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水一看就是个勤快姑娘,根基扎实,招式和身法也练得有模有样。舒凫习惯这具身体后,自问在同辈人之间,就算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差不多也能横着走了。
姜家的纨绔后生,娇生惯养的齐大小姐,还有这一窝茶杯泰迪,基本上都能被她一只手吊起来打。
刚一和齐雨薇短兵相接,她立刻便意识到:这个乍一看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不光是心机深沉,动起手来也很有两把刷子。
这也难怪,齐新蕾是个“要嫁到凌霄城享福”的好命,修为低一些、身手差一些,那也没什么。反正到时候前呼后拥,别说打架,就连吃饭穿衣都用不着自己动手。
出嫁前她是齐小姐,出嫁后她是凌夫人,金尊玉贵,最不缺的就是替她咬人的狗。
身娇体软一点,搞不好还更方便讨郎君欢心。
但是,齐雨薇就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这是个架空世界,怪力乱神,实力为尊,嫡庶、长幼之类的讲究不像正史一样分明,但齐雨薇无依无靠,要出头实属难上加难。从小到大,即使她处处强过齐新蕾,也只能处处向姐姐低头,丝毫不敢争锋。
何以解忧?唯有学习。
所以齐雨薇很强。很能算计,也很能打。
在年轻一代的后生中,她和同样“唯有学习”的姜若水一样,算得上是个尖子。如果没闹出作弊之类的丑闻,考个清北复交……不对,四大宗门还是没问题的。
只可惜,最终她还是走了左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眼看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齐雨薇脸色煞白,一剑比一剑狠厉,“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舒凫:“朋友,你听说过童家吗?”
齐雨薇一怔,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消失殆尽。
“看来你知道。”
舒凫唇角一挑,趁着她这一瞬间的愣神,手中冰冷的剑锋已经贴上了少女颈项,“我准备好严刑逼供了,请吧。”
齐雨薇反应也很快,当即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香炉:“香在这里,请姑娘放我一条生路。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雨薇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舒凫:“……”
好一个能屈能伸的反派!
“好吧,那我们就谈谈。”
舒凫小心谨慎地接过香炉,转向那些不知所措的世家子弟喊道:“劳驾,有没有人会用水系法术?快来滋一下,把这玩意儿给浇灭了。”
白恬自告奋勇:“我来。”
然后他就滋出了一股头发丝儿似的涓涓细流。
众人:“……”
舒凫深刻怀疑,如果在他手指上割一道口子,出血量还能比这个“水系法术”大上一点儿。
“不是,白公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她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你这是在救火,还是在输液啊?”
白恬额角冒汗:“水系法术我才刚开始学呢!还有,什么叫输液?”
舒凫觉得心好累。
她只好一边盯着白少爷一点点往外滋水,一边沉下脸转向齐雨薇,努力端出一副冷酷威严的派头,假装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说吧,齐姑娘。关于这间密室,关于穷奇,你都知道些什么?”
……
齐雨薇交代的内情,与女鬼田馨的控诉相差无几。
只不过,在田馨的描述中,听上去像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齐雨薇平铺直叙地一讲,所有滤镜和柔光褪去,真相如同一片光秃秃的嶙峋山石,没有草木遮掩,看上去几乎是丑陋的。
所谓的“穷奇”,的确是一只妖兽。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自幼流落山间,恰好被孤儿田馨捡到,从此便对她十分亲近。一人一妖相依为命,浪迹天涯,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平日里妖兽捕猎,田馨就在山间采些草药,在市井间做些短工,还学了一口南腔北调的杂烩方言。
直至田馨十六岁那年,她忽然罹患重症,昏迷不醒,气息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
那妖兽懵懵懂懂,听说人间有一种“仙人”可以点石成金、生死肉骨,便将奄奄一息的田馨背在身上,一路求仙问药,就这样一个猛子扎进了齐三爷的圈套里。
齐三爷要求他帮忙做一件事,以此交换治愈田馨的仙丹。
而这件事,自然就是从城中掳回“药人”,将他们关在这座石室之中,用于试验丹药。
自此以后,妖兽负责在城中掳人,齐三爷和家中客卿在藏木林布下阵法,助他脱逃,再将现场伪装成“妖兽吃人”,让人误以为失踪者都进了穷奇的肚子。
事实上,他们一直都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底,遭受着漫无尽头的痛苦折磨。
那妖兽灵智未开,不辨善恶,只听田馨再三叮嘱过自己“不可杀人”,便一个劲儿磕磕绊绊地追问齐三爷:“你不会杀人吧?”
齐三爷笑容可掬:“自然不会。”
然后妖兽就放心了。
……
“……”
舒凫沉吟数秒,客观点评,“这妖兽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
齐雨薇赔笑道:“他确实不太聪明,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被父亲蒙在鼓里。父亲说,那妖兽是个一等一的傻……”
“你怎么说话呢?!”
话音未落,田馨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横眉怒目地痛骂道:“你个傻狍子,你全家都是傻狍子!大黄他还是个孩子!他好单纯一个娃,人话还没学利索呢,就被你们给祸祸了!”
舒凫一个激灵:“大黄?”
好好一个穷奇,怎么叫这个名字?
“你、你又是谁?!”
饶是齐雨薇一向自恃胆大,冷不丁白日见鬼,也被吓得颜色一变,“藏木林的入口极其隐蔽,还有阵法护持,怎会被这么多人找到?”
