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回甘

    魏城与魔修之间的鏖战, 从清晨开始打响,一直持续到暮色降临。

    说来有些好笑,这一战打到中途,无差别全图攻击的幻境骤然从天而降, 双方猝不及防, 不得不纷纷后撤, 各自运使法术和法器, 铺开防御阵法对抗。

    待到舒凫和江雪声破解幻境, 魔修们察觉风头已过, 小心翼翼地从阵法里探出一个头来,然后只见

    “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魔修“”

    至于他们得知真相以后, 如何在内心将凌凤卿全家大卸八百块,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总而言之,这一出唱念做打俱全、铙钹锣鼓喧天的大戏,至此终于落下帷幕,掩去了一地鸡毛。

    就在魏城扫尾善后的同时, 江雪声和舒凫坐在一件飞毯模样的法器上自然, 这也是江雪声的作品, 好像乘坐热气球观光一般,不慌不忙、悠然自在地飘了回来。

    “唉。每逢这时, 我便有些想念如漪。”

    江雪声悠悠叹道, “若有他载我们一程, 不仅节省灵力, 而且不必费心操控法器, 可以分心做些其他事情。”

    “”

    舒凫没好气地一仰脖子,后脑勺正好磕在他下巴上,“其他事情你还想做什么江先生,我们是正经修士,请你放尊重一点。”

    江雪声只当没听懂,紧跟着又叹了口气“唉,往日里一口一个先生,何等乖巧可爱,将我说得千好万好。如今翻脸不认人,好好的先生,竟然还要加个江字。”

    “况且,我哪里不尊重了”

    他顺水推舟,下颌抵着舒凫发顶,又将她往自己身上揽了一揽,双眼弯成一对明媚月牙,“我做事之前,都有好好与你说明。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动你。”

    舒凫“”

    论不要脸,果然还是宁更强一些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要与江雪声竞争这个

    江雪声倒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在她跳上飞毯之后,随口说了句“这里坐着舒服些”,便一扬袍袖将她整个人卷过来,轻拿轻放地搁在自己膝头,而后舒展双臂,心满意足地把她往怀里一拥。

    动作轻车熟路,俨然一位老司机,全然看不出是条千年老处龙。

    舒凫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她多半要接一句“你究竟抱过其他女人多少次啊”。

    但对象是江雪声,他半生夙兴夜寐,半生困于浅滩,空白惨淡的感情经历一目了然,大概就只能接一句

    “你究竟在脑海里模拟过多少次啊”

    不知为什么,舒凫总觉得他这一整套娴熟操作,很像是老母鸡啄着一只小鸡崽的后颈脖子,急吼吼地叼回鸡窝里,又张开一双翅膀将鸡崽裹住,捂得严严实实。

    “怎么”

    江雪声低头望向她,目光清澈如泉水,颊边一缕乌黑柔亮的长发垂落下来,发丝轻而柔软,如同吹面不寒的春风一般从她颈间扫过。

    “”

    舒凫咽了口唾沫,顺便将“老母鸡”这个称呼一起咽了回去。

    唉,说什么老不老的,关心什么内在呢

    真正重要的是外表啊

    简单来说就是脸

    只要脸年轻,其他都不是问题

    这句话好像哪里有问题,不过无所谓。

    “好了,先生,莫要胡闹。我们好好谈谈。”

    舒凫对江雪声本就有一肚子疑问,目睹幻境以后,其中一部分获得了解答,但又增添了许多新的问号。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只怕今晚都难以入睡。

    江雪声爽快点头“不错,是该好好谈谈。择日不如撞日,凫儿,我们一切从简,你今日便出师吧。你不是一直想拜明潇为师吗我为你引荐,不必客气。”

    舒凫“我不是想谈这个”

    而且你变脸也太快了

    这就是男人转正之后的嘴脸吗,太真实了

    “这很重要。”

    江雪声从善如流,立刻配合地换上一副庄重表情,眉梢眼角却有掩不住的笑意流泻,“我不在意世人眼光,但若是这样回去,掌门只怕又要愁掉好些头发。眼下我心中快活,便愿意为他考虑一二,做些微不足道的表面功夫。”

