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挖坑

    妖兽之祸,在青城一带由来已久。

    舒凫对“穷奇”这东西不大了解,只知道当年除妖一战极其惨烈,童瑶陨落,童氏衰微,原主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姜若水的处境,大约有一半是拜穷奇所赐,另一半是因为姜家傻叉。

    至于其他的,她就完全两眼一抹黑了。

    就这样,舒凫怀揣着一肚子疑问,一边随着江柳二人走过街头,一边在市井喧嚣中听他们讲完了来龙去脉。

    ……

    穷奇第一次作乱,大约是七八年前的事情。

    当时,以青城一带为中心,齐、姜、童三大修仙世家呈鼎立之势,各自据守一方,井水不犯河水。三大世家间关系和睦,从无越界之举,也从未因争夺资源或势力范围而发生冲突,一时传为佳话。

    就在这样歌舞升平、一团和气的氛围中,妖兽“穷奇”——一头背生双翼的猛虎突然出现,从童家领地掳走了一名百姓。

    童家急公好义,听说有妖兽作乱,当即派出弟子寻找巢穴,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

    直到数日以后,才有弟子在郊外发现了一地血迹,以及一块破碎的童氏腰牌。

    童氏族长震怒,发誓要报此血仇——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穷奇。

    要知道,这妖兽看着高调,其实十分神出鬼没,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城里叼人,叼了就走,走着走着就断了踪迹,半点气息也没留下,好像凭空蒸发一般。

    童家一连几次扑了个空,连妖兽的影子都没看见,不仅颜面扫地,门口还被遇害者家属泼了油漆。

    据说穷奇“状如虎,好食人”,被它掳走的人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显然是祭了妖兽的五脏庙,连一点骨灰都没有留下。

    摊上这样的事情,又有谁能保持冷静呢?

    更可怕的是,这穷奇越吃越上瘾,越吃越来劲儿,起初一次只掳走一人,之后索性一户一户往窝里端,把方圆百里都当成了自己的储备粮。

    随着时间推移,它的妖力、体格逐渐增长,一开始只比普通的老虎略大一些,到后来足有一头大象那么高,而且铜皮铁骨,寻常修士根本不能伤它分毫。

    终于有一天,已经成长为庞然巨物的穷奇闯入童家,口吐烈焰,连烧带杀,把好好一片乐土搅得天翻地覆。不过顷刻之间,亭台楼阁付之一炬,火光和血色映红了半边天空,景象宛如人间炼狱。

    值此危难关头,偏偏齐氏族长正遇上罕见的大天劫,一干弟子被劫雷波及,劈了个七荤八素,自顾不暇;姜氏声称“族长闭关,无人做主”,说什么都不肯出手相助。

    童家孤立无援,只能举全族之力拼死一战,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人丁凋敝的下场。

    童瑶心系族人安危,独自驰援,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

    “自那以后,童家也不知遭了什么殃,陆陆续续遇上不少灾祸,就这样一蹶不振,渐渐地没了声息。”

    柳如漪轻叹一声,原本明亮的神采有些黯淡,“童氏一门性情刚烈,宁折不弯,童瑶更是其中翘楚。若有可能,我倒想与她交个朋友。”

    ——性情刚烈,宁折不弯。

    舒凫把这八个字含在舌尖上品了一圈,又想起孤光霸道的剑势,心中对这位从未谋面的“母亲”生出了一点敬意。

    只可惜她虽然继承了孤光,却无法运用自如,总归还是差了那么一层意思。

    “但是,穷奇已经死了不是吗?”

    两人的讲述告一段落后,舒凫立刻提出心中疑问,“你们说要擒捉穷奇,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错。当年为祸一方的穷奇,的确已死在童瑶剑下。”

    柳如漪微微颔首,“不过,就在最近数月间,青城一带再次出现了‘妖兽掳人’的传闻。听人描述,那妖兽的外形与穷奇一模一样,只是体型较小,似乎尚未长成。”

    舒凫听得皱眉:“姜、齐二家呢?童家不成了,他们也不管吗?”

