待到舒凫和江雪声破解幻境, 魔修们察觉风头已过, 小心翼翼地从阵法里探出一个头来,然后只见
“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魔修“”
至于他们得知真相以后, 如何在内心将凌凤卿全家大卸八百块,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总而言之,这一出唱念做打俱全、铙钹锣鼓喧天的大戏,至此终于落下帷幕,掩去了一地鸡毛。
就在魏城扫尾善后的同时, 江雪声和舒凫坐在一件飞毯模样的法器上自然, 这也是江雪声的作品, 好像乘坐热气球观光一般,不慌不忙、悠然自在地飘了回来。
“唉。每逢这时, 我便有些想念如漪。”
江雪声悠悠叹道, “若有他载我们一程, 不仅节省灵力, 而且不必费心操控法器, 可以分心做些其他事情。”
“”
舒凫没好气地一仰脖子,后脑勺正好磕在他下巴上,“其他事情你还想做什么江先生,我们是正经修士,请你放尊重一点。”
江雪声只当没听懂,紧跟着又叹了口气“唉,往日里一口一个先生,何等乖巧可爱,将我说得千好万好。如今翻脸不认人,好好的先生,竟然还要加个江字。”
“况且,我哪里不尊重了”
他顺水推舟,下颌抵着舒凫发顶,又将她往自己身上揽了一揽,双眼弯成一对明媚月牙,“我做事之前,都有好好与你说明。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动你。”
舒凫“”
论不要脸,果然还是宁更强一些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要与江雪声竞争这个
江雪声倒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在她跳上飞毯之后,随口说了句“这里坐着舒服些”,便一扬袍袖将她整个人卷过来,轻拿轻放地搁在自己膝头,而后舒展双臂,心满意足地把她往怀里一拥。
动作轻车熟路,俨然一位老司机,全然看不出是条千年老处龙。
舒凫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她多半要接一句“你究竟抱过其他女人多少次啊”。
但对象是江雪声,他半生夙兴夜寐,半生困于浅滩,空白惨淡的感情经历一目了然,大概就只能接一句
“你究竟在脑海里模拟过多少次啊”
不知为什么,舒凫总觉得他这一整套娴熟操作,很像是老母鸡啄着一只小鸡崽的后颈脖子,急吼吼地叼回鸡窝里,又张开一双翅膀将鸡崽裹住,捂得严严实实。
“怎么”
江雪声低头望向她,目光清澈如泉水,颊边一缕乌黑柔亮的长发垂落下来,发丝轻而柔软,如同吹面不寒的春风一般从她颈间扫过。
“”
舒凫咽了口唾沫,顺便将“老母鸡”这个称呼一起咽了回去。
唉,说什么老不老的,关心什么内在呢
真正重要的是外表啊
简单来说就是脸
只要脸年轻,其他都不是问题
这句话好像哪里有问题,不过无所谓。
“好了,先生,莫要胡闹。我们好好谈谈。”
舒凫对江雪声本就有一肚子疑问,目睹幻境以后,其中一部分获得了解答,但又增添了许多新的问号。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只怕今晚都难以入睡。
江雪声爽快点头“不错,是该好好谈谈。择日不如撞日,凫儿,我们一切从简,你今日便出师吧。你不是一直想拜明潇为师吗我为你引荐,不必客气。”
舒凫“我不是想谈这个”
而且你变脸也太快了
这就是男人转正之后的嘴脸吗,太真实了
“这很重要。”
江雪声从善如流,立刻配合地换上一副庄重表情,眉梢眼角却有掩不住的笑意流泻,“我不在意世人眼光,但若是这样回去,掌门只怕又要愁掉好些头发。眼下我心中快活,便愿意为他考虑一二,做些微不足道的表面功夫。”