    怎么,你还有不愿意的时候

    舒凫越听越觉得他不是东西,没忍住揪起他一束头发,用力往下拽了一把“先生,虽然你不是人,但掌门都这么苦了,你还是做个人吧。”

    “哎,冤枉啊。”

    江雪声被她拽得向前一倾,一边笑着向她告饶,一边抬手将她拥得更紧,“我都这般为掌门着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凫儿,你如此偏帮其他男子,可要提防着我拈酸。”

    “不了吧。我看你现在就酸得很,我不信还能更酸。”

    舒凫不接他话茬,抬手将他的脸拨向一边,以免自己中了这所向披靡的色诱之术,“再说,那可是掌门啊,掌门能算男人吗他是圣父,是佛子,是人间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花,你不要用性别这种肤浅的概念,拉低了掌门崇高的灵魂。”

    千里之外的秋掌门“阿嚏”

    “怎么回事,昙华又在骂我”

    之后一段时间里,尽管舒凫极力将对话扳回正题也就是五凤、封印以及天魔,但江雪声此刻心情大好,满心都是“我有一只鸟,可以慰风尘”,半点也不想让赵九歌这条千年单身狗打扰自己。

    就这样,他拉着舒凫说笑了好一会儿,才像个被父母撵去写作业的小孩子一样,不情不愿地收敛笑容

    “唉,赵九歌有什么好谈的。与我们的事相比,他实在”

    舒凫冷冷横他一眼“先生,我讨厌恋爱脑的男人。”

    江雪声“我们现在就谈赵九歌,你想问什么”

    舒凫“”

    呵,男人

    “从头说起吧。”

    虽然江雪声依然像个背部挂件一样紧挨着她,但舒凫几乎感觉不到分量,只觉得他像是一片轻飘飘的花瓣或羽毛,倒也不甚在意,一口气抛出三个问题

    “封印完成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龙凤血脉凋敝,是不是与天魔转世有关关于凤和鸑鷟的下落,你现在了解多少”

    “”

    江雪声春风得意的笑容微微一滞,沉吟半晌,只好无奈叹道,“你倒是聪敏,一开口便切中要害,让我搪塞不得。”

    “也罢,我说过从此不再瞒你,今日便与你好好理一理。”

    舒凫这三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就是填补了三千年间的空白,将过去与未来串连在一起。

    三千年前的五凤,以及如今流离失散、各自凋零的五凤后人。

    在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

    江雪声缓缓道来的答案,印证了舒凫的猜想。

    不仅说来话长,而且让人有点想骂娘。

    话说当年,江雪声、风远渡,以及其他四位族长投身封印,以龙凤的天生灵气,生生抑制住了肆虐五州大地的魔气,将其锁入地脉之中,千年来未曾泄漏一丝一毫。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都说“造化弄人”,造化这东西,在凡人的语境里,就是个喜欢玩弄人心的变态。

    应龙君百密一疏,没料到“天魔”这玩意儿不仅强悍难缠,还是个自带金手指的外挂玩家,死后投胎转世,竟然并非前尘尽忘、万事皆空,而是保留了一部分前世记忆

    盖因如此,天魔转世为赵九歌之后,立刻便转入暗处蛰伏,同时开始着手调查龙凤后裔的下落,暗中设计加害。

    根据江雪声的推测,赵九歌多半还不知封印秘辛,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个五颜六色的小彩鸡,都是他不死不休的仇敌。