“……”
田馨幽幽扫她一眼,“因为八年前,你爹沿着这条密道进入藏木林,把我的尸体扔在了湖边。那林子里白骨遍地,却只有我一人化为厉鬼,也算是老天有眼吧。”
“齐小姐,我死得好冤啊……”
最后这一句“好冤啊”说得气若游丝,百转千回,齐雨薇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她定了定神,小心谨慎地试探道:“你,莫非就是……当年金钏儿要救的姑娘?”
舒凫又是一个激灵:“金什么?”
一个叫大黄,一个叫金钏儿,这画风相差也太大了吧?!
不能仗着穷奇是个傻狍子,就给他乱取外号啊!
田馨反应比她更大,当场冲上前去,伸出两只白森森的鬼爪撕扯齐雨薇:“我靠,你们还要脸不?你们打烂我的脑袋,抢我家的大黄,还有脸给他取名字,还叫什么‘金串儿’!太难听了!信不信我把你们肚肠掏出来,全都给串串咯!”
舒凫:“别别别,等一等,其实这个名字是曹老师取的,他们这属于抄袭……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我这就说。”
齐雨薇脖子上架着剑锋,又被暴走的田馨揪掉了一把头发,疼得眼泪直流,“那妖兽当年被父亲设计,大闹童家,和童瑶同归于尽。后来,他的尸体消失在一团烈火中,变成了一只毫发无伤的幼兽。”
“幼兽?”
“对,他没有记忆,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父亲把他带回来,取名为‘金钏儿’,交给我喂养长大,说是凌霄城一位公子的意思,我们一定要好生照看……”
舒凫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凌、霄、城。你们果然有靠山。”
这么说来,穷奇确实死而复生,至今仍在凌霄城和齐家掌控之下。田馨如此大费周章,不仅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也是为了救出穷奇,让他重获自由。
真是难为她了。
“不错,就是凌霄城。”
齐雨薇仿佛看到一线生机,连忙鸡啄米一样点头,“父亲一直想要依附他们,抓人试药也好,豢养穷奇也好,都是凌霄城授意他做的。我……我也只是听命行事,看管这座石窟。”
【——原来如此。】
忽然间,江雪声一如既往的淡泊语声在舒凫耳边响起。
他的嗓音澄澈,像是满室乌烟瘴气里注入了一道清流,令人顿感“如听仙乐耳暂明”。
舒凫转眼望去,只见江雪声神色与音色一般平淡,几乎是不带感情地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看来我们没有找错。】
【凤凰?】
舒凫一下没反应过来,【你是说,穷奇是……】
“……”
江雪声隔着一地狼藉与她相望,目光中又浮现出了那种冷淡的悲悯。
他缓缓道:【那不是穷奇。】
【如果我所料不错,那是上古神鸟——“五凤”中鸿鹄一族的遗孤。我们这一行,就是为了带他回去。】
【此事隐秘,不便过早透露,实在对不起道友。】
舒凫只好苦笑:【没什么,我早就发现你们有事瞒我。大家萍水相逢,也不好交浅言深,这些我都明白。只是……】
根据她的常识,“穷奇”是一种形似老虎、背生双翼的妖兽,“鸿鹄”却是传说中的神鸟,据说是一种白色的凤凰,可能像大雁,也可能像天鹅。
除了都有翅膀之外,好像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吧?
江雪声看出她的疑惑,很有耐心地解释了一句:【百年前,鸿鹄一族的公主外出游历,与猫妖相恋,诞下的幼子便是一只背生双翼的猫,所以才会被人误认为“穷奇”。】
背生双翼的……猫?
天猫?
舒凫正在感慨“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正常妖怪”,忽然只觉得手腕一痛——齐雨薇趁她分神思索的一瞬间,冷不丁地向她脉门上扎了一根细针!
舒凫:“卧槽!”
这变故来得突然,她身边只有白恬、田馨两人,一个忙着滋水,一个气得头晕,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不过顷刻之间,舒凫手腕脱力,人也站立不稳,眼看着一道黑气沿血管向上攀爬,脑内以每秒300帧的速度闪过各种“壮士断腕”镜头,差点又被气吐了——她这么一个画风清奇的女主,竟然还是中了最老套的招数!
简直对不起她那些年看过的文!
柳如漪脸色一沉,厉声道:“齐姑娘,你找死么?”
说完人影一闪,一步越过横亘于他们之间的石室,伸手将舒凫抄在怀中,飞快地递了一枚药丸到她嘴里。
齐雨薇当然不会找死,她一得手便轻飘飘地退出数丈,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哨子,压在唇边用力吹了一声。
哨声清亮如雁鸣,齐雨薇混合着惊惧与狂喜的嗓音却像夜枭,嘶哑而又尖利:
“金钏儿,快来救我!!!”
就在下一刻,不等柳如漪伸手抓她,一道炫目的白光如同流星追月般直冲而来,与柳如漪挥袖放出的一道符咒撞了个正着。
田馨出离愤怒:“我×你大爷!你敢这样使唤大黄,我今天就叫你和我一起做鬼——”
至于舒凫,她甚至顾不上愤怒。
一方面是毒气上涌,她不得不强行按捺心绪;另一方面,是因为在白光散尽之后,她终于第一次清楚看见了“穷奇”的真容。
那是一只,通体金黄,背后长有一对雪白翅膀,看上去足有三十斤重的——
——橘猫。
舒凫:“卧槽。”
她脑补了一路生死相许、虐恋情深,原来“穷奇”根本不是田馨的男朋友,而是她养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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