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个多小时里,两人再无交流。
卡尔薇隐约感觉到气氛微妙,但这一天的事情经历下来,身心俱疲的她根本分不出心神再去思考个中缘由。
轿车驶得平稳,在细微的摇晃中,不知不觉也不合时宜地——她靠着车窗睡着了。
再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她过去居住的别墅大门前。
乔鲁诺坐在旁边看手机,车内没开灯,屏幕的灯光映在他脸上,将神情照得莫名。听到身边响动,他才抬眼看过来:“到了。”
卡尔薇眨了两下眼,刚醒来时的迷蒙很快散去。
她略一点头,想了想,觉得光这样有些欠妥:“我睡了很久吗?抱歉。”
说话的时候,卡尔薇一边整理裙摆一边准备打开车门,旁边递来一件西装外套——她这才注意到,乔鲁诺不知何时已经脱了外衣,现在身上穿着里面的银灰色衬衣。
“没多久,半小时不到。”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窗外,“入秋温差大。”
“谢谢。”
从大门口进到屋内不过几米距离,卡尔薇却没有推辞,因为乔鲁诺一向在这些细节上绅士得让人无可挑剔,而她也早就习以为常。
两句话的功夫,大脑已全然清醒。她推门下车,走出两步,没听到身后汽车发动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吗,boss?”
无边夜色中,青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说话声却温和清爽,就像这夏末初秋的晚风。
“卡尔薇,”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欢迎回来,我们都很想你。”
“……”
乔鲁诺·乔巴拿,15岁那年成为passione教父,现今22岁。
本不是该全神贯注折腾事业的年纪,他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扑在工作上,早早地——不,应该说早在十五岁之前,他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山崩地裂而面不改色。
那甚至是他读初中之前的事情。
从初中起,卡尔薇就很少见到他眼里流露出较多的情绪,当然,近些年更少见到他笑,时间长了,她也就时常忘记,金发的教父实际上还只是一个颇为年轻、甚至比她还要小了两三岁的男孩。
他喜欢甜食,尤其钟爱布丁、巧克力,下班要是时间尚早,还会绕远路去街角那家店买个双球的冰淇淋——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比许多这个年纪的男孩还要“稚气”一点。
她胡乱想着,眼神恍惚,好在及时回过神,点了一下头,“……嗯,谢谢,我也很想你们。”
理智告诉卡尔薇不宜多停留,否则有些话,可能会不受控制地说出来。
那并不是以她现在的身份,说出来合适的话。
-
半年没回,庭院里却没有杂草丛生,想是安排了人定时打扫清理。
夜色已经深重,卡尔薇站在大门前,一手抓着肩上的西装不让它滑下去,就着月光,另一只手将钥匙插/进门锁,还未怎么转动,便传来“咔哒”一声。
——门没有反锁。
意识到这一点,她手腕一顿,原封不动地将钥匙抽了回来。
这幢别墅有三层,不算高,但面积不小。从目前情况来看,每扇窗户里都是一片黑暗,但还有一大半的房间在另一边,对着后面的山林,以卡尔薇现在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那些窗户里是否有亮光。
她一时间有些猜不准屋内的状况。这是乔鲁诺赠与她的房产,当然不会转手给他人,何况他今晚还特意将她送回了这里。
不管屋内有没有人,又是什么人——不论怎样,谨慎总是没错的。
卡尔薇脱下高跟鞋,将它们提在手上,静谧月光下女人的姿态轻盈得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踱到了最近的一扇窗户前。
厚重的窗帘布将屋内遮挡得密不透光,隔音效果绝佳的双层玻璃也让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丝毫动静。
左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那上面有她不小心沾到的水滴。卡尔薇将高跟鞋放在一边,缓缓地踮起脚,直到右手抚上这扇窗户的锁。
[……]
黑暗中,她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
有什么东西应声出现,只是抹虚虚一晃的暗银色,随后消失不见踪影。紧接着,液体顺着窗框一路向下,滴落在地上,声音细微得近乎听不见。
卡尔薇收回右手,指尖此时已濡湿一片,满是水渍。她不甚在意,在质地娇气且造价高昂的礼服裙上擦干,随后轻轻地推开了玻璃窗。
——并没有传来本该有的、尘埃的气息。
她翻进了屋,一楼是一片黑暗,好在双眼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就着窗外漏进来的一寸月光,她看见玄关处摆着一双女人的高跟鞋,是某大牌今年早秋新款,目前限量配货出售。
[……?]
卡尔薇不自觉动了一下手指,脑海中一时间浮现出好几个让她错愕的猜测。
就在这个时候,二楼走廊左边第二扇门内,传来了脚步声。
门被向内拉开,她站在原地没动,微抬下巴,看着那正要从门内出来的人——那是一个女人。
有那么一瞬间,卡尔薇的下颌线条绷紧到了极致,侧颜带出一道锋利弧度,又在看清来人的下一秒,猛地放松下来。
“特里休。”
她喊了一声。
“——卡尔薇?”
被叫作特里休的粉发女人仅仅是在门口停了半秒,很快从楼梯下来,她按开一楼的灯,语气有些急切:“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乔鲁诺没有告诉你,”卡尔薇张开双臂与她拥抱,“我之前一直住在这里,他没和你说负责保护你的人是我吗?”