怎么,你还有不愿意的时候
舒凫越听越觉得他不是东西,没忍住揪起他一束头发,用力往下拽了一把“先生,虽然你不是人,但掌门都这么苦了,你还是做个人吧。”
“哎,冤枉啊。”
江雪声被她拽得向前一倾,一边笑着向她告饶,一边抬手将她拥得更紧,“我都这般为掌门着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凫儿,你如此偏帮其他男子,可要提防着我拈酸。”
“不了吧。我看你现在就酸得很,我不信还能更酸。”
舒凫不接他话茬,抬手将他的脸拨向一边,以免自己中了这所向披靡的色诱之术,“再说,那可是掌门啊,掌门能算男人吗他是圣父,是佛子,是人间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花,你不要用性别这种肤浅的概念,拉低了掌门崇高的灵魂。”
千里之外的秋掌门“阿嚏”
“怎么回事,昙华又在骂我”
之后一段时间里,尽管舒凫极力将对话扳回正题也就是五凤、封印以及天魔,但江雪声此刻心情大好,满心都是“我有一只鸟,可以慰风尘”,半点也不想让赵九歌这条千年单身狗打扰自己。
就这样,他拉着舒凫说笑了好一会儿,才像个被父母撵去写作业的小孩子一样,不情不愿地收敛笑容
“唉,赵九歌有什么好谈的。与我们的事相比,他实在”
舒凫冷冷横他一眼“先生,我讨厌恋爱脑的男人。”
江雪声“我们现在就谈赵九歌,你想问什么”
舒凫“”
呵,男人
“从头说起吧。”
虽然江雪声依然像个背部挂件一样紧挨着她,但舒凫几乎感觉不到分量,只觉得他像是一片轻飘飘的花瓣或羽毛,倒也不甚在意,一口气抛出三个问题
“封印完成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龙凤血脉凋敝,是不是与天魔转世有关关于凤和鸑鷟的下落,你现在了解多少”
“”
江雪声春风得意的笑容微微一滞,沉吟半晌,只好无奈叹道,“你倒是聪敏,一开口便切中要害,让我搪塞不得。”
“也罢,我说过从此不再瞒你,今日便与你好好理一理。”
舒凫这三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就是填补了三千年间的空白,将过去与未来串连在一起。
三千年前的五凤,以及如今流离失散、各自凋零的五凤后人。
在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
江雪声缓缓道来的答案,印证了舒凫的猜想。
不仅说来话长,而且让人有点想骂娘。
话说当年,江雪声、风远渡,以及其他四位族长投身封印,以龙凤的天生灵气,生生抑制住了肆虐五州大地的魔气,将其锁入地脉之中,千年来未曾泄漏一丝一毫。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都说“造化弄人”,造化这东西,在凡人的语境里,就是个喜欢玩弄人心的变态。
应龙君百密一疏,没料到“天魔”这玩意儿不仅强悍难缠,还是个自带金手指的外挂玩家,死后投胎转世,竟然并非前尘尽忘、万事皆空,而是保留了一部分前世记忆
盖因如此,天魔转世为赵九歌之后,立刻便转入暗处蛰伏,同时开始着手调查龙凤后裔的下落,暗中设计加害。
根据江雪声的推测,赵九歌多半还不知封印秘辛,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个五颜六色的小彩鸡,都是他不死不休的仇敌。
比起百年前才苏醒的江雪声,赵九歌绸缪已久,起码领先了九百九十九步。
幸好,天魔外挂力度有限,一身浑厚修为都随着转世归零,据说投的胎还不太理想,不得不从v1开始练级,老老实实地引气、锻体、扎马步,光是升级就花了上千年。
若不是有这么一段缓冲期,只怕人间早已掀起腥风血雨。
但即使如此,留在人间的龙族和凤族,仍然吃了不少苦头。