    “齐氏族长一脉都是剑痴,不问世事,整日里除了修炼冥想,就是与高手论剑。至于旁支……”

    柳如漪语带讥诮,形状姣好的唇角一弯,无端显出几分冷艳来,“旁支是什么模样,你也都看见了。”

    “……”

    回想起齐新蕾的“风姿”,舒凫又想翻白眼又想笑,一时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也就是说,齐家上层都是铁憨憨,不管事儿。底下一群乌合之众搞事情,也没人管。”

    她将齐家的情况消化了一下,言简意赅地总结道,“上梁棒槌下梁歪,迟早要完。”

    “差不多吧。”

    柳如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在后头轻飘飘地缀了一句,“姜家么,不提也罢。”

    舒凫眨了眨眼睛,觉得她说这句“不提也罢”的时候,神气像是在说“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你们全家都是垃圾”。

    江雪声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慢声细语地解释道:“姜氏重利。除非有人重金相求,否则他们也是不管事的。”

    舒凫:“……”

    这到底是修仙世家,还是收保护费的地头蛇?

    “正因为姜、齐二家指望不上,我们才会走这一趟。”

    江雪声顿了顿,接着温声说道,“当年童氏一战极为惨烈,我们有所耳闻,多年来一直记在心上。前些时日,我们在云游途中听见传闻,便一同过来看看,也好为地方除去一害。”

    柳如漪语气轻松:“听传闻所说,这‘穷奇’多半是个幼崽,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找到它的巢穴,凭我们二人之力,应当不难对付。”

    “……”

    舒凫安安静静地听着,面色不改,心底里暗搓搓地算了笔账。

    如果擒获穷奇,既能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又能为原主报一箭之仇,还能获得加入四大宗门的推荐信,可谓一石三鸟。

    有熟练工带队,作为新手任务来说,难度也不算很高。

    舒凫心下一盘算,觉得自己间接领了童瑶不少恩情,于情于理,合该跟他们走这一趟。

    柳如漪对此十分欢迎,江雪声也没有异议,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最近一次有人目睹穷奇,是在城南的‘藏木林’附近。据说,当年穷奇无故消失,也都是发生在藏木林一带,林中或许另有玄机。”

    江雪声细细叮嘱,周详得几乎有些琐碎,“入夜以后,我们便往林中一探究竟。舒道友,藏木林有瘴气弥漫,这几丸清心丹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舒凫也不推辞,接过药瓶说了声谢。

    江雪声又道:“穷奇秉性凶悍,你根基不深,最好多准备几样护身的法器。青城有几家铺子,品质、做工都很不错,款式也新颖,我瞧着像是女修会喜欢的。如漪,你且带她去看看。”

    “知道了,就你会讨姑娘欢心。”

    柳如漪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扯住舒凫一片衣袖就拉着她走,“你这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打扮太素净,看着清汤寡水的。走,我给你好好拾掇拾掇。”

    “这怎么好意思……”

    舒凫一句客气话刚出口,人已经被拉出半条街,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

    江雪声所说的店铺,位于青城最为热闹繁华的城西一带,有几分像是现代的购物街。

    舒凫首先折回客栈一趟,向等候的芳菲说明事由,再三嘱咐她不可跟来,毕竟谁也不知道原著中的悲剧会不会应在别处。然后,她便随着柳如漪来到了这里。

    柳如漪显然已在城中逛过一圈,熟门熟路地领着她进了铺子,潇洒地一挥衣袖:“随便看,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

    舒凫连忙摆手:“我还有些积蓄,不必……”

    话音未落,忽然有道尖利的女声响起,钢刀似的从她耳膜上刮过:“哟,这不是玄玉宫的高徒吗?你们泱泱大派,也来我们这种小地方买东西?”

    “……”

    舒凫一手揉着耳朵,老大不情愿地扭头望去。

    也不知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不出所料”,一袭红衣如火的齐新蕾站在她面前,尖下巴高高扬起,双眼流转睥睨,仿佛要端出一副俯瞰众生的派头来。

    只不过她有些用力过猛,单瞧这架势,不像睥睨天下,倒像是要用下巴尖儿扎死人。

    这姑娘心理素质真好,舒凫想。

    要是换了她,刚在茶楼中被柳如漪戏弄过一回,这会儿肯定没法把下巴抬这么高。

    看齐小姐的模样,多半是在哪里找回了优越感,所以自动清空半个时辰前的屈辱记忆,重新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果然,她下一句话便是:“轩哥哥听说我不快活,就带我来铺子里挑几样法器。他让我不必在乎银钱,拣最贵的买。”

    说完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就差把“我有哥哥,你有吗”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哦,敢情是找男主诉过苦了。

    舒凫一边感叹“这男主还挺中央空调,对每个妹妹都这么好”,一边笑眯眯地冲她点头:“知道了,你逛你的便是。大家萍水相逢,不用这么客气,买个东西还一一向我汇报。”

    齐新蕾一口气噎在喉头:“你……”

    舒凫也不等她发作,一手拉着柳如漪的袖口,自顾自低头去看货架:“柳道友,你看这是什么?”