“没有,他只是告诉我会有人接我。”
特里休摇头,像一个女孩终于见到可以撒娇的人,连语气都软了下来: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特里休说,乔鲁诺没有告诉她,来的人是自己。
卡尔薇想,看来即使是他,也会有不确定的事——她还以为金发青年在婚礼上安排那出后,对于她的“回归”已经胸有成竹。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卡尔薇的心莫名空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微妙特殊的感受。
“我也很想你,好消息是从现在开始的半个月,我都会在你身边。”
事实上,卡尔薇有些不适应这样在女性之间很常见的、“表达关心与想念”的场合气氛,于是转移注意力: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这几天在街上都听到人们放你的歌了——那歌很不错。对了,明天几点到横滨?我提前预约一下我在那里办过卡的spa馆,到时候下飞机了先和你一起放松一下。”
一连串的话头和夹在中间的问题果然奏效,特里休很快抛却了之前的情绪,边说边和她上楼:“就那样,实话说有点累,不过还在承受范围内。乔鲁诺没和你说吗?今晚四点飞横滨,到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上午九点。我倒是没有要收拾的,不过你?”
卡尔薇顿步,“……四点?他怎么和我说是明天上午?”
“对他来说可能差不多,”特里休耸了一下肩,“你应该知道他加班的程度。不过最主要的,好像说是为了我的安全。”
特里休·乌纳,现今国际范围内炙手可热的女歌手,在多个国家享有颇高知名度,她的成功既来自于天赐般的好嗓子,也因为令许多人歆羡的“幸运”。
只是这份“幸运”背后,是怎么样的势力在运作,有不少人暗地里打探,却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或指向性线索。
没人能将这样一位明日之星和一个黑帮组织联系起来,也不能让人联系起来。
卡尔薇摇头,不再说话,先打开了二楼衣帽间的门。
特里休从后面探出一个头,咋舌:“据我所知,那些一线女星也只有极少数能有你这个,这个……”
“嗯,我知道。”
卡尔薇从门后拉出一个空行李箱开始收拾,头也不抬,半开玩笑地道:“毕竟我是‘教父的金丝雀’。”
这是在以前,不少passione干部对她私底下的称呼,带有贬义,却已是最好听的一种。
除去那些最心腹的存在,能直接面见乔鲁诺·乔巴拿的也只有少数高级干部,有的时候他们会在会议室因为一些事争吵得不可开交,那个时候,年轻的教父就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粗起脖子涨红脸。
但很多情况下,争吵不一定能得出结论,这个时候,原本在一旁贵妃榻上半躺着的红发女人,便会懒懒地支起身子,踩上放在塌下的高跟鞋——她的高跟鞋从不贴底,无论羊皮底的鞋有多娇气昂贵,因为这样娇贵的鞋她拥有整整一面墙——以一种称得上“悠闲”的姿态,缓缓踱到教父身前,甚至坐在他的腿上,尾音长而娇柔:“乔鲁诺,我饿了。”
于是乔鲁诺顺理成章地宣布会议结束,因为,“我们准备去吃晚饭了,这件事下次再议。”
他甚至侧过头,贴在她的耳边,似乎是小声在征求晚饭意向。
在场无一人敢再出声。
女人有多目中无人就有多美丽,她的红发像最高贵的玫瑰,眼瞳如纯度最高的橄榄石。
她从来不将一条裙子穿两次以上,甚至是天天在办公室的潘纳克特·福葛,他也极少见到她穿重复的衣服,最多最多,只有两次。
不论那些由真丝绸缎等衣料剪裁成的衣服有多么昂贵。
卡尔薇·乔薇娜,一个在花钱一事上从未逢敌手的女人,教父乔鲁诺身边唯一的、金贵美丽的金丝雀。
一个十足的“红颜祸水”。
当然,尽管不知目的为何,特里休也知道那些都不过特意是做出来的表象。她与卡尔薇相识近四年,见识过在她能被称为“柔婉妩媚”的外表之下,是多刚硬的内里。
因此在听到好友的话后,特里休只是笑了一下,“是,那么请金丝雀小姐快点收拾行李吧——记得带礼服。”
卡尔薇从衣服堆里抬起头,“接风宴和庆功宴,一共两场?”
“没错。”
……
[太宰治先生:汐华小姐还需要男伴吗?]
[太宰治先生:报销来去机票的话,我马上动身喔^ ^]
罗马时间凌晨三点半,卡尔薇收拾好行李,终于回了这条消息:
[汐华:谢谢太宰先生一片好意,很抱歉之前没能及时回复。我即将前往横滨,如果有机会的话一起出来喝杯咖啡吧:)]
[太宰治先生:被汐华小姐这样美丽的人邀请,是我的荣幸。横滨最近温度还很高,但夜晚会起风,注意带一些有厚度的衣服呢。]
装得还挺像的,卡尔薇想。
要不是她见过对方称得上是最糟糕的、丝毫不掩饰自己恶意的模样,估计也会被骗了。
“可以准备起飞了,请让我来为您放置行李吧。”
工作人员确认好燃油状态后,走到卡尔薇身前恭敬地说道。
她看了眼身旁的三个行李箱,点头:“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凌晨四点,一架小型私人飞机从罗马某郊区别墅前坪起飞,目的地为日本横滨。
如果那个时候的卡尔薇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她一定会带至少六个行李箱的衣物。
因为沾血的衣物实在难以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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