要知道,神兽原本就子嗣艰难,下蛋如抽卡,生育率比限定ssr的掉率还低,再时不时被人掏个鸟窝、偷个鸟蛋,或者一把火烧了栖身的森林就相当于盗号碎卡,这谁遭得住啊
再加上龙凤包括上一代的鹓鶵不讲究纯血主义,异族通婚盛行,神兽血脉越混越稀,好像兑了水的葡萄酒,渐渐就只剩下果汁味儿了。
“其实,血脉断了就断了,神兽并不比谁高贵,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江雪声神色从容,道出的话语却足以让凌霄城主吐血三斤,“只是说来不巧,如今我们掌握的净化魔气之法,条件极其刁钻,非五凤后裔不得成。虽说用不着纯血,但至少对了,至少不能弱于那只长着翅膀的猫。”
舒凫心思一转,插话道“凌霄城这一窝鸟人都没有翅膀,他们是不是连橘猫都不如”
江雪声秒答“是。不过,血脉稍微稀薄一些,可以用修为和人数来凑,这也是我保下凌青月一家的缘由。”
“简而言之,五凤血脉越纯、修为越高、人数越多,成功的可能性便越大。”
“百年来,我动用了手头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踏遍山川,寻找五凤后裔的下落只可惜,凤与鸑鷟两族,至今仍然音讯渺茫,不知是否还有血脉传世。”
“为什么”
舒凫听他说得凝重,不禁也跟着忧心忡忡,“只有这两家音讯全无,是不是因为他们特别刚,所以被魔修迫害得特别厉害”
江雪声严肃道“不是。因为鸑鷟首领是钟不愧,而凤族后来的首领,连钟不愧都不如。”
舒凫“”
好端端的,你怎么骂人呢
江雪声还没骂完“我有时候觉得,风远渡与其一心和我分个高下,耗尽心血铸造魄月琴,倒不如早些成家,或者培养一两个能扛事的孩子。”
“他不解音律,从头学起,铸一张琴难于登天,更何况还是灵器。只为与我较劲,苦心孤诣,绞尽脑汁,最后还不是成了你的重剑”
舒凫“”
大哥,别骂了别骂了。
我仿佛听见凤哥在地底猛男落泪,为你的骚话,也为我的琴。
若他重回人世,第一个要杀的,也不知是我还是你。
聊骚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人一来一往之间,魏城已经近在眼前。
“凫儿,过来。”
江雪声按低飞毯准备降落,同时顺理成章地抬手环过舒凫腰际,揽着她从云端一跃而下。
“”
舒凫见他转变身份如此自然,心中隐隐有些悔意,觉得自己这回一时心软,让这个狗男人得手太过容易,平白送了他一笔嘚瑟的资本,忍不住酸溜溜地开口顶他一句
“先生,你不觉得我们这样,还差些什么吗”
比如告白啦。
以及告白啦。
还有告白啦。
“差些什么”
江雪声携着她轻盈落地,一垂眼便瞥见少女白净的额头,忍不住凑近她失笑道,“怎么,嫌方才太过仓促,现在补一次”
舒凫立时会意,满脸嫌弃地“噫”了一声,一个战术后仰滑退三步,夸张地举起双臂阻挡“大哥不要啊就算是装的,这也太油腻了”
咣当。
江雪声难得戏精一回,还来不及收起他故意为之的油腻演技,便只听见一阵沉闷的钝响传来。
“”
距离他们不远处,一辆做工精巧的轮椅翻倒在地。
而轮椅的主人谢医学奇迹芳年正直挺挺站在一旁,神色几度变换,目光阵阴阵晴,戴着茉莉花串的手抬起又放下,仿佛想给江雪声脑壳上来一刀,又唯恐脏了自己纤尘不染的素净衣袍。
“你昙华真人,难得我心血来潮,前来看看你们是否安然无恙。我实在想不到,你表面光风霁月,私下里竟有这般癖好,连如此年少的弟子都不放过。”
江雪声“不是,你听我解释。”
舒凫“不是,他表面哪里光风霁月了他根本就是表里如一的狗,我不允许你这样抬举他。”
谢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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