    比起百年前才苏醒的江雪声,赵九歌绸缪已久,起码领先了九百九十九步。

    幸好,天魔外挂力度有限,一身浑厚修为都随着转世归零,据说投的胎还不太理想,不得不从v1开始练级,老老实实地引气、锻体、扎马步,光是升级就花了上千年。

    若不是有这么一段缓冲期,只怕人间早已掀起腥风血雨。

    但即使如此,留在人间的龙族和凤族,仍然吃了不少苦头。

    要知道,神兽原本就子嗣艰难,下蛋如抽卡,生育率比限定ssr的掉率还低,再时不时被人掏个鸟窝、偷个鸟蛋,或者一把火烧了栖身的森林就相当于盗号碎卡,这谁遭得住啊

    再加上龙凤包括上一代的鹓鶵不讲究纯血主义,异族通婚盛行,神兽血脉越混越稀,好像兑了水的葡萄酒,渐渐就只剩下果汁味儿了。

    “其实,血脉断了就断了,神兽并不比谁高贵,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江雪声神色从容,道出的话语却足以让凌霄城主吐血三斤,“只是说来不巧,如今我们掌握的净化魔气之法,条件极其刁钻,非五凤后裔不得成。虽说用不着纯血,但至少对了,至少不能弱于那只长着翅膀的猫。”

    舒凫心思一转,插话道“凌霄城这一窝鸟人都没有翅膀,他们是不是连橘猫都不如”

    江雪声秒答“是。不过,血脉稍微稀薄一些,可以用修为和人数来凑,这也是我保下凌青月一家的缘由。”

    “简而言之,五凤血脉越纯、修为越高、人数越多,成功的可能性便越大。”

    “百年来,我动用了手头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踏遍山川,寻找五凤后裔的下落只可惜,凤与鸑鷟两族,至今仍然音讯渺茫,不知是否还有血脉传世。”

    “为什么”

    舒凫听他说得凝重,不禁也跟着忧心忡忡,“只有这两家音讯全无,是不是因为他们特别刚,所以被魔修迫害得特别厉害”

    江雪声严肃道“不是。因为鸑鷟首领是钟不愧,而凤族后来的首领,连钟不愧都不如。”

    舒凫“”

    好端端的,你怎么骂人呢

    江雪声还没骂完“我有时候觉得,风远渡与其一心和我分个高下,耗尽心血铸造魄月琴,倒不如早些成家,或者培养一两个能扛事的孩子。”

    “他不解音律,从头学起,铸一张琴难于登天,更何况还是灵器。只为与我较劲,苦心孤诣,绞尽脑汁,最后还不是成了你的重剑”

    舒凫“”

    大哥,别骂了别骂了。

    我仿佛听见凤哥在地底猛男落泪,为你的骚话,也为我的琴。

    若他重回人世,第一个要杀的,也不知是我还是你。

    聊骚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人一来一往之间,魏城已经近在眼前。

    “凫儿,过来。”

    江雪声按低飞毯准备降落,同时顺理成章地抬手环过舒凫腰际,揽着她从云端一跃而下。

    “”

    舒凫见他转变身份如此自然,心中隐隐有些悔意,觉得自己这回一时心软,让这个狗男人得手太过容易,平白送了他一笔嘚瑟的资本,忍不住酸溜溜地开口顶他一句

    “先生,你不觉得我们这样,还差些什么吗”

    比如告白啦。

    以及告白啦。

    还有告白啦。

    “差些什么”

    江雪声携着她轻盈落地,一垂眼便瞥见少女白净的额头,忍不住凑近她失笑道,“怎么,嫌方才太过仓促,现在补一次”

    舒凫立时会意,满脸嫌弃地“噫”了一声,一个战术后仰滑退三步,夸张地举起双臂阻挡“大哥不要啊就算是装的,这也太油腻了”

    咣当。

    江雪声难得戏精一回,还来不及收起他故意为之的油腻演技,便只听见一阵沉闷的钝响传来。

    “”

    距离他们不远处,一辆做工精巧的轮椅翻倒在地。

    而轮椅的主人谢医学奇迹芳年正直挺挺站在一旁,神色几度变换,目光阵阴阵晴,戴着茉莉花串的手抬起又放下,仿佛想给江雪声脑壳上来一刀,又唯恐脏了自己纤尘不染的素净衣袍。

    “你昙华真人,难得我心血来潮,前来看看你们是否安然无恙。我实在想不到,你表面光风霁月,私下里竟有这般癖好,连如此年少的弟子都不放过。”

    江雪声“不是,你听我解释。”

    舒凫“不是,他表面哪里光风霁月了他根本就是表里如一的狗,我不允许你这样抬举他。”

    谢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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