    “火纹玉的镯子。品相一般,不值什么钱。”

    柳如漪如数家珍,葱白指尖从各色货品上一一点过,“要买镯子的话,你不如瞧瞧这个。上好的昆仑玉,碧沉沉的,像是截了一段溪水缠到手腕上。这玉镯还有清心静气的功效,你摸一摸,是不是凉冰冰的?”

    舒凫被她说得有些心动,刚要抬手触碰,却见一只手从旁伸出,不由分说地捞走了那只玉镯。

    “老板,这个我要了。”

    齐新蕾嗓音脆亮,末了还得意地瞥她们一眼,“你尽管开价,我付得起。你在青城做生意,总不会不认得我吧?”

    得,这是铁了心不让她们买东西了。

    根据舒凫的阅读经验,恶毒女配一般都有个“送人头”buff,百分百会来主角面前跳,跳完就被拍扁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看来在这个世界,这条规律也在照常运转。

    唉,这又是何苦呢。

    舒凫倒也没怎么生气,她们和齐新蕾相看两厌,变着法儿恶心对方都很正常。她们狠狠恶心了齐新蕾一把,礼尚往来,齐新蕾自然也能恶心她们。

    这种事没什么道理可讲,就看谁魔高一丈。只要你的招数比对方更恶心,让对方更难受,那就算是赢了。

    要论这一点,舒凫一向很有自信。

    她飞快地和柳如漪咬了会儿耳朵,然后互相一点头,转身去了隔壁另一家稍小的店铺。

    柳如漪放眼环视一圈,伸手从货架上拿起一副耳环,盈盈笑道:“舒姑娘你看,这珍珠耳环……”

    “我要了!”

    骄横的女声从旁响起,果然是齐新蕾不依不饶,在送人头buff的驱使之下,又追着她们来了这家店铺。

    柳如漪扬眉一笑:“好罢,给你便是。舒姑娘戴什么都好看,我们尽可以随便挑。”

    说着她又点了一枚玉簪:“你看,这簪子……”

    “我要了!”

    “这黄金凤凰步摇……”

    “我要了!”

    “这镶嵌七色宝石的璎珞……”

    “我要了!”

    ……

    一番“礼尚往来”之后,齐新蕾财大气粗,喊得又快又干脆,几乎承包了小半个货架的首饰。

    胖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将首饰一样一样包好,又不停地冲她鞠躬道谢,像个圆滚滚的皮球。

    成堆的黄金珠宝放在一处,流光溢彩,几乎能把人的眼睛晃花。齐小姐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面色红润许多,下巴也抬得越发高了。

    老板看出她们之间暗潮汹涌,忙不迭地奉承道:“这样的好东西,戴在齐小姐身上才能显出光彩,相貌平庸、气质粗俗的小人物可配不上。”

    “可不是么。像我们这种粗人,戴些什么石头、骨头也就够了。”

    柳如漪莞尔一笑,冲他们微微道个万福,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走吧,换个适合我们的地方。”

    齐新蕾一怔:“你们不买了?”

    柳如漪浅笑不答,身形一闪间,人已经到了门外。

    就在此时,舒凫一派天真地开口问道:“柳道友,你刚才给我看那珍珠耳环,是很稀罕的物件吗?”

    “自然是稀罕的。”

    柳如漪眉眼舒展,笑意更深,“东海有种比目鱼,眼白没有一丝杂质。死后翻了白眼儿,眼珠子坚硬如玉石,就被人拿来做了首饰。到了大半夜,这眼珠还会盯着你瞧呢。”

    之后也不等舒凫再问,她便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那枚黄金凤凰步摇,其实是镀金的,镀的也不是真金,而是一种‘黄金草’榨成的汁液,能够以假乱真。只是佩戴久了,身上各处都会出现黄斑,几年也消不下去。”

    “那副镶嵌宝石的璎珞,宝石都是最次等的,只是用一种名叫‘琼枝玉兔’的妖兽血液反复浸泡,看上去通体晶莹,光彩夺目。但上头留有玉兔血液的味道,在城镇里还好,若是到野外被玉兔族群发现,多半会被蜂拥而来的兔群咬死。”

    “那副手镯……”

    “那枚玉簪……”

    ……

    最后她幽幽一叹:“这都是些新奇玩意儿,好玩得很,只可惜对人体无益。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也没想让你买。”

    舒凫:“……”

    她知道刺激,但没想到这么刺激!修仙界的兔子也太猛了!这是传说中的钢牙小白兔啊!

    齐新蕾:“……”

    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她全都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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